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翔的诗篇
——宁明诗歌创作艺术论

2019-11-15 05:21赵会喜
海燕 2019年2期
关键词:诗人诗歌创作

□赵会喜

宁明的诗歌所触及的主题,是多方面的,他的创作轨迹紧跟着生活的节奏、情感的律动与时代前进的步伐,一路毫不停歇的歌唱。

从创作规律上讲,“故乡”及“ 童年经验”这样的母题对作家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而对于宁明而言也是这样的,因为有关故乡的题材在他所有的作品中占了相当一部分,并且还在不间断的创作,就是其他题材的作品,在笔者看来从主题指向上也是可以归为故乡情结的。需要注意的是,有不少评论者将宁明的诗歌与飞行这个职业直接联系起来,但宁明在《看不见的航线》的后记中说,诗歌与我的职业无关,也与某些人标榜的所谓的“时代”精神和“使命”意识无关。但宁明也说过对带有“军”字的事物有着深刻的感受,不过从创作的作品数量上来讲,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将军人的那种精神与骨气渗透在了诗歌的内质。同时宁明的个人观点也指出了其他论者的偏颇性,因为从理论上讲,飞行与诗歌这两件事情几乎是不能够同时存在的,而这种纠结让很多人对宁明有些误读。但于此,笔者也仅是说宁明诗歌创作的主题还是以有关故乡情结为主的。

宁明是一个笃定的人,首先是有着特殊职业的人,但在他的身上仍然保留着故乡的泥土味。这些语词似乎是对宁明有溢美之词,其实并不是这样。作为批评者必须要有独立判断及对文艺的敏锐的感触力,这也是批评的基本准则。对于一个优秀的诗人,难免会有爱屋及乌之意。这种意绪何来?胡风在一篇有关论述诗人的文章中说,“有志于做诗人者须得同时有志于做一个真正的人,无愧于是一个人的人,才有可能在‘人’字上面加上‘诗’这一个形容性的字,一个真正的诗人决不能有‘轻佻地’走近诗的事情。”以此来概括宁明的人品、诗品是公允的。宁明在一篇随笔中说,“诗人更应该在心底做个普通人”,“心灵的至善至诚,是诗人的立诗之本”,他以独立的姿态拒绝了生活关系中存在着的“轻佻”。

而这些饱满鲜润的作品,是他与这个存在的世界之间微妙的对话,既是生活的自然的,也是心灵的审美的。宁明的创作心路一直是在寻找的过程,在芜杂的生活中要寻找出另一个更加真实的自己,或者说另一个更为真实的精神世界中的宁明。在一次次阐释生活中的宁明,在阐述与被阐述之间酿造了这些诗篇,而这些诗篇又为读者提供了诗意栖居与精神指向。但批评者还没有理由责备或者说苛求一个诗人,要他们做出对于这个时代的明确的回答,否则诗歌的载荷将要重新考量。诗歌是语言的艺术,宁明并不在意“从语言到语言为止”的过程,反而保持着相当的警惕,就是现代派的那些文本技艺,在他的作品里暂时失去了效力,因为先锋的因素在他的语汇里几乎是蒸发了一样,他只是不违于内心,也不受制于外物,在独立的寻求着诗意:以丰富的感情和想象的世界来反观现实生活与个人情怀。因为他秉持的是严肃的现实主义诗歌精神,更多的是汲取了现代诗人作家的作品的养料,所以他并不悲切的陷入那些所谓的虚无色彩、宗教哲学的界别,也就没有了什么神秘的,或者说是难度的写作,即便是非虚构之类的,也与他没有什么关联;同时构成这样的因果,应该说取决于其军人的身份的认同,由此,在诗歌创作的历程中,这是其作品所凝聚的精神之钙。

再返观宁明近几年的诗歌创作方向有了新的变化,他的不少作品表现的是对社会底层的关切,这说明宁明诗歌的主题深化了,“诗歌是一种最集中的反映社会生活的文学式样”,文艺从本质上讲,就是要最大限度的反映复杂的现实生活的,当然也要关乎这个急遽变化的时代,作为较为迅速的文学样式的诗歌而言,似乎更应该要承担起这样的责任,但这样的要求也不能绝对化,任何贴标签的方式都有可能对文艺作品是一种莫名的伤害。

有关自然景物类诗歌创作,作品的数量还是可观的。

在阅读这些诗歌的时候,我的身心感受到的是一种是无言之美,亦有充实之美,但还不能够准确的表达出宁明的诗境。大抵应该接近川端康成所说的“物哀”,也就是说美到极致便有了“哀”之境。“美在不断的演变,但是先前的美不会泯灭。”这是高村光太郎所说的一句话,我铭记在了心。

宁明对自然的倾注是多年的积淀的结果,他摒弃了那些喧嚣与浮躁;心生根基,这才是其对自然与艺术趋于协和之后而达到的诗歌本真,于方寸之内让读者看到了自然之界,更映照了澄澈之心。也唯有此,才能理解由心生诗的艺术意味。从诗歌创作的路径来讲,表现生活的、社会的、政治的,个人的、民族的、历史的,情感的、哲理的、美学的等,每一个词都是其创作表达的方向,说到底,从现当代诗歌发展史来看,一直在变动中寻求着自我回归路线。人性、人道、良知是诗歌的底线,而抵达真实与真切,又是重新被救赎的过程。

宁明创作的有关自然风物的诗歌作品,是从自然界中发现探秘情感的波荡,这也是诗歌传统的艺术表现手法。笔者以为一首诗的价值不在于如何的奔走呼号,而在于静默之时所表现出的力量,这应该是宁明于喧嚣中寻求的静美。就从我自身而言,一向是注重文本的,而非作家自身的说词,因为在很大程度上,作家说出的也未必都是真实,比如由于他的身份、角色、职责、环境、认知等多种复杂的因素,都有可能影响事件的真实性。再说作家的内心是极其诡异而又丰沛的,你所看到的只是一层薄薄的雾霭,而批评者误以为找到了诗歌路径的秘钥。故笔者在试图接近宁明诗歌的本真,他的思想情感就蕴藏在这些诗句的背后,尤其是在与自然对语之时,其以纯粹之心寻求着情感的落点,让自然的骨架丰润并复活起来。

爱默生是对自然的倾注者,“谁知土地、流水、草木、天空有什么甜美和功效,以及如何获取这些魔力,谁就是富贵之人。”宁明之于自然的赋予,就若蚌相遇了大海,以其柔软的肉体与沙粒之磨砺而奉献出圆润的珍珠来。艾青说,“我们永远不能停止对自然的歌唱,因为我们永远不会停止从自然取得财富的缘故。——这有如我们永远爱着哺育我们的母亲一样。”笔者相信宁明是这样的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歌者,但让人忧心的是这样的诗人是越来越少了,或者说是有些诗家不屑于这样做了。更有甚者刚在诗坛有些名声的,就急忙转向了什么神学、哲学之类的分行了,以遮蔽自己诗歌的脆弱化。而宁明之于诗歌,内心是充满着敬畏的,他说,“不再受诗外的一些因素干扰,让心泉按着自己的意思尽情地流淌。”这起码是宁明现在诗歌的一种真实的状态,并不关乎于利欲与声名,笔者以为,对于他现在的创作状态与感知来讲,他已经忘却了诗艺,坦然的拒绝了“轻佻”。他说,“我只是诗路上的一个跋涉者,一位诗歌圈子边缘地带的业余作者。”

三十年的创作历程,宁明并未将诗歌本身看得有多么重要,而是关切如何表达人生的情怀以及寻找更适合于自己的诗歌样本,所以这些作品,与其说是一部激荡的生活史,不如说属于个人的心灵史,就其所折射的思想主题而言,依然是现实主义精神。其实,诗歌创作本身就充满了不可知性,但宁明只是将其视为一次寻常生活中的对话,一次人生的邂逅之美。他随手拣拾着通往花园小径上的诗歌石子,看似做着循环往复的手艺,却是在磨砺中提升自我。

宁明的创作指向非常明确,那就是要坦然的面对生活。但他并没有直接歌唱生活,而是将自己的理解、认知融入到生活中,并再次筛选、淬炼,以极其简洁的笔触直抵社会生活的底层。

上世纪90年代初期,宁明的诗歌在结构上一般保持着三节以上,讲求韵脚,情感迫于表达,读者能够瞬间感受到诗句的能量,若匕首,若投枪,但更像翼尖或者说密林中微响的箭簇,有着庄严肃穆的仪式感,浸透在这些诗歌之内。如《空想》:

在六千七百米的高空

我默念着一个名字

这种情景最贴切的命名叫

——“空想”

而接下来的创作又驶入了快车道,《简单》《看不见的航线》呈现的风格略有不同,前者偏向于哲理,后者则重于意境的追求,尤其是后者几乎是达到了人与物谐和之境,句不可摘,每一句都包含有作者浓郁的诗思,每一首都经得起读者的反复吟诵,或者说唯有在反复吟诵之下,才能够渐渐品味出宁明的诗境。而《两滴墨》《当谷穗走进深秋》及《态度》三本诗集,应该说是一个创作新姿态,风格上也呈现出新变化,在立意取象、语言形式、结构布设等方面都有突进,尤其是内容与形式二者达到了完美的契合,于绵密的诗思中,有着回环往复之美,诗歌传统艺术的力量于此彰显出来。

《神女峰》的写作时间是1991年5月,而《态度》中的《船过神女峰》,根据出版的时间推测应该在2012年,这两首作品的时间跨度有二十余年。从内容上初步判断,前者未必真正的目睹过神女峰,应归属于静态上的诉求;后者则是亲身体验、在场表述,因为在诗集中这首诗歌的前后作品就可以证明这一点;关键是作者所呈现的方式有着明显的不同,后者融入了自己的人生感悟,布满了锐度与冲撞感的颗粒,溢满了思想与认知的深度。

这首诗歌的最后一节是这样写的:

汽笛在天空划开一条长长的云缝

我的身体被分割成一半明亮一半灰暗

身后那个渐行渐远的凄然微笑

让船体的吃水量忽然加深

作者前面还有三节诗歌做铺垫,来阐释“那颗彻底破碎的心”——凝结成的一块石头,“千年的泪痕”交付滚滚的江水,而隐藏在背后的“千万种猜想,一天比一天动情”,作者经过反复的体悟,之于山川之于自我之于不曾盈亏的时间,于苍茫之间各有其所,喟叹这造物主,让自己的深情压迫着船体仿佛无形地沉了一下,而这恰是这首作品的肯綮。但第一首诗歌所蕴含在纯真之情,是不能轻易抹去的,那是那个时代的抒情诗的印痕。

之后的诗歌,便呈现出井喷式的创作状态。他不再局限于对事物的表层阐释,而是在寻求生活中的新的切口,有关底层的疼痛与省察,将诗歌的内质与生活中柔软的部分有机结合起来,这时期的诗歌质地是坚韧的,也是温润的。如《废铁》《女擦鞋匠》《回一趟普兰店其实很难》等作品,但偶尔也有深情的回眸,只是以寻求最短的诗行融入一部小说的能量。很多的时候,笔者以为他并未将情感与认知说尽,而是赋予草木之叶,赋予霜雪雨电,或者是将余下的思想与憧憬的部分都留给了他的读者,以诗歌来让灵魂取暖吧。宁明在《看不见的航线》中说,“诗歌里所呈现的状态正是我写作时的真实心态,是内心深处的另一种形式的声音。”

文艺就是将语言或者文字作为手段的艺术,仅此而已。任何的标签行为对诗人都有可能是一种负累,但通过这种文艺批评工作,更应该看到一种思辨,一种可能意义上的指向,这就像一直在忙于走路的人,在你遥遥的旅途上又邂逅了一个侣伴,又都是渴望寻找那股清泉的人,那何尝不是一种诗意的风景呢?

宁明对自己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并不着意追求现代派技巧,艾青说,“诗是写人的心灵的”,“诗歌只会在真诚的心田扎根长高。”他的诗歌是现实主义精神的,诗风简约明快、轻盈澄澈。由此我领悟到宁明的“虚”与“实”的诗歌艺术,之前以为是故乡的水土滋养了宁明的诗歌精神,反而不如说是军人的魂魄又赋予了他诗歌的内在审美力量,所以于冲淡的诗风中平添了深刻与隽永。

目前,宁明再次调整了人生的飞行姿态,这些“低翔”的诗篇,又将开启一个新的创作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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