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有多长

2019-11-15 03:04刘怀远
长江丛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五毛黄磊小华

■刘怀远

防盗门咣地一响,涂春运惊醒了,知道是天亮了,不是妻子去买菜就是儿子去找同学郊游了,昨天他们说好了的,该叮嘱的也都叮嘱了,不用再操心。他动了几下眼皮,像是青铜做的,异常沉重,又一头扎回到梦里。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响了,是那样刺耳和不识时务,完整地响完一遍,停了,又开始第二遍,他才顺着声音摸到手机,闭着眼睛接听了,是昨晚一起喝酒的同学五毛,五毛说,晚上咱们再聚,今天我做东。他呜囔着像是感冒了的鼻子说,别喝了吧,昨晚喝的,到现在没消化,战线拉长点儿,下个周末吧。五毛并不给他拒绝的时间,就这么定了,还在老地方,还是喝酒唱歌!

昨天是周五,七八个老同学聚会,是大星组织的,说一起喝酒避暑,喝完了酒并不算完,又去唱歌,很晚才回家,准确地说,是昨晚23点59分走到家门口,今天的零时零分准时打开了防盗门,简单地冲个凉水澡,然后轻手轻脚地上了床,离妻子尽可能远地躺下,酣睡。酒是在唱歌环节喝多的,吃饭时,八个人喝了两瓶白酒,酒桌上文明的很,说谁愿意喝自己倒,谁也不劝谁,现在的法律是,劝酒喝死了人,一桌子人都要连带赔偿责任,钱是一回事,主要身体要紧,家庭要紧。吃完了饭,做东的又安排去唱歌,点了一个888消费的KTV包房,果盘瓜子开心果外,服务生还扛进来一箱啤酒,于是,在杀猪宰羊般的纵情歌唱中,一箱子啤酒在互敬、自饮、共饮中干个精光,不过瘾,又要了一箱。

涂春运就这样被电话彻底地从梦中拽了出来,又躺了一会儿才起来,满嘴里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气息。那么美味的食物,那么好喝的酒,进了肚子,竟然能发酵出来自己不都愿意闻的味道。他忙去刷牙漱口,站起来,晃了两晃才站稳。洗漱完,去各房里看看,妻子不在,儿子也不在。胃里胀满,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他还是去热了杯牛奶,从养生学说,不吃早餐不好,喝杯奶,也算是吃早餐了。

牛奶杯放到了餐桌上,袅袅出一缕汽雾。头重脚轻,他靠在椅子上,又闭上眼睛,再养一下神。他心里是后悔的,本来打算昨天一个晚上要把一个方案搞出来,这帮同学喊去聚会,算了算了,那就明天一早晨再写吧。现在已经到了昨天计划的那个时间段,甚至还过了很多。他睁开眼睛再喝这杯奶时,已经微凉。

妻子回来了,左手一条鱼,右手提着豇豆茄子西红柿,斜他一眼,醒酒了?他辩白着,我从来就没有喝多好吗?妻子撇撇嘴,说打鼾不是打鼾,说哼唧不是哼唧,就这么猪似地煎熬了我一晚上,以后再喝成这样,睡阳台!我杀鱼,你去把你爷俩儿昨天的衣服洗了。

他推开了儿子的房门,木地板上堆着换下来的衣服,他提起衣服,哗啦一响,钥匙们碰撞出金属的声音。这个小马虎,出门又忘了拿钥匙。又一摸,老人机也在裤口袋。儿子哭着喊着要个手机,说很多同学都有。家长也知道有个手机的重要性,考虑再三,权衡利弊,给他买了一部只有接打功能的老人手机。有了手机,儿子反而经常不带甚至不开机,家长让他失望了,不能上QQ不能聊微信,不能打游戏,这样的手机对一个青少年绝对是一种伤害。

洗衣机工作的时候,他搬了笔记本电脑,想写方案,明明大脑里残留着多的酒精,却好像缺了润滑油,怎么也不转动。他只好关闭了文档,改成浏览网站的时事新闻,随后又点进一个社区,看了半天美女们自己晒的养眼怡情的美图。洗衣机发出工作结束的鸣响好半天,他才起身把衣服晾晒到阳台上。

厨房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这就中午了?

饭菜上了桌,妻子的手机在卧室里响起来。她进去接,然后神色紧张地出来:我爸突然头昏胸闷,咱俩快过去看看。他一听,忙说,小华没带钥匙,手机也没带,这个马虎啊,可怎么办?昨天说好的,他们一早去,天热前回来。要不你自己先去,我在家等他,他回来了我们一起去,你把饭吃了再去吧。

妻子说,不知爸爸病得怎样,我怎么还吃得下。就开门下楼,他追着说,别着急,咱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着急也没用,人去再多也没用,也得听人家医生的,叫个出租车!

吃饱了,把碗筷收拾进厨房,闻见垃圾篓里散发出鱼内脏的腥臭,刚才应该让她一起提走丢掉的。他这样想着,提起篓子里的垃圾袋,挽个扣儿,走到门口,关上纱门,防盗门依然开到贴墙,下楼上楼,扔个垃圾就回来的屁大工夫,不关也不要紧,多通风透气好。他摁了下行的按钮,两部电梯中的一部刚好停在他这一层。

他走出门栋,经过一排冬青,右拐到30米外墙边的垃圾桶前,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住,荡起垃圾袋,远远地一掷,垃圾袋稳稳当当地进了桶里。微笑浮在脸上。他笑话着自己,人就这么容易满足,虚荣心就这么容易满足。转过头来,看见爱钓鱼的老崔从对面20米外的小超市里正出来,手里拿着一包烟。老崔也看见了他,忙招手,撕开烟盒儿,两根烟一前一后地递了过来,他接了后面的一根,老崔把打着的打火机递到了他面前,他连忙点燃。两团烟雾翻转着把头顶的空气污染成灰雾色。老崔说,我这回发现一个好塘子,虽然是野塘子,里面内容可不少,有鲩鱼,鳊鱼,财鱼,哪天咱俩一起去钓。他说,好,好,远吗?不远,就在东西湖那边,电动车充满电能跑来回。一根烟抽完了,老崔又递给他一根,他连忙摆手,说不抽了,不抽了,家里的门还开着。老崔说,有件事儿想求你。他说,咱哥们还说谁求谁?老崔说,我儿子把电脑弄得中了病毒,他自己捣鼓了一上午,总也弄不好,你过去给看看吧。现在吗?老崔说,什么时候都行。他想到一会儿小华回来还得去医院看岳父,就说,好,现在就去,我先回去下,你等着我。

他上了楼,去卧室换上体恤衫和休闲裤,拿起手机,穿上皮鞋,把脚上的拖鞋放回鞋架,和儿子淡绿色的拖鞋排放在一起,儿子的脚比他小不了多少了。刚要锁门,又想起该给儿子留个言,又去儿子房间的书桌上找了张便笺纸,写了“回来给爸爸打电话”,贴在防盗门上,才下了楼。

他站到小区门口,看下手表,下午1点10分。

到了老崔家,老崔儿子还在电脑前顽强地捣鼓。老崔说,我请专家来了。他看了,说,只有重新装程序,有重要的文档吗?老崔说,没有,你该删的删。先吃西瓜,吃了再弄。

删除了硬盘里的所有东西,重新装了程序,下载了一些必备的软件,一边和老崔父子聊着天,吃完西瓜又喝茶,电脑经过几次关机启动后,终于能正常工作了,涂春运看看表,已经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他说回去了,老崔还拉着他,急什么,不走了,晚上就在我这儿喝两杯。他说,我有同学聚会,改天咱再喝。

下了楼,正看到黄大鹏,黄大鹏是儿子同学黄磊的父亲,黄大鹏对他露出一口黄马牙,问,我家黄磊是跟你家小华一起出去的吧?涂春运也笑着说,是一早出去的,我不知道一起有谁。黄大鹏说,这鬼伢,昨晚跟我说到汉江边上去玩,我说不让去,还跟老子哭,说跟同学约好了,不去怕别人说不讲信用。可去了,到现在没回来。

涂春运心里一紧,说,不是说去石榴红玩吗?怎么又汉江边了?黄磊会游泳吗?

黄大鹏说,会一点儿。

涂春运说,我家小华完全不会,我跟你说,会还不如不会,不会他不敢下水,就怕会一点儿的,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就冒冒失失地下了水。

黄大鹏一听更心焦了,说,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我再三叮嘱他,离水远点儿。

叮嘱有个屁用,孩子都是人来疯。别说孩子了,咱这么大的人,哪次上酒桌前不是告诫自己不要喝多,可端起杯子来,哪次不喝醉?

那,那,怎么办?这么半天还没回来。

你儿子有手机吗?打个电话问问。

我哪敢给他配手机?配了手机整天打游戏,那学习成绩还不从倒数第二升到倒数第一!

我倒是给我儿子配了一个手机,只能接打电话的,可他放家里了,不然打个电话问明白多好。

急死个人嘞,这可怎么办?黄大鹏望着他,好像他比他多很多智慧。

你知道黄磊到汉江哪一片去玩?

好像是去龙家台那里。要不,咱俩现在就去找找?

好,我知道龙家台的,那离石榴红村也不远,估计两人是从龙家台到石榴红村的。

我去开车,咱俩马上走。

黄大鹏的车还没开来,却见金嫂子抱着条斗牛犬正出小区,用毯子包裹着,边走边喘粗气。他忙问,嫂子,今天遛狗怎么改成抱着了?金嫂子露出满脸的笑,说,哎哟,宝宝病了,要去看病。你这么闲在?没事儿给我帮个忙,帮我抱抱宝宝,累死我了。

什么病啊?他接过狗,几根黄褐的狗毛瞬间沾在他身上。正是脱毛的季节。

宝宝是肠炎,拉稀,放心,不会传染你的。昨天就打蔫儿,拉稀拉的都没吃什么东西,在家里喂了点抗生素,今天又观察一上午,也没见好。走啊,还站着干什么?

走?跟她去给狗看病?他还以为只是让他接过来抱会儿,她歇口气呢。他犹豫了。金嫂子看他一眼说,你不会周末也忙吧?

他嗫嚅着,孩子出去玩去了……

既然你没事,就跟我走,抱这么个东西跟抱袋大米似的,疼疼老嫂子,你替我抱着它,给它输个液,也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很快。还没等他说完,金嫂子就把话接过去。

这时,黄大鹏开着车过来了,脑袋伸出车窗喊,上车吧。他忙对黄大鹏说,要不你自己先去看看,我陪金嫂子有点儿事。黄大鹏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他和他怀里的狗,什么也没说,车就向前驶去。他追着车的尾气喊,看见他们给我打电话!

金嫂子说,他找你有事啊?

他说,他儿子和我儿子一起去玩儿了……

金嫂子说,哦,那咱走。

到了宠物医院,医生煞有介事地拿听诊器听,量体温,折腾了好半天,才下出结论,竟然和金嫂子说的一样,治疗方案也一样,输液。给狗扎点滴,狗呜咽着不配合,两只爪子扑打着。金嫂子说,乖,叔叔抱着和我抱着是一样的。狗在他怀里扭转着,又把足够多的狗毛蹭在他身上。

终于扎好了。他看下手表,下午3点25分了,金嫂子又满脸笑意地说,要不你再抱一会儿,我去东方美容那儿做做头发,你看,几天没打理,乱得跟鸡窝似的了。又转向狗,说,宝宝,妈咪一会儿就回来,一定要乖哟!说完,扭着屁股走了。

一滴,两滴,他数着输液管的滴数,一滴就是一秒钟流走,如果不堵车,黄大鹏现在应该出了主城区,是的,他去和他不去没太大的区别,只要去把孩子们喊回来就行了,也不知道一共去了几个孩子,他跟着去了,搞不好回程时车子还坐不下这么多人呢。他这么安慰着自己时,又想起了妻子,忙给她打电话,问岳父的情况,妻子说是血压高上去了,心速也快,已经住院了,住在市第一医院,正在输液,儿子回来了吗?他说还没有,妻子说,哥哥嫂子都在医院,等小华一回来,你俩赶紧过来。

好不容易瓶子里的药液快输完了,医生又拿了一瓶来,他急了,怎么还有啊?医生说,就两瓶,把这个输完就没有了。他活动一下抱狗抱得酸麻的胳膊,一活动,狗毛从他的身上飞起来。他苦笑笑,自己这是要变蒲公英绒球的前兆啊。看下手表,已经下午4点40分,一滴,两滴,一秒两秒,黄大鹏应该到了龙家台的,怎么也没有电话来呀。龙家台紧靠汉江边,汉江在这里拐了一个90°的大弯,水面宽广,看似平静,其实下面旋涡湍急,堤坡冲刷严重,后来就用石头在这里砌了一面堤坡和观水平台,水中不时会有金鲤跃出水面。很多来江边游玩的,都选在这里观水。他甩甩酸麻的手,拨通了黄大鹏的电话,好半天才接。

我到了龙家台,这里一个孩子都没有。黄大鹏说。

会不会去江里游泳?他问。但他知道,这里河水湍急,就是会凫水的大人,也不敢在这里下水。

江里没人,我问了附近的人,说一天也没见有下去游泳的,我正在附近的金桂园找呢,没有就去石榴红村。

好,你多辛苦吧。

没有他们的影子,我这就去石榴红,你还在给抱狗?

这是我们局长的夫人,她开口说了,你说,让我怎么办?

终于,这一瓶药液终于也快输完了,金嫂子也及时推门进来,刚烫的头蓬松弯曲,和之前比起来,倒更像鸡窝。她很得意地朝他左右摆两个造型,说,我这个头型还可以吧?来,你歇一会儿,我来抱。

他说,不用不用,这不就快输完了。

金嫂子说,今天多亏了你,不然,会把我累的够呛。

他问,金局长今天在家休息啊?

哪里在家,还不是去开会了。当这个破领导,没周六周日的,也不算加班。来,我抱一会儿吧。金嫂子拿着被单挡在前面,把狗狗裹上单子抱在怀里。

也好,我正要打个电话。

他走出诊所,想回家看看,儿子是不是已经回来蹲在楼梯间等着他。又一想,不会的。儿子上小学一年级时,有次学校突然提前放学,他自己回来后见家里没人,到楼下的超市里,借老板的电话打给他,说他已经到家了。那么小都有这个心眼儿,现在大了,更应该不会蹲在门口干等,何况他已经在门上贴了字条提醒呢。

还没给黄大鹏打电话,黄大鹏的电话先来了,语速快得像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的直播解说员:我到石榴红村,还是没有看到他们!

你都找了?

都找了,江堤两侧,石榴红广场,折枝园,草莓采摘园,都找了,没有。

再仔细找找呢。

我也问了,村里人说,是有几个孩子骑共享单车来的,其中一个和抢行的出租车撞在了一起……

那人呢?严重吗?

说是几个孩子坐上这辆出租车一起去城区医院了。

是他们几个吗?都穿的什么衣服?

我问了,也说不清楚,我看见了撞歪的单车还停在路边儿。

你问问送去哪家医院?

肯定是东西湖区医院,离着近。

好,我马上去医院!

单车是铁的,都撞歪了,那人会怎样?他赶紧招手,拦了辆出租车,赶往东西湖区医院。坐在车上,才想起来,也没跟金嫂子说一声,就这么走了,会不会让她有想法呢?不管了,还是自己的儿子要紧,已经被她耽误掉2个小时。这里离东西湖区医院有10多公里,往日很顺畅的路,今天还堵起车来。他跟出租车司机说,你从三环线走,红绿灯少。司机说,动都动不了,怎么上三环线?

好不容易,道路通了,他看看表,又过去了五分钟,5点30分了。电话响了,是五毛,他说,你可以出发了,早来咱多聊会儿天。他说,你们几个喝吧,我估计去不了。五毛说,那怎么行,人少了有什么意思。他说,可能真去不了,现在有事儿没办完。五毛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先喝酒,明天再说。

是的,平常他电话约酒,也是这么说的,他也确实把一些事放一放,放到明天。但今天这个事能够放吗?他说,儿子和几个同学出去玩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去找找。

找什么呀,也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还能丢了?

不是怕丢,刚一个家长去找了,说有个孩子在那里被车撞了,去医院了,不知是不是儿子他们,我去看看。

哦,那得赶紧去,有什么消息,通知我们。

到了东西湖区医院门诊部,他下了车,看了下手表,5点48分。

他小跑着到急诊科,问值班的医生有没有送来的车祸受伤的孩子,医生看样子是刚交接完班,拧着眉沉稳缓慢地拿起交接记录,一页,一页,查了,然后又一页,一页地倒回来,最后说没有。他说怎么会没有,是从石榴红村送来的,自行车都撞歪了,他又说出了儿子和黄磊的名字,让再仔细查查,医生把本子交给他,不相信我,你自己看接诊记录吧。他追问,会不会在住院部?医生说,如果是其他科室直接收治的,没通过急诊,就有可能。

他忙跑到住院部,让前台的小护士在电脑上查了,依然没有儿子和黄磊的名字,他松了口气,又一间一间地从病房门口的小窗口望进去,万一是伤的其他同学,他们也会在这里的。虽然不希望他们在这里,但还是希望早点看到几个活泼的身影,最坏的结果比没结果要好。

他给黄大鹏打电话,说我在医院都看了,没有人的。黄大鹏说,我也到了医院门口,你下来吧。

这时妻子来了电话,问,你来了吗?

他说,儿子还没到家呢,我再等等。

妻子说,你别光等了,去同学家找找,你来时把银行卡带上,医生让明天早上再交5000元的押金,我想这个钱我们出了吧。

他说,交4000行吗,这样卡上剩下的钱还够交咱这个月的房贷。

这是我爸,到你爸住院时,一分钱不交我都不管!

坐在黄大鹏的车上,他问,你有其他学生家长的电话吗?

黄大鹏说,有的,我问了几个孩子,都说没有一起出来。

总说有拐去儿童摘走器官的,可千万别是遇到了这样的歹人啊!

怎么会呢?别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黄大鹏带着哭音说,要相信这个社会,是好人多。妈的,昨天他和我说,我就不同意他去,他跟老子吵,他妈也站在他那一边儿,说让他去乡里走走,锻炼一下,呼吸下新鲜空气,这下呼吸吧,我给她打电话,让她也着下子急。

黄大鹏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摁通了手机,电话一通,黄大鹏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你可支持黄磊出去玩了,到现在也没回来。电话那头说,谁说的?黄大鹏说,我说的,我把龙家台和石榴红都找了个遍,都没找到。那头说,你找到个屁,他和我在一起呢。什么?回去了?什么时间回去的?那头说,有两个小时了,他直接来找我了,我也忘了跟你说,赶紧回来吧。

黄大鹏的老婆在小区对面开了一家卤菜店。黄大鹏对涂春运说,好了,没事了,孩子们到家了,不用惦记了。涂春运说,我在门上贴了条子,我儿子到家没钥匙,是进不了门的,应该会给我打电话啊。黄大鹏说,那就是还没到家呗。

不会吧?你家黄磊都到家了,我家离你家就差一栋楼的距离。再慢能慢哪儿去?你再给嫂子打个电话,看我家小华是不是也在店里一起玩?

黄大鹏又打通了电话,问,小华在咱店里吗?没有?那黄磊和他什么时候分手的?什么?一天都没在一起?他们不是早上一起出去玩的吗?不是?始终没在一起?

涂春运忙对黄大鹏说,你问问黄磊,今天看见过小华吗?没有?天那!

这回轮到了黄大鹏安慰涂春运了,别着急,指不定藏在哪个网吧打游戏呢。

涂春运说,不可能,现在上网都要刷身份证的,未成年人不能上。

黄大鹏说,老板刷他的身份证,然后让孩子们玩儿,有可能的。

这时电话响了,五毛又来了电话,肯定是叫他吃饭的,他干脆不接,让电话肆意地响个没完。电话终于不响了,他顺便看了一眼电话上的时间,6点20分。儿子去哪里了呢?再怎么玩疯,肚子饿了也该回来吃饭啊。黄大鹏说,太阳还这么高,孩子们也许以为还早着呢,别看你着急,他还指不定自己玩得怎么兴高采烈呢。也有可能早回去了,你回家看看?涂春运坚决地说,不用看,他出去没拿钥匙,回来肯定会打我电话。要不这样,咱俩去问问黄磊,看知道哪几个同学跟小华一起去的不。

回到他们小区门前,已经是7点钟,黄大鹏去停车,涂春运来到卤菜店,黄磊正啃着鸡爪子。涂春运问,早上小华不是跟你们一起出去的?

黄磊摇摇头,说,不是。

那你知道他跟谁出去的?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他除了跟你好,还跟谁好?

黄磊说,他跟我算什么好,他跟赵永旺更好。

赵永旺?也在咱们小区吗?

不在,他在梨花园小区住。

你有他家电话吗?

黄磊说,我们老师有。

涂春运一拍脑袋,真是的,问老师啊!

给班主任胡老师打通了电话,说小华早上出去玩,还没回来,看看哪个学生是和他在一起。胡老师说,好,我挨个儿问问,你等消息吧。

涂春运说,他平时可能跟个叫赵永旺的最好,您可以先从他家问起。

刚挂断胡老师的电话,五毛的电话又打了来。接通了,他说,儿子没找到。五毛说,那需要我们帮忙吗?他说,你们吃你们的。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会通知你。五毛问,你在哪儿?他说,在我们小区门口。

黄大鹏停好车回来了,刚站稳,胡老师的电话也打来了,说,问了,赵永旺说,他们早上是一起出去的,是到的石榴红村,去的时候坐的公交车,回来的时候是一辆回程的滴滴打车,刚好他们是4个人,就都回来了,先送的赵永旺他们到梨花园小区,最后送的是小华。

滴滴打车?最后送来?天哪,这会把人送到哪里去了?

胡老师说,他们玩到12点半钟时想回来,刚好遇见这辆返程的车。

涂春运身体软得要坐到地上了,路上再怎么慢,一个小时可以到家的,那儿子现在在哪儿?他下了车吗?如果在小区门口下车,是不会走丢的,他会遭遇到什么?被拉走了?是绑票?还是被歹人弄去摘器官卖钱?还听说有把拐去的孩子弄残废,给他们当一辈子的乞讨工具……现在的坏人,为了钱是丧尽天良不择手段的。黄大鹏说,你别着急,搞不好去同学家玩去了。涂春运说,这个点儿了,还玩儿什么,我怕,怕……

他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老涂啊,你怎么像个孩子啊,社会治安不会像你想的那样,要相信法制和公安,没那么复杂,要往简单想,往好的方面想,比如,和女同学一起看电影了,或者去同学家玩去了……

对,相信公安!他一下想到了报警。

这时,两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是五毛大星他们赶来了。涂春运像见到了救星,一下子握住了他们的手说,看,让你们也不能安生地喝酒。五毛说,孩子是第一大事儿,现在,你说怎么办?涂春运说,报警,一起去玩的同学人家都回来了。又把了解到的大致情况和大伙儿说了一遍。

一群人赶到了派出所,只有两个人值班。涂春运说,我来报案,我儿子从石榴红村回来坐一辆黑车,不见了。

警察问,多长时间了?

从下午一点半左右到现在。

警察说,好,我登记一下,姓名?性别?年龄?

登记完了,警察说,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这就完了?不去给我们找孩子?

警察说,你满大街都找不到,我们到哪里去找?公安网上一有这个孩子的信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出了派出所,五毛说,看来自己去找更迅速,时间就是生命,早一刻行动小华就少一份危险多一份安全,这样,明天一早去石榴红村,把他们村路边的监控视频都调出来,但愿能看清他们上的那辆车,然后呢,再找他们回来下车时小区门口的监控录像,这样就会双保险地看那辆车的牌照。这样呢,一边依靠公安,一边依靠自己,两条路一起走。

涂春运说,再打印带小华照片的1000张寻人启事,就算城管执法再严厉,也要把这些寻人启事贴到最繁华的地方,让更多的人看到并帮助找回儿子!

好的,就这么办,五毛分好了明天的工,他和谁去找梨花园小区那边调监控视频录像,黄大鹏和谁去石榴红村调视频监控录像,谁谁去调涂春运小区门口路边的视频。这些监控的归属单位不同,一定要和人家好好说。都安排好了,大家说,散吧,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分头行动!涂春运说,谢谢大家,谢谢弟兄们,危难时刻见真情啊!

这时,妻子的电话来了,问,小华回家了吗?涂春运说,没有,都找了没有。妻子说,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报警啊!整整一个下午,不见了儿子你也坐得住?儿子若有个好歹,看我不跟你拼命!小华啊,妈的小华……

涂春运说,已经报案了,五毛他们都在这儿,大家都在想主意。

你们现在在哪儿?我马上回去!

大家就要散去,五毛拍拍脑袋,对了,现在几点了?9点50?不算晚,你现在就把小华最新的照片找出来,我认识个打字部的老板,睡了觉也得把他拎出来,晚上让他们加加班,把寻人启事做出来,明天天一亮咱就去贴,早一会儿找到,少让孩子遭罪。

大家都在小区门口等着,涂春运上楼去拿儿子的照片。走到楼道口,碰见爱钓鱼的老崔,老崔见了他,一前一后地递两根烟过来。他摆摆手。老崔说,看你慌的,连烟都不抽了?

他说,我儿子不见了。

老崔说,瞎说,中午我还看见他了。

在哪儿?

就在院子里,我俩抽烟,他从你身后走了嘛,当时还以为你爷俩一起呢。

你没看错?

要么就是看错了。老崔不敢十分确定。

他上了楼,楼道空无一人。到了门口,那张写给儿子的便笺纸还好好地贴在门上。儿子啊,你究竟去哪儿了?他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他开了防盗门,儿子的拖鞋整齐地摆放在鞋架上,他也没有换鞋,就进了门,客厅的石英钟显示着10点05分。

穿过客厅,他去推儿子的房门,却没有推开。怎么回事,是风把门锁住了?不会啊,锁门是要在里面摁一下,从外面则需要钥匙,风怎么能做到这些呢?他又使劲扭了门把手,门纹丝不动。他敲了敲门,没有声音。会是中午时自己不小心碰了门锁?他去找房门备用的钥匙,他们一直标榜着尊重儿子的隐私权,平时除了儿子自己带有房门的钥匙,他们都没有。他从专门放备用钥匙的盒子里,找了一串钥匙来,一把一把地试,终于,门被打开了,这样一幅场景呈现在他的眼前:两只旅游鞋像两条搁浅的小船躺在木地板上,儿子坐在书桌前,赤着脚,头上戴着大耳机,两只手在他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如飞……

你怎么进来的?他一把拽下儿子头上的耳机,回家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呢?你知道这一下午我怎么在找你吗?你一直在连续打游戏?还嫌你的眼睛不近视……

我中午就回来了,门敞着,我进来时还说了一句“我回来了”,是你没听见怪我吗?然后我进厨房吃东西,后来就听见你锁门出去了。你们都不在家,我晚饭都没吃,饿着肚子打一会儿游戏还不行啊?儿子似乎比他更委屈。

哦,是了,就那么个去丢垃圾的空当……他恍然明白了。

他马上给妻子打电话,说,儿子在家呢,毫发无损,你不用回来了。妻子说,不是说假话给我宽心吧?我已经坐上出租车了。他说,那你回来了自己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重新回到小区门口,双手抱拳:谢谢哥们,虚惊一场,儿子自己在家打游戏呢,我以为他没有钥匙,哪知……走走,大家因为我晚上没喝好,咱一起去宵夜!

不去了,不早了。五毛要散去。

哪能就这样走了呢?他拼命拉住五毛,拉住大星,拉住黄大鹏,拉住老崔,拉住他们每个人,硬是坐到了小区外面的夜宵摊子上。

吃什么?老板问。

先搞一大锅油焖龙虾,两盘新农牛肉,毛豆花生都上的,啤酒,10元一瓶的先上一箱!

好的,老板满脸堆笑地去安排菜。

你们先坐,我去方便一下。涂春运知道自己口袋是瘪的,走出好远,在一个银行的自助取款机上,塞进银行卡,取出一沓钞票。

菜上了桌,酒上了桌,他举起杯,敬每人一杯感谢酒,都是一饮而尽。喝过一圈,每个人又都回敬他,给他压惊。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早忘记了上午起床时还是昏昏沉沉的。

他醉眼矇眬地望着他们各自散去,才晃晃悠悠地上了楼,客厅的灯透过纱门亮出来,妻子少有的坐在沙发上等他。他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此刻,刚好又是23点59分,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明天是周日,他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一天写方案!

诚然,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显然忘记了,他的岳父老大人还躺在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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