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妍兵
郑州外国语学校高三四班
去年九月,妈妈带我陪外公回洛阳伊滨区李村,与外公少时朋友、当年同事、以前学生相聚,见到数年、数十年不见的故人,外公分外激动,在爆满的掌声中,唱响了“安上一个小马达,得儿哦儿,把套拉……”的段子,有板有眼,声腔并茂,全场掌声雷动,纷纷称赞外公豪气不减当年。
席间,和外公自小一起长大的老朋友顺祥爷爷、他最得意的学生义马煤矿的负责人耀卿伯伯畅谈,对外公,我更多了一些了解。
顺祥爷爷话外公:
一九七六年的腊月,我骑自行车往返300多里,到新安县西,联系到了粉条换豆业务。当时村人最远也只是到洛阳为至。
那时因“割资本主义尾巴”,自家的粉条是不允许拉到偃师以外的地方卖的,只能在本地出售,或卖给本地的合作社。偃师境内,每条大路上都有关卡。
粉条在当地每斤4角,曾有人偷偷到洛阳用粉条换黄豆,1:1.1,黄豆拉回来,再卖给做豆腐的,每斤5.5角,这样每斤粉条就值6毛多了,我联系兑换比例是1:1.5!
我把这消息告诉你外公的的时候,耽心路途遥远,他力不能及,因为此前全村最棒的劳力,却无一人拉架子车去过。
你外公姊妹6个,他父亲去世早,母亲又体弱多病,一个姐姐早已出嫁,为了全家人的生活,就爽快答应与我同行。
抄道绕路,避关夜行。赶到新安县境八陡山的时候,离家已有120多里。那时大雪封山,风吼树抖,人困天寒,只见你外公走至坡前,两手松开车杆,就地一坐,嘴里说着:“叫我直直腰吧!”秒秒钟,便在冰雪覆盖,石子遍地的马路上睡着了。
我和父亲同拉一车,急步向前。父亲喊着:“建尚,建尚,你可不敢在这睡呀!”我努力把你外公拽起,一会儿就见他笑由心生,又迈开坚实的步子,奋力前行了。帮你外公推车上坡的时候,我看着他弓形爬路的背影——觉得他真是个英雄。
回到家,坐在火炉旁,我看着你外公的双脚,惊讶地发现,鞋早已不知去向,袜子只剩了寸把长的筒儿,挂在脚踝处。
听着顺祥爷爷的叙述,我眼前仿佛浮现出外公雪地拉车疾走的身影,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不禁赋诗一首:
闻风胆先怯,触物毛孔缩。
单衣十指疼,双足两冰砣。
人涉百里外,家系一辆车。
茫茫寂寞路,泥泞斗饥渴。
岂见客无归,团团向篝火。
玉面弱先生,英雄堪以歌。
耀卿伯伯说外公:
为了解决村里孩子上学学费问题,1970年,你外公和村里多次协商,要了村里的公墓地,作为学校的经济田,带领学校师生砍斜树,除荒草,硬是将埋了100多人的公墓空白处拾掇得干干净净,种上了庄稼,解决了村里一百多学生的学费问题。
我爸也是民师,他俩白天抽空干活,晚上背课改作业经常很晚,累时,总是见到我爸一边擦着煤油灯罩,一边把刚吸两口的烟递给你外公,说:“油子也得歇歇鞍,你先美两口吧。”你外公一边改着作业,一边滋儿滋儿地吸着,也总会把吸剩下的烟屁股递回,嘴里说着:“元治,你再美两口吧!”有时,不知是谁先点燃的一支烟,会像乒乓球一样被推来挡去,传上好几个回合。那时民办老师的生活是很清贫忙碌的,因为同时具有农民和教师两种职责。
听着耀卿伯伯的介绍,我对外公当时的民师生活有了更深的了解:
授艺无私唯有师,每每携书对童子。
夜伴孤灯来春梦,晨随伶鸡入秋思。
兴饮清淡水半杯,闷解疑难题一纸。
教余荷锄青苗间,饥肠辘辘谁人知!
然而就是在那样的清贫之中,东白塔村中小学的教学质量却总是上乘。那些年白塔村人才济济,我听到了许许多多人对白塔村人的夸赞。当时最喜人的,是不足千人的小村,一年同时有三名学生考上偃高,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那些年,东白塔学校汇聚了许多优秀教师,然优秀之中尤其优秀者,当属学生们最尊敬的你外公了。1990年。你外公结束了长达二十多年的民师生涯,考上了洛阳师范学院。
离宴,我和外公去看村里新建舞台,适逢集会,台上正演古戏,台下挤满看客。台两侧一巨幅镶嵌对联:
村盈紫气环青云馨德懿行同向善,
政得民心带孝道年丰人寿共祈祥。
修建戏台的碑文,是外公撰联,在捐资名单中,我看到了外公的名字:吉建尚,捐献10000元,排在最上边。看着两鬓苍苍,天黑了却时常舍不得开灯、为儿女给他买衣服嫌浪费而发火、嫌家人水管开得太大浪费水……节省得出了名的外公,却对离开已好几十年的村子、“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学童出手大方,我更生敬意。
这就是我的外公,一个曾经的民师,一位永远的“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