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省伟 范铜钢,2
(1.上海体育学院 武术学院,上海 200438;2.上海体育学院 中国武术研究中心,上海 200438)
改革开放作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最重要的历史变革,深深地影响了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武侠电影作为一种文化和经济的集合体,在这个过程中也实现了自身从二元到多元、从地区到国际、从民族到世界的转型。改革开放40年来武侠电影的审美从内容到形式发生了很大变化。如侠义精神的多元重构、视觉武侠的诞生等。在这样一个节点对中国武侠电影的审美流变进行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武侠电影,有助于武侠电影更好地发展,有助于更好地把握武侠电影的现在、创造武侠电影的未来。
传统侠义精神作为武侠电影的灵魂,是武侠电影不可或缺的精神要素。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武侠电影对传统的侠义精神的表达并没有走向更深的程度,而是在满足现代审美的过程中走向对传统侠义精神解构的道路,打破了惯用的二元对立模式,开始向多元化发展。此时的人物性格不再是非黑即白,侠义精神也不再只能仰望。如李连杰主演的《黄飞鸿》系列,虽然也代表着传统正义之士的形象,但开始变得可爱、可感,脱离了“高大全”人物形象。又如《绣春刀》中的侠士成了实际利益的追求者。卢剑星追求仕途上的升迁,沈炼追求情感上的归属,靳一川追求身份上的转变。因此可以看到,全球化语境下的武侠电影所内含的侠义精神被解构,不再是“高大全”的人物形象,人物们开始走下神坛与观众距离更近。
改革开放以来的武侠电影更加凸显人性的多样,在人物情感表达、人物关系处理、人物性格刻画上有了新的变化。传统武侠电影中人物形象二元对立明显非善即恶,人物之间的情感内敛含蓄有很强的传统性,人物之间的关系比较简单明了,人物形象容易认识和接受。[1]如李小龙的《精武门》,陈真的人物形象特征鲜明,是典型的中国式英雄。李连杰的《少林寺》,觉远与牧羊女之间的情感显得极为克制内敛。但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发展,武侠电影中人物内涵也在不断突破,开始向现代更加开放多样转变。如徐克导演的《东方不败》不仅兼顾了传统文化中的豪情大义,又具有现代精神色彩。影片中不存在绝对的正面人物,东方不败变得有温度,令狐冲也变得多情。传统那种善恶分明的江湖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纷繁复杂争权夺利的江湖。[2]
改革开放后人民思想变得愈加开放,对各种思潮表现出很大的热情,其中后现代主义思潮影响广泛,武侠电影也被深深烙上了后现代主义的色彩。[3]中国武侠电影的后现代特征主要表现在:对武侠人物和侠义精神的再定义,如《绣春刀》中,沈炼的形象被塑造成一个世俗的寻爱者。游戏化、大众化,如《刀剑笑》用神经喜剧、无厘头解构、拼贴元素、夸张的人物、卡通式的表演,来满足不同文化层次观众审美,实现商业的成功。叙事的拼凑与组合,如《武侠》用悬疑、侦探、武侠等类型元素,人性和本性、武术和神功、法律和人情、科学和神棍等话题元素,创造了一个文化拼盘。后现代主义是当今武侠电影创作必须面对的现实,如何在满足观众变化莫测的审美需要和电影商业性诉求本性的同时,更好实现电影艺术的价值追求,是我们必须回答的问题。
与传统武侠电影相比,改革开放后尤其是21世纪以来,武侠电影最明显的标志是国际性和娱乐化,它的特点是直接倒向了好莱坞大片所代表的商品化、大众化,在追赶好莱坞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当下全球性文化从某种角度来看代表的是一种消费文化观,武侠电影审美的改变其实是人们消费观念的转变。传统审美的“真实”几乎被现代审美的“虚拟”所颠覆,观众沉浸在数字技术创造的梦幻世界里,传统武侠电影的内容为王被现代武侠电影的视觉为王所取代,高端、大气、刺激、流行、释放等成为追逐的对象。[4]这种“唯市场”论的现象很容易将中国武侠电影推向另一个极端即艺术性的丧失。如《十面埋伏》中内容要素被放在了最不显眼的地方;相反,画面景观、造型装饰等视觉要素被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叙事性屈服于视觉性的“淫威”之下。
中国武侠电影自诞生之日起就带有传统文化的基因,其对传统文化内涵的体现主要集中在武术文化、侠义精神、儒释道文化、自然和物质文化等方面。改革开放以后,尤其21世纪以来武侠电影中的民族传统文化虽仍有体现但已明显弱化。这种审美观念的转变,反映的是现代审美的一种颠覆。如《新龙门客栈》中主人公的武功不再是最高的,武功也不再是人人追求的神圣目标,反倒变成了一种工具,“武”的价值被重新定义。[5]《长城》中用电脑特技和色彩为观众呈现了视觉上的奇观,但缺少了真实的感动和内容的情怀。现代的中国武侠电影,更多的精力集中在了视觉奇观、形式美感及体验的真实上,而淡化了民族传统文化内涵,让人只愉悦无感动。
武侠电影作为一种视听艺术,“武”的呈现是最具标志性的视觉符号。它的成功与否直接关系着整部电影的美感,因此武侠电影的首要任务是对武的展现。改革开放以来武侠电影对武的呈现开始走向纵深和多元。如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成龙的谐趣、李连杰的北派竞技、刘家良的真实打斗等诸多样式。90年代以徐克的古装刀剑为主流武打类型电影,这一时期的武打动作展现出奇幻化色彩。进入21世纪,李安的《卧虎藏龙》不仅开创了武侠电影的大片时代,也引领了武打动作写意的潮流,这一时期的武术动作唯美化、舞蹈化,逐渐成为一种流行。[6]同时随着3D技术的不断发展,3D武侠也成功引起一股视觉武侠的风潮。同时还有徐浩峰的硬派真实打斗,乌尔善的先锋派喜剧打斗,路阳的虚实之间的打斗等不同类型,正是这些不同风格类型的电影为观众奉献了别具一格的审美享受。
在中国武侠电影中,勇猛、激烈的对打动作与快速的、密集的剪辑会形成一种连续不断的视觉影像的激流,给观众的心理造成一种强烈的冲击,这种剪辑方法被称为“暴雨剪辑”或“疾风暴雨式的剪辑”。[7]武侠电影的快速剪辑,为实现武侠世界的“奇观化”表达增添了助力,它通过镜头的快速转换创造出紧张、刺激、惊险的打斗效果,形成更强的视觉冲击力。同时通过配以慢镜头、局部特写等摄影手法实现动静之间的完美平衡,刻画出特有的意境特征。如电影《师父》中,陈识与徒弟耿良辰第一次见面比武的场景,通过剪辑的高度省略和镜头的快速切换,在一招一式之间将陈的沉稳老练、耿的急躁轻浮自然呈现,快速的剪辑手法让很慢的动作产生了快速的紧张感,镜头的转换体现了动作的承接被赋予流畅和动感之态,显示出一种从容和随意的高深,丰富了动作的内涵,营造了视觉的美感。
改革开放以来武侠电影在画面构图上愈加注重塑造特征鲜明的人物形象,在选择精致考究的服装造型,运用幽暗或绚丽的色彩,处理动静之间的平衡等方面,表现出了更加精细化的倾向,从而发展成了与传统武侠电影有明显风格差别的现代“视觉武侠”。[8]现代“视觉武侠”着重营造的是与现实社会完全不同的江湖世界,它用幽暗或鲜艳的色调、简洁或炽烈的音效、渺小或宏大的景观、单一或多元的叙事、留白或写实的描写等手段实现了人们精神世界对“江湖梦”的满足。如《东邪西毒》里对沙漠、茅屋、鸟笼、斗笠、快刀、桃花等元素的呈现,已不再是作为简单的背景来使用,而是成为江湖世界必不可少的标志性符号。而将画面效果推向新高度的是张艺谋导演的《英雄》,极度唯美的色彩不仅造就了视觉上的震撼,凸显了人物内心的丰富,也暗含了传统审美的意境。[9]
电影的诞生是科学技术进步的产物,而电影技术的进步也必然会带来视听语言的创新和发展。20世纪七八十年代后武侠电影开始吸收电脑特效、光学合成、威亚、蒙太奇剪辑、MTV风格画面、数字技术等新的技术手段,极大丰富了武侠电影的视觉语言。如新世纪张艺谋导演的《英雄》,用飘逸灵动的武舞传奇、奇伟磅礴的画面描写、色彩斑斓的唯美意境,让观众耳目一新,并成功掀起了国内视觉武侠大片的热潮。而其通过大鼓与摇滚、爵士的演奏法结合,提琴与二胡技法等中西音乐元素的融合,不仅实现了武侠世界的完美意境,同时也体现了听觉语言的现代性和国际性。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武侠电影已不满足于传统听觉习惯的自我陶醉,而是随着观众审美和时代潮流的转变,主动寻求听觉语言的创新,由此也形成了现代视听语言的极致化审美,使武侠电影审美达到一种新高度。
传统武侠电影在叙事策略上,多采用的是善恶对立的二元叙事模式。而改革开放后的中国武侠电影,故事的矛盾已不能简单地用善恶涵盖了,叙事模式也突破了传统的二元对立走向多元化。甚至在一些作品里,矛盾的对立面被置换。如在张艺谋导演的《英雄》中,当代表正义的无名领悟到“胸怀天下”的大义后,最终放弃了刺杀,选择了自我牺牲,人物角色的形象发生了置换,主题也由“刺秦”最终变为“护秦”,用一种全新的复调式的分段叙事,变革了传统武侠电影二元模式。[10]此时武侠电影讲什么内容已不再是最重要的;相反,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呈现成为主流。现代武侠电影的“以形赋神”要求我们深度解析隐藏在“形”背后的意义,创造出有深刻内在含义的形式,只有这样才能够将人性的丰富性、生活的复杂性、艺术的现代性、审美的多样性等糅合在一起。
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武侠电影,深受国内外环境的影响,在审美的内在和外在两个方面都发生了深刻变化,留下了明显的时代烙印。无论是对数字技术的极度推崇还是对娱乐性的至死不渝,都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武侠电影面对改革开放这个大时代背景的主动作为,同时也应该看到主旋律电影、商业电影、艺术电影三者为顺应历史潮流在融合创新方面所做出的努力。未来要想创造出有世界影响力的武侠电影,就要求中国武侠电影做到“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做到既有中国传统文化特色又有世界价值理念,既注重商业性表现也不失艺术性内涵。在这个过程中必将会推动中国武侠电影新审美的变化,创造出独特的审美体系,形成自己的核心竞争力,在世界电影中形成蔚为大观的中国武侠电影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