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 洁
母亲
我会给你留一片净地
看你守望,看你养花草
让你在我的记忆中活下去
而我,在每一个入梦的夜晚
都会回到夏天与童年
我会将年轻的岁月给你
在我的诗里,在我的怀念里
时刻感觉你的呼吸
让你在父亲的注视里保持美丽
而我,每每听到牧歌
就会追踪高原上的羊群
那点点洁白,最美的音符
属于你!母亲
你仍是最美的牧羊女
如今
我痛失你!母亲
我已成游子,我的世界里
飘扬你精神的旗帜,它色彩蔚蓝
像我一再阅读的远空
也如故园之湖
而我,在路途,我是你
渴望破解生死隐秘的儿子
我相信每一滴雨是你
每一粒米是你,每一片云是你
每一阵风是你
我每一声叹息,每一次凝望
你都在近旁
但是,你不再歌唱
“入夜
树冠上的光明没有消散
树下阴影浓重,时间
在人语隐伏的时刻呈现
迷醉极光的人还在路上
他已经看到灿烂的光芒”
因为这片净地
母亲,你不会越走越远
是我在走,在人间,在随处
都是岔路的人间,你引领我
这向善的路,这没有尽头的路
在我为你留下的净地上
你微笑,你美丽如初
有时,你坐在草坡
面对高原五月飘雪,你飞舞的黑发
在风中变为琴弦
让我听到牧歌
与天地之诉
在深处
大马群就要出现,那是天边
母亲,你已经见证一个古老的部族
以怎样的激情围着篝火起舞
大马群奔涌,人们泪如泉涌
这是两种与神亲近的心情
我与你亲近
母亲!你赐我生于世,你喂我母乳
你是距离我最近的神
最真的圣训
来自你的心
母亲
只要侧目而望
在微明的天际
我就会看见你,你已经完全融入
我所敬畏的山海原野
对于我,这是多么珍贵的幸福
“寻找预言的人
就在预言中,他早领悟
存在于林地的溪流,那清澈的
掬起可饮的圣泉
一只鹿出现在近旁
那里鲜花开放”
母亲
这个人间不在人间里
在一切未知中,我服从天定
我曾在你的腹中
跟随你在星际旅行,你给了我基因
给我一个宇宙
这美丽神秘的体系让我感觉诗歌
从一叶草的诞生开始
后来才有了自然之语
后来
母亲,我将一切河流视为
群山的姐妹,其中有你
在阴柔之间、也就是在流水之间
我所认定的血脉亲情超越族谱
那是更为广大的蔓延
在一切有水的地方
都有啼哭和圣婴
都有年轻和美丽
母亲,我记得你最美的年华
在达里湖到阿斯哈图的路上
你对故园的描述就如童话
我记得你黑白分明的眼眸
你的语气随青草起伏
是高原七月,你说
你们看啊,你们看
地上移动的云影
是不是像梦
“在水边
建筑房屋的人老了
他栽种的树木高大蓬勃
上面筑着鸟巢,雏鸟发出叫声
他抓一把米,他望着高处
在他苍老的脸庞上,闪现迷茫”
对你
我不需要描摹,你在我的净地
你劳作,你歇息
你是一条河流的指引者
母亲,你离去
如今你在我的净地
你已是地泉,这不竭的母乳
依然喂养我们!每当我们呼唤天空
就被毒霾围困
我们的平安在泥土深处
在地层干净流水中
流淌庄重的叮咛
如今
谁能听懂这样的叮咛?
母亲
想你,念你,我拒绝修饰
母就是母,子就是子,是就是是
我承认疼痛,我承认
在没有你的世界
我孤寂,有时无助
有时,我面对天宇,不说云
面对鹰族,不说翅羽
面对阻隔,不说自由
面对亡失,我不说粉碎
我会说你
母亲!也只有你,才能
在我血脉之河的岸边
看见散发奇异之香的花朵
“年轻的智者向岸边致意
那里泊着舟楫
一个人,在那里久久站立
他没有挥手,也没有语言
他的幻觉里出现燃烧的雪山
没有伤及圣洁的雪莲”
我常常对前方说:世界啊
如果没有母亲
你就是迷宫
对于我,母亲就是秩序
它在血液和基因里,它排列精美
决定呼吸的方式
在一切困顿中
它让我信奉,不仅仅是可能
那是水滴岩石般的真实
存在时间性
常常
我独自一人仰卧时间深处
我总会想到边缘,地平线
向日葵金色的花边
湖岸,月圆,月周边的空
穹窿,从一颗星到另一颗星
母亲!我承认错失
在一个少年的思绪里
远山成为沉重的哀愁
后来我就懂啦
母亲!我在天下找你,你在天上
你望着我,你在梦中对我暗示
我走着,是一个人移动的故乡
众生
在这世界,泪飘十万里
与心相随。母亲,怀念你
在梦里,在人间,在路上
我飞,我悲,我不说累
“他突然自语
我亲爱的人啊!不要在那里等我
回到我们出生的地方吧
回到可闻的乡音中
夜里,你要坐在灯光下
感觉众神降临”
寻找你,母亲
必须确认一个剪影,那是劳作着的
泥土的颂辞
如果那个剪影沉入水底
就是永去。这需要接受,这个时候
面对母亲之死,我们会像生一样哭
沉入,静止,谜一样的去
母亲,你带走一片江山
我们面对废墟
这个时候
我们无限迷醉血液中的语言
我们试图谛听
但一切寂静
至少我相信
通过我,母亲活着!她活在
我的鲜血里,我的泪光里
我的凝视里
而那个剪影
它永恒的飘动就如黎明
入夜,从华北平原开始
我感觉向北向上的路,感觉星河
一直照耀北方高原
感觉沉睡的母亲,在一条河边
轻声呼唤我,她那么小心
她的双眼那么明亮
嗯,是的,没有疑问
这个时候,她是上苍的遣使
被河流守护
“人的女儿
你要相信美丽,不要恐惧凋谢
那也是美丽的季节
一切都从容了
一切,都那么亲近
陪伴永恒的心”
那时候
我们都是母亲的孩子,透彻纯真
我们,那么容易被传说吸引
关于山外的世界
母亲说:那是异乡,你若去
就会背着故乡
我记得那些闪亮的日子
拥有母爱的日子;在老哈河畔
我的对远山问询的日子
蒙古与辽西隔着河
那时河面宽阔,鹰旋晴空
北地透着辽远的仁慈
那时候
我热爱美丽的火车,它破雾而来
穿雨而去。它
是我童年时最神奇的精灵
我多次想:它会去哪里呢?
很远很远
母亲说,你看天边啊
它去天那边
那时候
在母亲身旁,我的夜晚群星灿烂
我很孤单。是的,时至今日
我依然无法描述那种感觉
那是无助,面对神秘
我恐惧,我想逃离
或许,那时候,我有母亲
入夜,有众神佑我
因为清寂,我绝对忽视了
最伟大的呼吸
“那是几乎伴随了我们一生的恩典
那才是最纯粹的爱
在天地之间
季风和雁群都会迁徙
唯有这恩典与爱
不会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