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懿璇 (深圳大学 传播学院,广东 深圳 518000)
电影艺术所构建的空间意识是显而易见的,《邪不压正》的电影空间重构不仅体现在真实的物质世界、主人公对事件的个人化想象,也体现在作者通过故事的建构,真实与想象的重塑,传统的自然空间与个人文化空间已经颠覆,进而体现在抽象空间之下,主人公理想化的行动,对传统空间叙事模式的反叛与再创造。“第三空间”的呈现[1]体现出新的美学意义。美国学者爱德华·W.索亚通过对社会——空间二元辩证法的重新整理,提出“第三空间”理论,力图探索人类活动在时间、空间的辩证关系,用爱德华·W.索亚的话来说就是:“它源于对第一空间—第二空间二元论的肯定性解构和启发性重构。”[2]在《邪不压正》中,开篇破败的正阳门,雪后的北平城,寂寥的环境描写体现这一时期的阴暗与压抑。影视画面还原真实空间,这一时期的人文景观、文化面貌跃然纸上,这是“第一空间”来自真实具体的物质性世界。影片以李天然复仇为主线串联各个人物与情节,但这个人物的刻画是反叙事模式,他的行动模式受到现实空间的左右,使他的复仇计划不能进行,李天然个人化的想象空间没有逻辑规律支撑,他的行动受到来自外部空间和个人设想空间影响之下形成的自我空间,这是影片空间叙事形成的“第二空间”。仅仅场景还原与人物呈现,不足以支撑整部影片的宏大立意。在后现代的文化背景下,电影创作中若再现一个时代,“第一空间”“第二空间”的模式就暴露出其局限性,“第三空间”在真实和想象之外,又融构了真实和想象的“差异空间”。在影片中,各个人物线都在编织一张大网,再现那个时代的脉络细节。李天然一心复仇,关巧红的复仇心愿隐忍了10年,蓝青峰在理想世界里绘制着抵抗日本侵略美好蓝图,朱潜龙野心勃勃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观众能够感受得到影视人物内心都有一个乌托邦的想象空间,影视通过自我空间营造展现了社会与自我之间抽象的差异化空间。“第三空间”的呈现使理想空间与现实空间更具有个人情感化的表达,增添了影片人本化的关怀之感。
影片的镜头运用对影视空间的重构有很大的作用。影片中富有趣味又让人印象深刻的画面是李天然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北平老胡同的屋檐之上,运用大摇臂、斯坦尼康、“蜘蛛眼”(Spidercam) 等先进拍摄仪器。影片大量使用俯拍仰拍镜头,俯仰镜头的运用浪漫富有幻想,这些镜头的使用不仅体现影视人物的生命灵动与情感体验,也是满足导演逃脱尘世的心理以及对生命的敬畏与赞美。另外,《邪不压正》在街道布局、店铺陈设、建筑样貌、人文景观等远景、全景镜头的运用都体现了现实空间的营造。同时,跟拍李天然的飞檐走壁以及他在敲钟的生活镜头,缺乏真实逻辑但浪漫有风格,通过镜头的呈现也让观众体会到真实与虚幻之间的隐层魅力。影片的特写镜头表达情绪,观众身临其境体会影视人物的内在情感。
《邪不压正》中不同的人物体现不同的自我意识,人物之间相互交流构成亲密关系,从而形成庞大的社会空间网络。蓝青峰因为要利用李天然,故意接近他;李天然作为医生打针,接触到了唐凤仪;朱潜龙作为李天然的师兄因杀害了师父两人结仇;李天然和关巧红裁缝铺相识,熟悉的过程中关系更加紧密。李天然通过个人自我空间的连接形成社会空间。社会空间的建构方式, 是空间的行为者、群体或制度之间越接近, 它们的共同性质便越多;反之, 距离越远则共同性质越少。[3]影片的空间构建,人物设定和权力二字分不开,电影中权力的展现也是通过空间的营造所展现出来的。法国思想家米歇尔·福柯致力于发现被权力压抑的异端和被边缘化的他者,他强调权力的空间化, 认为权力充斥着空间, “空间是任何权力运作的基础”[4]。朱潜龙一心做皇帝,渴望拥有权力,他的自我与权力在电影空间中实现平衡。电影中宴会上各个人物的座位,以及最后打斗的镜头,三位人物代表三方权力,通过电影画面的空间设置体现人物的权力地位,也通过空间的营造表现权力的争斗和个人的自我世界。
姜文影片的故事逻辑虽然时常被质疑,但《邪不压正》的叙事模式还是可圈可点,整个故事集中体现李天然从迷失到成长的过程,整体的故事线索是明晰的。李天然少年时目睹师父全家被师兄朱潜龙杀害,侥幸逃脱的他被美国医生亨德勒救下被送去美国学医,同时接受特工训练。1937年李天然回国,但被卷入阴谋之中,蓝青峰暗中收养李天然,为了使李天然对朱潜龙构成威胁,蓝青峰杀害亨德勒,使得此人物设定扑朔迷离。李天然在旋涡之中犹豫不决,最终在巧红的帮助下他展开复仇行动。围绕着故事主线,创作者插入了很多辅助故事叙述的暗线,但这些线索的铺垫往往会影响观众对叙事的理解。例如潘公公的角色,导演设定他作为一名影评人,他打电话的语言表现趣味形象,但和当时的历史时期没有太多的联系,不过有浓厚的讽刺意味。
在历史的隐喻层面,细节刻画起到了独特的作用。李天然入职协和医院被安排在一颗肾面前宣誓,这颗割错了的肾是梁启超先生的,在历史上确有其事;李天然赤裸着身体披着红色的披风在屋顶上奔跑,暗示一种英雄拯救国家的美好愿望;蓝青峰邀请朱潜龙到家里吃饺子,两人为了醋还是为了饺子产生争论,因为独特的醋才去包饺子,故事情节表达体现导演的生活别具一格,台词“先吃七个,再吃七个”暗示七七事变的发生;蓝青峰提到警察局在东棉花胡同39号,这是导演的母校中央戏剧学院等,这一系列细节的安排不仅展现真实的历史原貌,又体现姜文电影的戏谑与荒诞。不得不提到《邪不压正》的音乐,王菲演绎的《偶遇》改编自英国作曲家柯兹1930年创作的轻音乐作品,古典符合故事情景。蓝青峰和朱潜龙在叩拜朱元璋画像的时候,音乐纯粹灵动,和二人的荒诞行为形成强烈的对比,让观众无不捧腹。
影片在构造历史事件时,围绕一个基本框架,李天然从迷失中成长为故事的核心。历史故事通过叙事模式呈现,历史隐喻通过细节刻画传达,李天然的成长过程经过了不同的人,经历了不同的事,他遭遇了师父被害,养父亨德勒被害,这样的伤痛让他退去幼稚的外壳,转而以新的状态面对世界。他曾经犹豫不决,看不清眼前的世界,主体身份的不确定让他迷失自我,而我们应该站在客观的视角来看待李天然由迷失到成长经历的一切,其背后潜藏着历史的隐喻, 透过人物的命运勾勒历史的背景, 通过历史的剖析解读个体的命运,才能更好地理解个体在历史情境中成长的隐痛, 才能追问命运的分离聚合又有怎样的成因。[5]
《邪不压正》是一部富有中国意味的电影,历史传统文化与本土故事珠联璧合。主人公李天然有三个爸爸,师父、蓝青峰、亨德勒,以至于影片中李天然每次叫爸爸观众都会当作一种笑料。他的师父影片很少提及,但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有名望的大师,这一人物设定就是体现中国传统伦理的“三纲五常,父为子纲”。李天然的复仇心愿在于为师父报仇,在这一过程中寻父的迷失与个人的成长提醒观众,不论情节如何发展,影片的最终意义都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回归。甚至一些反面人物比如励志要“反清复明”的朱潜龙认朱元璋为先祖,以及日本军官根本一郎都在给弟子们讲《论语》,这些细节的呈现都是体现父权伦理的样貌。李天然和蓝青峰的父子关系相较于和师父的关系,似乎更为普世和稳定,蓝青峰教会了李天然很多道理,作为一种人生向导的角色是父子也是朋友。影片另外一个本土化呈现在于家国情怀的抒写,抛开蓝青峰好坏之说,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民族大义,他为了这个目的不惜牺牲一切,在战争危险到来之时,牺牲小家为大家体现影片对家国情怀的回归。
同样,女性角色的呈现也是影片体现本土性质的关键。一个细节值得注意,李天然在和关巧红对话的时候很多都是仰视,这体现出导演在处理人物关系时,女性的地位是高于男性的。李天然在复仇的道路上总是迷失,唐凤仪和关巧红两个人物对李天然的帮助是巨大的,她们教会李天然如何控制自己,如何更加理性。我们可以注意到关巧红的变化,最初是一瘸一拐的形象,后来李天然制作原地自行车帮助她恢复,她变得越来越舒展,她拒绝缠足,希望能够自由奔跑,之后她在屋顶之上是一个完全放松自由的状态。这一情节体现了巧红从小脚放开大脚,女性地位的独立和解放。另外一个女性角色唐凤仪和巧红的形象截然不同,她风情万种作为朱潜龙的玩物,她卑微但有思想,她之所以寻求李天然,是因为她希望能有摆脱现实、追求感情的权利,最终从城楼上跳下砸在了耀武扬威的日本兵身上,解脱了自己获得了自由。唐凤仪的女性形象坚硬、独立,她不顾世人的眼光追求自由,在性感之余又有性格和血性,影片体现了对女性极大的尊重。
在影片的结尾,巧红离开,当李天然冲上房檐,巧红已经消失在视野中,他的眼神并不是坚定的,好像在他内心深处还是透露着迷茫,姜文电影最大的乐趣就是结尾开放式,留给观众自己感悟。我们也并没有感受到一部复仇影片的压抑感,战争的血腥与残酷,反而感受到的是那个特定历史时期下一个迷失的少年经历成长的故事。实际上 ,影片还是把一种道义的力量,正义的复仇和抵御外敌的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给予人们有正义感的一种倾向,也有一种为了这种正义的复仇。[6]姜文导演率真浪漫、热血豪情,他的个人特质在他的影视作品中表现得淋漓尽致,《邪不压正》这部电影体现复仇国恨、爱情与自由。我们能深刻地感受到影片所传递的历史使命、社会担当与文化坚守,其普适性在于传递出符合主流价值、观众喜闻乐见的文化内容。在电影中,我们始终能够看到中国传统文化的体现,中国数千年形成的家国意识、伦理纲常以及女性主义都得到很好的呈现。
《邪不压正》借助《侠隐》的外衣,通过电影空间的重构艺术,再现了一段历史,交代了一个富有中国特色的本土故事,导演在艺术创作的过程中勾画了北平四合院的屋顶上浪漫又奔放的画面,细节的呈现隐喻历史,镜头的运用展开叙事。导演通过个性化的艺术表达精炼历史,创作再现,使影视人物都栩栩如生。导演也将个人情感融入这块土地,我们深刻地体会到影片的人文关怀与艺术价值。通过导演戏谑荒诞的方式再现一段历史,以小见大,演绎出中国特有的历史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