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东瑛
让草木带着颜色,去下一个时令
让长满阳光的事物,透着亮
从没有任何图谋
让生带着长久的呼吸
兔子的尾巴变长
狗吠听起来并不陌生
飘零的叶子走得不远
大雁只驮走寒霜
回头望一望
小路缠绕着亲戚的味道
没有孤独的老人和留守儿童
你不知望穿的秋水在哪儿
也没有异乡客
把漂浮的云当作那缕炊烟
把天涯喊成爹娘
一座山被云雾轻易地隐去时
鸟鸣正在试探它的底细
泰山,扑朔迷离
我想到写《史记》的司马迁
关于生死的名句
一根鸿毛的轻
与一座泰山的重
我不敢做进一步的比较
我确信,鸿毛如我
在玉皇顶上,有扶不稳的轻
有不敢振臂高呼的恐惧
很多人在“五岳独尊”前
独尊
而我只在无字碑前
默立
在路上,我比风匆忙
比一片叶子走得急
仿佛脚下生出了火轮
腋下生出了翅膀
一千多公里被我一跃而过
很多时候,我替代另一个我行走
悲欣一左一右,爱恨一前一后
我用匆忙替代记忆或遗忘
一个事实是,我还活着
替另一个我,还有很多人
活着
在途中,得知一直有人死去
也一直有人生病,治疗此生的痛
世界茫然,我如蝼蚁
如果人间是一头大象,就不要和大象决斗
因为,一个无力伤害
另一个,找不到伤害的目标
况且,活着都是幸运
从南到北只有一瞬
一瞬,我就翻遍了一些山水
像翻过我的前半生
风的刀,让秋天流血
我在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
抱住了她的疼痛
满山谷的呼吸都像风口
我拾走石头和落叶
像拾走了整座山的炎凉
大地滚成金黄,成熟在蒂落
向枯萎悲悯
野草都穿着麻衣
步入黄昏时
他们低着头,略过一些疼痛
温暖,在土里
很多轮回都像春天
我默默复读
并一直保持遥远的距离
多山、多水、多石、多雾
这些多出来的事物
正好填充时光的缝隙
大地沉默时,从不留下笑谈
狼烟遁迹云端
残破的碑文,况有现实之说
它们是众生,是王者
是历史牵出的马匹
那嘚嘚的蹄声
一直被我们寻寻觅觅
不绝于耳的,不是山风
不是“饮马湾”会说话的天眼
不是古城之上的霸王之气
不是居高临下的点将台
也不是
月牙关的传说与飞来峰的神话
更像是远离了喧嚣的文明
一亿个秋天过去
高句丽王朝的一只靴子
丢在五女山上
而另一只,一定在另一个峰顶处
不断丈量我们人类自身
在一个人冷漠的体内
需要再生一把火
身上的血才会畅通
需要凝视,滴血认亲一般
来枫林谷的人
也许是情感失散了多年的人
嘘!不用说话
我们的眼睛、生理不是盲目的
假如需要再爱一次
就来这里,滚烫的岩浆
烤化了天上的乌云
水煮的热浪,一次次起伏
不亚于一次次精神识别
我们喜欢红,系在一生的死结里
你知道树木与影子不会分开
它们永远深陷于一线生机之中
只需一次真正的凝视
你便会成为它,永久的一部分
背朝岸,面对江
收起桨,收起内心的波涛
水从身边流过
水只是轻轻晃动了一下
涟漪过后,它依然安静
云走,它不走
风走,它也不走
水缠住了它
野鸭嬉戏其中,它也嬉戏其中
忘记远方、航标灯与江湖的恩仇
激流中的勇进和后退以及
与暗礁周旋的斗志
它退守岸边
像一个解甲的归人
四周都是水
都是太阳撒下的网
寂静,被一次次捞起
岛屿最早的日出
我并没有看见
日落,也是一样
但这并不等于说
我不是一个起早贪黑的人
很多次,我都遇见
海鸥衔起自己,把天放低
我赶着小船
满载粼粼的星光
那一晚,有几颗星星留宿岛上
与燕子共舞,和月亮对饮
十分醉意,有七分
还原给了几千年前的陆地
余下三分,回到海上
你带来倾斜的路
倒立的天空
带来疼痛、针刺感及失眠的夜
如果有风,我便会被轧折
这脆弱的芦苇
孤单地跟着一条江走
弯了不止一次的头
世界有太多的悲哀
远不止让你一次次低头
远不止为避开泥淖
你不断埋头脚下
低头,落下了病根儿
且久治不愈
我一再试图理解所有的病因
并调整了另一种姿态
只有熟悉水性的船
才能把大海犁成桑田
撒下,一些不为人知的咒语
泛着水花的海面
有骰子一样的赌注
一些苦役都和咸涩达成和解
水和水,彼此繁殖
珍珠在蚌里发光
一片孕育欲望的海,变得局促
一些浪花匆匆上岸
成为人世间的告密者
不停地追赶虚无的影子和身体
唯有死亡,会坐收渔利
那些浮力球就像一只只抓钩
拖住了岛屿,没有谁
能轻易地漏网
白花花的月光
慢慢流淌的水
从长甸一直向东流着
缠紧山腰的,都是弯曲的路
像曲背的忍耐
太阳的抵达先于黑暗
养蜂人得到的甜
先于蜂的蜇痛
我遵从山里人的习惯
提早起来,不贪黑
我走得很慢
生怕漏掉一丝的槐香
啊,满山谷的甜
需要和苦过的人交换
我不知道,这条沟为何叫姑娘沟
沟里唯一的河,为何叫安平河
姑娘沟很长,很弯
中间夹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河
水不大,不深,河面也不宽敞
流的平静,也从不干涸
仿佛称得上沟的,都很美
一定都居山地两岸
那天,我并不是慕名前往
而是驱车溯江而上
我的抵达,神鬼不知
当然,我没有看见一个姑娘
也没有发现任何奇花异草
倒是河里半裸或是全裸的石头
一个个像出水的芙蓉
安平河里有那么多出浴的美人
挽着两岸的裙裾
而我也赤着足
仿佛像一块光洁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