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事一桩

2019-11-14 05:17:58祁河
金秋 2019年15期
关键词:厂里小张媳妇

文/祁河

30年前,我在大南门外一间木器厂做书记,其中一项职责就是计划生育。厂里五百多号人,适龄男女不多,抓晚婚晚育,保证独生子女问题都不大,唯独一个事有些棘手。

按属地管理权限,单位一般主抓育龄妇女,由计生干部、卫生室大夫、车间主任、班组长紧盯女职工的肚皮。可还有一部分非双职工的,特别是“一头沉”职工的妻子家在农村的就费事一些,企业也不敢马虎,违反国策也得担责。

这不厂里的计生专干,也是妇委会主任曹凤琴来报:雁塔区长延堡街办(当时还叫公社)来人说咱厂职工张某某媳妇,超计划怀了二胎,要求咱们配合做一下小张的工作,共同制止他媳妇的违纪行为。我开始想的简单,就说曹师你把小张叫来,咱俩一块给他谈谈,不敢让这小伙影响到咱厂的荣誉,背上计划生育工作差的罪名,谅他也不敢胡拧呲。

小张不便披露名讳,敦敦实实的个头,眯眯个眉眼,平时话也不多,也是因病免下安置到我们这个大集体企业的高中生,比我低了五六级。进厂后被分配到一车间的烘干组上班,那活就是将锯好的板材一层层装车码好,推进烘干窑,用劈柴煤炭连续几天烧窑烘烤,再将烘干好的板材一块块地卸下来转到下道工序,可以说是全厂最脏最累的工种。他干活也不惜力,但好像与大伙不合群,也不讲究个人卫生,整天脏兮兮的。因为他们要轮流上夜班,最初就住在烘干组的工棚宿舍里,后因那房漏雨翻修,我还协调给他在厂部的集体宿舍找了个床位。据说找了个近郊的媳妇还不错。

小张来到办公室,局促的手也不知往哪里放。我给他倒了杯水,让他说媳妇怀孕是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怨他,是媳妇的事。我说听曹师说了,你和媳妇已有个女娃了,还不到两岁,虽然她是农村户口,可以再要一个,可按政策必须间隔四年,你的时间不够,没有生育指标,必须做了!现在长延堡公社找到咱厂,也去你屋多次,你媳妇就是不上医院。你到底想咋,难道要将你开除了,也让我和曹师背个处分?你这是破坏计划生育!问题极其严重!!今天你表个态,我给你放一礼拜假,赶紧去医院。我唱黑脸曹师唱白脸,这家伙吭哧吭哧一会儿答应了。

谁知这货玩了个花子,回屋歇息了一周把事没办。长延堡的书记与计生专干电话不停催促,还寻上门来,怨我们工作不力,说你们再不管娃就生下来了。我对他们没客气,要生的是你管的人,你们直接将人拉到医院拿下不就完事。人家分辩:你城里人挡的进不了门。原来小张媳妇怀上后,走后门做B超是个男娃就想要,东躲西藏的瞒着,已五六个月才被村上和公社发现。村里与公社多次批评教育没效,准备强行送往医院,弄的小张要与人拼命。看来这事厂里不管还是不行,于是答应公社一块到小张家,抬也要把人抬到医院。

约了公社一干人,第二天我带了曹师、保卫干部老董,开上厂里的昌河面包,先到一车间找到小张说:不用上班了,现在引路上你屋,看是你的麻达还是你老婆的麻达?记不得是哪个村子了,过了八里村朝西还是成片成片的麦田。小院厦房的炕上半躺着小张的媳妇,她是村小学的民办教师,腹部已隆起,人长得蛮精神。炕上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往娘怀里躲。奇怪的是,被一壮壮的警察抱起来。小张介绍说是派出所的,媳妇的同学,丈人和丈母娘身体不好,他在城里上班,所以常过来照看。

顾不得细想,寒暄了几句直奔主题。小张媳妇不愧是老师,嘴皮子利落,嘟嘟囔囔地数落小张,讲述她的冤屈、家境艰难、说自己有病,总之不愿去流产。我与曹师和公社的人轮番上阵,上至大政方针、下到现实生活,一会儿威胁利诱、一时儿好言相劝,总算将她驳得哑口无言。最后提出,家里没人收麦,等割完麦再去医院手术。

看着她松了口,担心人走后他们再变卦。我说收麦好办,或让厂里派人派车帮忙,或请麦客一亩地多少钱厂里出钱。现在咱就上医院,车就在门口。那媳妇喊来她妈嘀咕了一阵说要钱,6亩地,一亩要40元。我说一亩50,看你的日子恓惶。小张你事毕到财务领钱,你们赶紧收拾上医院,再过两三年要也不迟嘛。公社的人也随声附和,说我们已准备好了,车也有,那边医生护士在等着呢,你这还得住几天院呢,做完了请你家一块吃个饭。算说着连辏带掀,架起了孕妇送往医院,总算把这个黏牙的事办了。

没想到小张从此记恨起我和曹师来。还是宿舍的问题,同寝室的弹嫌他脏赶他走,又跑来找我给他再找个房子。我了解情况后,劝他注意下个人卫生和同事的关系,忍一忍,等烘干组的工棚修缮好搬回去。或者干脆就住你屋,上班路又不太远。最近你媳妇与娃咋个向?不知这话怎么触动了他的神经,他碎眼圆睁,抓起桌上的墨水瓶愤恨得一摔,瞬时墨水与玻璃碎片四溅,将我办公桌上的玻璃板砸了个四分五裂,刚上身的白衬衫染了个五抹六道。气得我火冒三丈,脑门涌血,将他一把揪起按倒在沙发上捶了几拳。他嗞里哇啦地喊:书记打人了!书记打人了!

这时,正在楼道的杨师、王师几个闻讯赶来,见状又将那货按着给了几下。边打边说:让你胡说!让你胡说!小张一看惹不起,连说我不对我不对。第二天下了夜班,特意向我道歉,隐约透露媳妇与他不合。我劝他,你做上门女婿不易,回去勤快点,多说好话多干家务。他摇了摇头,苦笑一下走了。

人生的悲剧总是降临在不幸之人的身上。又过了几年,小张突然就患了尿毒症,住在友谊路的空军医院透析。我前去探望过几次,叮嘱全力救治,但数次都没见他媳妇,陪伴的只有工友和他的父亲。工友讲小张神神的老捡人家的剩菜剩饭吃,有次还见他拾隔壁仁义村撂的死猪肉在烘干窑煮着吃,得病可能与他胡吃有关。送他走的时候,刚刚是他的而立之年。追悼会上见到他媳妇与警察同学,泪眼婆娑,总归也算解脱。小张只给她留下一个女儿,虽然有厂里抚恤到十八岁,毕竟更为艰难。

当下又放开了二孩,鼓励为国生娃。真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过去是偷着生、躲着生,想生生不成,现在是让生不愿生、不敢生。彼一时,此一时,总觉得对小张与媳妇有份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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