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河 王 丽
一直以来,主旋律电影似乎是中国电影市场中特有的类型,关于“主旋律”的定义伴随着时代变迁和国家发展不断增添了新的内涵。早期的主旋律电影以弘扬民族精神、展现党和国家光荣历史的革命题材为主,如《淮海战役》《开国大典》等。此外,个人传记类的主旋律影片也颇受欢迎,如《焦裕禄》《周恩来外交风云》《邓小平》《孔繁森》等。这类以历史事件或人物传记为故事题材的影片为了把国家形象、民族精神的宣传价值最大化,将电影本身的故事性降到最低,平铺直叙地展现电影主题。这就使得主旋律影片在电影市场不断涌入好莱坞大片的情况下逐渐式微。
近几年,电影工作者似乎找到了更为适合的表现方式来创作主旋律电影,“主旋律”不再是一个生硬的宣传词语,更成为电影观众喜闻乐见的电影类型,如《湄公河行动》《战狼2》《红海行动》等片,在票房和口碑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些影片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打造了与众不同的“国产”英雄人物,不仅不同于以往影片高大全的形象,还在于他们是有血有肉,有缺点有私心且极具个性的。由此可见,在电影市场追求类型多样化之时,中国主旋律电影正悄悄改头换面,其典型特征是巧妙运用多种元素来塑造新英雄人物,并传递主流价值观。
进入21世纪,电影市场的热度不断升高,既定的电影类型也逐渐发生着变化。《湄公河行动》《战狼2》与《红海行动》是新时期主旋律电影的代表,由于三者将主旋律和动作元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笔者且将其称作我国的“主旋律动作电影”,对比以往的主旋律电影。所谓“主旋律动作电影”也就是对以往的变种和升华,其内容渐渐与动作、警匪等元素融合,追求其商业价值,对主流价值观的表达开始从直白变得隐含、深沉。
可以说,以往主旋律电影的受众诉求是最为明确的:剧情完全为主题服务,主题又以宣传主流价值观为宗旨。人物、台词,甚至一个小的动作都在刻画真善美、大公无私与奉献的精神。例如,2003年,卢奇主演的影片《邓小平》。它从中国第二代领导集体核心人物出发,用个体的生命事迹诠释国家变迁,非常实在地表现出改革开放和“一国两制”政策理念对国家、人民的影响。从故事性的角度来说,《邓小平》似乎将宣传意味放大,故事成了陪衬品。
然而,当我们将目光聚集在近几年拍摄的主旋律电影上,可喜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根据2011年发生的“湄公河惨案”真实事件改编而成的《湄公河行动》讲述了中国警察跨国追击毒枭糯卡团伙,为13名中国船员讨回公道的故事。2016年上映期间取得了近12亿元票房佳绩,口碑远超于以往同类型电影,究其原因,不难发现《湄公河行动》是一部故事先行,主题隐含的主旋律电影。观众走进影院首先感受到的是平民英雄身上的魅力,看到的是高刚、方新武、野牛突击队员在抓捕贩毒团伙过程中勇敢机智、性情真切的一面,而关于宣扬主流价值观、展现大国形象的宗旨只在影片的首尾稍稍提及,没有照本宣科地向观众传输军人保家卫国的理念以及国家对每个公民负责的形象,反而是真正地将电影当作一个故事机器,让观众在跟随人物、剧情的过程中被国家力量感动,从而潜移默化地为国家感到自豪与骄傲,使主流价值观取得了最好的传播效果。
《战狼2》延续了《湄公河行动》的主旋律风格,将故事搬到非洲。非现役军人冷锋孤身一人承担起撤侨任务,与华资工厂的老何、卓亦凡、华裔医生Rachel并肩作战,解救同胞与非洲难民。对于主流价值观的表达非常巧妙地穿插在台词当中,如冷锋带着Rachel前去华资工厂时,Rachel认为美国领事馆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而冷锋告诉Rachel,只有中国海军编队仍在港口等候着国民。短短的对话中不仅看到人物自身的情绪波动,也使观众产生震撼:身处战乱的国外,依然会有祖国的庇佑!这样的安全感是每个国民心中所追求的大国气场。而影片结尾处,当冷锋手挚五星红旗通过战乱区,恐怖分子敬若天神,接着几行钢字出现在中国护照背面——“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当你在海外遭遇危险,不要放弃!请记住,在你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强有力地向观众刻印国家自信、民族自信的力量。如此,它便把对主旋律的诉求,巧妙地隐藏在了商业片情节中。
2018年,春节档期间的《红海行动》同样讲述了撤侨的故事,以“也门撤侨”为蓝本,又加入了阻止恐怖分子抢夺核原料的故事内容。影片中,作为“蛟龙队”队长的杨锐,在找到被极端组织困在大楼里的侨民后,镇定温暖地说了句“我们带你们回家”。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能感染观众,充分表达“国家是人民坚实后盾”的立意。
虽然民众亟待符合时代审美、能引发共鸣与共情的军事主题作品,但电影市场中表达民族自豪大国意志的作品“失语”已久,未“燃”起来。仔细解读这三部影片,我们会发现主旋律动作电影正在寻找传达主流价值观的新方式,一种更易于观众接收且接受的方式。又或者说,是一种学习模仿好莱坞英雄电影的方式。这种方式,就是人物塑造。
不难看到,《湄公河行动》中的方新武,《战狼2》中的冷锋,《红海行动》中的杨锐,都与以往主旋律电影中的伟人形象相去甚远。他们的身份、性格、自我把控能力和普通人无异,属于平凡中造就的英雄,这一点也与好莱坞英雄电影极其相似。例如,《美国队长》中体弱多病的罗杰斯摇身一变成为战争英雄。中国的主旋律动作电影已深谙平凡而伟大的道理,在隐性表达主流价值观的同时,逐渐吸收好莱坞英雄电影中的可取之处。
《湄公河行动》《战狼2》和《红海行动》在英雄人物塑造上分别从三方面体现出了新意。
第一,性格缺陷之美。
“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这是《人物志》中对于英雄的注解。早期的主旋律电影从我国古代文化中汲取养分,把完美无缺、近乎于“神”的英雄塑造成主人公,而这样虚幻浮夸的英雄已经使观众产生审美疲劳。有血有肉,有脾气有个性的主人公才是观众愿意看到的。《湄公河行动》中的高刚是个有名的“倔驴”,常常根据自己的判断去临时改变计划。在营救岩多帕的行动中,方新武多次提醒高刚行动时间只有十五分钟,而高刚一意孤行致使整个行动小组遭到匪徒的围攻,最终岩多帕因为车祸当场毙命,方新武的线人也因此暴露了身份。事后,方新武与高刚大吵一架,但是,高刚依然不认为自己有错。作为调查组的负责人、野牛队的领导,高刚这种倔强、不悔改的性格与之后的智慧深沉形成了鲜明对比,令人印象深刻。
《战狼2》中主人公冷锋本是一名军人,因为看不惯地痞流氓欺负战友的家人,将流氓打死,这种冲动易怒、不计后果的性格最终使他付出了代价。冷锋被战狼中队开除,成了一名远洋跑船人员。不过,当反叛军威胁到侨民安全时,他又立刻担起了军人的职责,孤身一人勇敢地与雇佣军搏斗,成为侨民和非洲友人心中的战斗英雄。
与以上两部电影相比,《红海行动》并非是个人英雄主义的传奇,而是英雄群像的赞歌。负责撤侨任务的是整个“蛟龙队”,八个队员的性格并不是完美的,如观察员李懂抗压能力差;狙击手顾顺性格跋扈;队长杨锐一直把队员的生死看做自己的责任和负担,瞻前怕后。但,也正是这种性格和行为上的小缺陷使人物更加真实。毕竟,人物在历经磨难之后的成长,也是最让观众感动和认同的部分。
在塑造人物的过程中,福斯特将人物划分成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两类:扁平人物着重突出人物某一种典型性格,易于辨认;而圆形人物强调性格的多面性,使人物丰满、立体。按照福斯特的分类,高刚、冷锋都属于圆形人物,倔强或暴躁等看似缺陷的性格与勇敢、正义的性格相辅相成,从而有张力、有维度,令人深信不疑。
第二,受情感支配的行动线。
理查德·沃尔特强调,“电影是表达情感的。”情感逻辑是指引观众投入和共鸣最终要的因素。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湄公河行动》中的方新武,还是《战狼2》中的冷锋以及《红海行动》中的杨锐,他们的行动性总是被情感支配,而不是唱着家国的高调,这样的英雄人物,才是活生生的,真实的英雄。例如,方新武的女友受毒贩刑登引诱,走上不归路,最后开枪自杀。方新武因女友的死大受打击,才远赴泰国做了十几年卧底。其实,方新武缉毒的初始动机完全是因为爱情方面经受了打击,他想用行动来为女友报仇。当他用枪指着刑登的额头时,警察的身份要求他冷静,但另一方面为女友报仇的巨大欲望让他最终开枪杀死了刑登,这是愤怒的情感支配行动性的结果。一如美国电影《七宗罪》里的结局,警察米尔斯因为愤怒杀死了带有“嫉妒”原罪的凶手,暴怒的情感最终成全了凶手的完美犯罪。在中国,警察一直是正义理性的化身,而方新武的警察形象可以说是中国影史上的一个突破,他是一个行为动机受感情支配的人,让观众更加容易理解和同情。
冷锋为寻找杀害女友的凶手来到非洲。作为一个被开除军籍的人,他的行为动作显得更加感性,表面无所畏惧、波澜不惊,实际上却在拼酒游戏中潸然泪下、怀念女友;被中国商人克扣钱财时,对干儿子TUNDU的偷盗行为视若无睹,反而狡黠一笑;得知雇佣军领导者“老爹”就是杀害女友的真凶后,他全然忘记身上的伤痛,将愤怒化作力气,直接用拳脚代替正义宣判,与“老爹”进行对决,背后隐藏的是为女友复仇的欲望。这样有血有肉的真实男人,才是活生生的冷锋,活生生的人物。
而杨锐为了“蛟龙队”以及侨民的安全,起初只想救出一名中国人质,而当他听闻夏楠的经历后,被夏楠的奉献精神深深地打动了,便决定带领蛟龙队的八位队员与一百多个恐怖分子对抗,拯救更多的人。由于情感的驱使,杨锐去完成一个又一个艰难的任务的同时,也将中国海军的精神面貌得以最大化地展现。
由此可以看出,方新武、冷锋和杨锐的行动性出发点都来源于情感,是感情色彩浓厚的人物。这同样是主旋律动作电影人物塑造上的创新之处,给观众留下了更多关于道德和伦理的思考空间,使观众对自己的评判标准发出考问,同时人物形象深入人心。
第三,典型环境塑造典型英雄。
典型环境指环绕在典型人物周围并促使其行动典型化了的环境,也指充分体现现实关系真实风貌的人物的生活环境。它包括以具体独特的个别性反映出特定历史时期社会现实关系总情势的大环境,又包括由这种历史环境形成的个人生活的具体环境。可见,环境对人的影响是深远的,它可以使人物做出某种决定并为此付出行动。这三部影片中,促使英雄精神诞生的土壤,无不惊险离奇。
《湄公河行动》中,方新武在金三角地带蛰伏多年,亲眼看见不愿意屈服的人们的悲惨命运,而本该充满瓜果香味的田地开出毒害人心的罂粟花,所处环境也悄然改变了方新武。如果说当初为女友复仇是方新武打击毒贩的初始动机,那么真正促使方新武留在泰国为中国警察提供情报的,是他逐渐融入其中的生活环境,以及作为中国缉毒情报员的责任、坚守与担当。
《战狼2》中,冷锋的行为动机则更离不开典型环境的塑造。片中,在我国海军编队无法进入他国交战区的环境下,于形势所言,冷锋作为非军人的身份是唯一可以解救被困同胞性命的人。在这样的情形下,冷锋之前因为冲动犯错而被开除军籍,反而为故事的发展做了“伏笔”。在得知只有一架直升机的情况下,冷锋又做出了让妇女、儿童上飞机的决定,而其他人则跟随冷锋继续冲击,如此,便凸显出了冷锋的英雄式的能力和精神。
《红海行动》中,由于极端组织的肆虐,蛟龙队失去了政府军的支援,只能拿出以一敌百的勇气在沙漠里杀出一条生路。这些非常时期采取的行动都是根据环境做出的选择。其实,典型环境印证了中国的古话:时势造英雄,方新武、冷锋等英雄人物的诞生离不开典型环境的触发。
所谓三幕式,即开端、对抗、结尾,按照线性顺序讲述电影故事。这是好莱坞电影最经典的模式,也是一般商业电影最普遍的逻辑公式。不难看出,在剧情设置上,这三部主旋律动作电影都是借鉴了好莱坞剧作模式,并在典型三幕结构下设置情节中的人物冲突,以配合人物关系的深入和主人公的性格成长。
一般来说,电影的第一幕要把故事中的规定情境和主要人物介绍给观众,并且建置起主要冲突,而故事则围绕主要冲突建立。《湄公河行动》一开始展现中国13名船员在湄公河流域被杀,中国公安部门经调查发现与毒贩有关后,便让高刚联合方新武、野牛队,前往泰国调查案件的真相。这样有预设性的人物关系网就在第一幕情节中展开了。《战狼2》则更像是孤胆英雄的奋勇前进:在影片开端,由于特殊形势,冷锋接受任务,前往被红巾军占领的医院解救陈医生。《红海行动》开场则设置了一个与影片关联不大的事件,即对抗索马里海盗,随后蛟龙队接受撤侨任务。三部电影的开端都完成了故事的介绍,人物使命也让观众知晓,接下来则是观众与影片中人物共同历险的过程,戏里戏外同步感知情节发展,吸引力与感染力并存。
到了第二幕,电影中的冲突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人物面临越来越多的障碍,他们只有想办法去克服障碍才能成为英雄。《湄公河行动》里的高刚和方新武所面临的障碍有两个,一是岩多帕在营救过程中死亡;二是商场中钓鱼任务失败,野牛队受到重创。整部电影陷入低谷,高刚和方新武必须振作起来,尽全力阻止毒枭的下一步行动;在《战狼2》里,冷锋所面临的则是陈医生的死亡,而自己因感染拉曼拉病毒被华资工厂的人无情赶走;《红海行动》里的蛟龙队在路上遇袭,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并且要在沙漠小镇里与数量众多的恐怖分子展开枪战。当第二幕结束的时候,故事的大半情节已经完成,同时观众伴随人物走到了电影故事的高潮。紧接着,故事进入第三幕,并引向积极正面,抑或消极,或模糊的结局。
影片的第三幕往往是实现高潮的重要环节,以主人公最终的选择和结果来实现人物的成长。以主旋律电影来说,第三幕一般都是以美好、正能量的一面告终的。例如《湄公河行动》结尾处,糯卡贩毒团伙被一网打尽,方新武虽生死未卜,但完成了作为缉毒警察的使命,维护了国家与人民的安全;《战狼2》中的冷锋不仅手刃了杀害女友的仇人,还完成了撤侨任务;《红海行动》的蛟龙队完成了撤侨任务,并奋力阻止了恐怖分子的核弹阴谋。必须承认,这样的影片结局带给了观众极大的认同感和快感,也在一定意义上增强了主旋律电影的价值,使观众在结束观影后久久不能平静,从心底对国家多了一份尊敬与自豪。
回顾以往的电影市场,由于宣传需要,故事板正严肃,人物性格空洞,主旋律电影一直处于较为尴尬的境地。例如,《建国大业》虽邀请海量明星倾情出演,却沦为娱乐化的电影产物,观众在观看过后,觉得索然无味,除了“认脸”,意义不大。而主旋律动作电影的出现——《湄公河行动》《战狼2》《红海行动》《流浪地球》等,使得国产主旋律电影在众多电影类型中开始占据重要地位。主旋律动作电影的出现,表明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影视化产物也可以很好地讲述故事、展现精彩情节、刻画丰满人物。当然,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国影视工作者只要继续秉持以优秀故事讲述主旋律电影的故事,中国主旋律动作电影必将取得更加骄人的成绩。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