《丹麦女孩》的性别批评

2019-11-15 11:57刘惠玲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河南郑州451100
电影文学 2019年14期
关键词:莉莉丹麦

刘惠玲(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河南 郑州 451100)

《丹麦女孩》(2015)由汤姆·霍珀执导,根据同名小说改编,展现了世界上第一位变性人的生平经历。人们认为:“导演的气质决定着电影的性别,也就是说导演潜意识里哪一种气质占主导地位,是男性气质还是女性气质,电影整体性别倾向就会受这个影响。”而一般情况下,绝大多数的男性导演在电影中表露出其审视社会的男性眼光,包括霍珀的其他电影亦然。然而霍珀却使得《丹麦女孩》流露出浓郁的女性气质,让电影有着某种女性电影作者特有的美学观与人文关怀。从性别视角出发来解读《丹麦女孩》是极有必要的。

一、《丹麦女孩》与菲勒斯中心主义

性别视角的概念来自女性主义之中的“社会性别”理论。女性主义的先驱西蒙娜·波伏娃曾经以“第二性”来概括女性在社会生活中的弱势地位,认为女性是后天被制造的。这一理论在20世纪70年代得到了如美国人类学家盖尔·卢宾等人的认同和拓展,社会性别理论正式诞生。社会性别理论认为,人的性别包括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后者是后天形成的,它与多种社会因素关系密切,如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合力造成了一种歧视女性的制度和价值观,对女性进行着长期的压迫。这一理论为各学术领域进行性别差异研究提供了一个高度。性别视角是社会性别理论中的方法论之一,其强调立足于社会因素来分析、探讨性别问题。

正如之前所提到的,在大部分的电影作品中,电影人的创作是基于男性立场和男性视角的,以至于女性的真实面貌、女性的体验和情感认知等难以被电影充分地表现出来,这正是一种社会性别理论中所谓的后天社会环境的组成部分,也是一种菲勒斯中心主义下的优越感。所谓菲勒斯中心主义,即指一种认为男性优于女性,认为社会的权威位置,以及评判、主宰女性的资格应该归属于男性的观点。这体现在电影中,就主要表现为,女性或是具有色情意味的消费对象,或是应该被怜悯的对象,当电影中的女性为后者时,女性常常是脆弱的受害者,她们对于人生往往是无力的,对生活则是迷惘的。然而霍珀却在《丹麦女孩》中选择了背离菲勒斯中心主义的立场。

在《丹麦女孩》中,天生女儿身的格尔达是一个倔强、独立、坚忍的强者形象。在一开始自己的画作没有得到认可,别人对对她说“你一定想画得像你丈夫那样好吧?你一定以他为傲”的时候,格尔达依然对自己的画作充满信心,并且不屑自己的丈夫去到艺术商拉斯穆森那里为自己美言。在身为女性的情况下,格尔达一直追求着事业上的成功,以及自己艺术水平的被认可,而绝不甘于成为丈夫的附属品。而在日常生活中,格尔达也一直表现出勇敢、乐观、自信和积极进取的一面。在派对中,格尔达善于在人群之中展示自己的魅力和优点,她敢于告诉大家自己和艾纳刚刚认识的时候是自己主动提出的约会,也是自己最先吻的他,丝毫不介意人们是否会对这种“男女易位”的交往指指点点。艾纳也帮着格尔达说她当时提出约会时“很确定”,格尔达则说:“我就是很确定,现在也是。”格尔达在喜欢上艾纳后就能够先迈出第一步,也正是她的敢想敢做,勇于追求让她光彩照人,让艾纳对她倾心。在与艾纳之外的人交往时,格尔达也并不掩饰自己强势、理性,习惯于主导局面的特点。这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当格尔达给男模特画肖像画时,男性成为被凝视的对象,严肃的格尔达不怒自威,使得安静的房间隐隐有着紧张、压抑的氛围。男性不敢直视女性,甚至感谢女性给予了他一个独处环境,使得男性不用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不安。格尔达则说:“一个男人很难做得到被人盯着看,女人当然是习惯了,但对于男人嘛……”话语和神情中有着对男性落于下风的嘲笑。此时过来一只小狗,格尔达则对它命令道:“坐下。”这句威慑力十足的话也让男模特为之一颤。早已习惯了男性各种目光的格尔达深谙世俗但并不屈从于世俗对女性弱势的定义,而是用自己独立坚定的魄力与才华来颠覆这种传统观念。

此外,格尔达对于新事物还有着过人的理解力与接纳度,也正是这种先锋的思想使得她能够理解丈夫艾纳对女儿身的向往,在艾纳被诊断为精神疾患时果断让艾纳停止痛苦的治疗,也正是因为格尔达在传统面前有着诉求与抗争,她才会接受艾纳的心理性别,支持艾纳去完成变性手术。可以说,格尔达作为女性,在《丹麦女孩》中表现出了不甘平凡、自信独立、勇于开拓的一面,她是导演女权主义主张的载体之一,是一个较为理想的、可贵的女性角色。尽管格尔达失去了自己的婚姻生活,但在整部电影中,她绝非一个弱者和迷茫者。

二、《丹麦女孩》的女性表达

随着艾纳因为帮助格尔达穿上女装临时代替女模特,其内心深处的女性性别认同又一次被唤醒,艾纳夫妇的生活事实上变为了两个女孩的亲密同居生活。电影的女性意识、女性自觉以及女性的生活细节等得到了充分的表达。

首先是女性的本能表达。弗洛伊德曾经指出,人同时有着性本能的压抑和释放,而这二者同时存在,构成了人生活的动力。艾纳和格尔达都有着自己的需求,一开始,当艾纳保持着男性身份时,他和格尔达之间有着美满的夫妻生活,除了在六年中没有孩子,二人的夫妻关系堪称美满。但事实上,早在儿童时代,艾纳就曾经释放过自己作为女性的性本能,只是由于父亲的强势干涉与纠正,才让艾纳封印了自己与生俱来的这种需求,在其后20余年中让自己以男性的面貌示人。艾纳曾经对格尔达讲过“莉莉”的往事,即他在幼年时,曾身穿围裙接受了一个男孩汉斯的吻,“莉莉”深深地爱上了汉斯,不料两人却被“莉莉”的父亲发现,受到了惩罚。以至于在多年之后,艾纳的绘画内容一直都是自己的家乡艾瓦勒的一片沼泽,艾纳曾对格尔达说:“别担心,我不会消失在沼泽里,沼泽在我心里,笨蛋。”他用不断描绘这片沼泽,来发泄自己并不能得到释放的女性本能。而值得一提的是,艾纳并没有因为行为的惊世骇俗而放弃道德底线。在派对上与亨里克认识,亨里克对艾纳(“莉莉”)表达了爱慕之情后,艾纳一度因为和亨里克接吻而流鼻血,激动得眼含泪水。但是艾纳很快发现亨里克其实是一个同性恋,换言之,亨里克喜欢的是作为男性的自己而非“莉莉”。在这样的情况下,艾纳宁愿选择继续压抑自己的性本能亦不愿意再和亨里克交往。

其次是女性的生活表达。《丹麦女孩》细致地表现出艾纳夫妇的诸多生活细节,让这些细节帮助观众理解艾纳的内心。在一开始,艾纳就在生活中流露出了靠近女性传统特质和习性的一面。如艾纳习惯井井有条,喜欢整洁,在格尔达不拘小节地乱扔衣物后,是艾纳将其捡起整齐叠好,在洗衣店的三轮车经过的时候又是艾纳将脏衣服送去给对方。他对于打理这一切毫无怨言。又如,在格尔达化好妆要出门后,艾纳细心地帮她擦去口红中溢出唇线的部分,这其实暗示的是艾纳心中有着强烈的对女性美的向往,有着对女性妆容的敏锐注意力和精致要求。但其时格尔达只误以为是丈夫心思细腻,关心自己,两人在接吻后道别,艾纳站在原地久久回味自己唇上的口红味道。他还会不由自主地抚摸格尔达的女性服饰,如皮草、纱裙等,而在面对美好的乌拉穿上这些华美纱裙,露出曼妙体态后,艾纳更是如痴如醉,难以自拔。此时的艾纳被隔绝在女性生活之外,但是他依然不断地关注和渗透进这一领域中。这其中最为典型的便是当格尔达第一次要求艾纳穿丝袜时,艾纳随口提到自己曾经在范思贝克店里见过这丝袜。只有在动了第一次手术后,艾纳才得以进入商店工作,堂而皇之地接触这一切,过上彻底的女性生活。

再次则是女性的审美表达。在《丹麦女孩》中。女性的妆容、丝袜、高跟鞋和发饰,包括艾纳喜欢的一条最后在艾瓦勒沼泽飘飞消失的围巾,都是女性审美的载体。此外,电影还借助两位主人公的艺术家身份进行了女性的审美表达。格尔达性情开朗豪迈,艾纳则羞涩隐忍,但两人在审美上却是共通的。如艾纳曾经非常喜欢格尔达的一件新的白色睡裙,在格尔达开玩笑说“说不定我会借给你呢”之后,艾纳就曾穿上这件睡裙,两人一起盛赞睡裙的美丽。之后,睡不着的格尔达起身描绘睡梦中的艾纳,将其画为一个秀美的女性,格尔达从此不断被阴柔的“莉莉”给予灵感,她所画的“莉莉”也大受欢迎。正是在画藏着女性灵魂的艾纳时,格尔达创造美的能力得到了最大发挥。女性在审美上对于柔软、线条柔和、无侵略性之物的偏爱也在此得到凸显。

三、性别与人文主义关怀

在《丹麦女孩》中,主人公基本都处于一种悲剧性生存中,这也是电影的人文主义关怀所在。艾纳以男性的伪装生活了20多年,与家庭环境的严苛塑造、社会环境的要求和他自己的自我告诫是密不可分的。他拥有生理意义上的男性性别,但是他一心想要获得的却是女性的生理和社会性别。“社会性别是一种身份,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性别区分,这种性别区分是由不同的文化影响所形成的,也是一种社会意识对女性价值的重新评估。”艾纳渴望以“莉莉”的身份享有女性的生活,用女性的身份来完成自我的主体性建构,即使艾纳非常明确自己公开性取向,去做变性手术将有可能面临身败名裂,甚至英年早逝的风险,他也在所不辞。而格尔达则更自始至终表现出强者的一面,在女性被边缘化的时代依然维护着自己与心爱之人的尊严。这意味着电影并没有将女性置于一种卑微于男性的位置。

而另一方面,霍珀又并没有走向“女性优于男性”的极端。在霍珀看来,艾纳的痛苦是属于“人”的而非男性或女性的,艾纳的可贵之处,就是在于没有一直压抑自己的真实性情,放弃本心,在世俗价值观前戴着面具生活。所以艾纳既放弃了自己作为格尔达丈夫的身份,也没有投入亨里克的怀抱,而是勇敢地对汉斯披露了心声,并且他和汉斯的来往从未对格尔达隐瞒,在去做变性手术时也是得到格尔达的祝福的,他始终在尽量减小自己对格尔达的伤害。直到危险的第二次手术之前,在格尔达提出要在长椅上睡一夜陪伴艾纳(“莉莉”)时,“莉莉”依然坚持要格尔达回小旅馆,因为汉斯在小旅馆等待她,为了格尔达,莉莉选择了让汉斯替代自己提供守护和陪伴。是否敢让真实的自己站在光明之中,在让自己承受伤害还是伤害他人之间何去何从,这其实是非LGBT群体都有可能要面临的问题。

应该说,霍珀在《丹麦女孩》中,将跨性别者从人们视野的隐蔽处释放出来,塑造出了性格鲜明、生命力强悍的艾纳和格尔达形象,展现他们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悲悯于其具有的精神力量,也批判了将艾纳的性别认知视为疾病的极端观点,这是具有深刻社会意义与文化意义的。

霍珀在《丹麦女孩》中关注女性,也不仅仅关注女性,对于天生的女性、跨性别者中的女性性别认同者乃至男同性恋者,《丹麦女孩》都给予了深切的凝望与理解,对艾纳和格尔达所代表的不同女性的命运表示了忧虑与关照。尽管霍珀本人未必能准确地把握女性的全部体验维度,他也并没有明确表示自己的女性主义立场,但是《丹麦女孩》却是一部不折不扣的笼罩在女性视角之下的电影。在菲勒斯中心主义依然徘徊于电影创作的当下,《丹麦女孩》无疑是令人欣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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