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愉涵 华南师范大学 广东广州 510631
社会心理学家认为,人的社会行为及其行动准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印象决定的。那么,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行为——外交政策决策者的外交活动是如何受印象影响的呢?不同类型的印象会产生何种类型的外交政策呢?外交政策又是否会因印象的不准确而产生偏差呢?这是本文所要讨论和解决的问题。
社会心理学家研究发现,每一主体都具有使自己的行为获得明确定向的需要,都需要明确周围客体,尤其是人对于自己的意义,从而使自己能够知道对一定的客体或人应当作怎样的反应。而要明确对方的意图,必须先将对方归入某一类别,形成对于对方的一定概念——印象。根据社会心理学的符号相互作用理论,当我们运用对于我们来说已经具有一定意义的名称来称谓新的社会情境中的其他人时,也就明确了这些人同我们的关系,明确了这些人对我们的意义。相应的,我们行为的适当性也就开始确定,行为也就获得了明确的方向。
外交领域也是如此。一国领导人需要明确国际环境对本国是否有利,通过判断目标国对本国而言是利益威胁还是合作机遇,对比双方相对国力的差异,明确目标国的行为意图,感知目标国的行为特征是倾向安于现状还是改变现状,从而对目标国形成特定的印象,进而根据印象对目标国做出一定的行为反应,并制定行为所遵循的原则和准则。这就是依据印象制定外交政策的过程。
一国领导人对利益判断、对目标国行为特征认知的差异导致了印象的差异,而印象的差异导致了外交政策的差异。学者研究发现,一国对目标国的印象与外交政策的选择之间有七种对应关系,分别是同盟印象——制度性合作政策、本国附庸印象——帝国主义政策、寄居蟹印象——羁绊、扶持政策、中立国印象——参与、融合政策、防御性对手印象——持戒政策、敌人的傀儡印象——避轻就重政策、敌对印象——战争、遏制政策。一国对目标国的印象与其所采取的外交政策有因果关系,而印象类型不同,所采取的外交政策也不相同。
印象作为行为定向和理解对象的背景,是人际关系甚至国际关系最初、最直接、最经常的定向因素,直接影响双方的进一步相互作用和关系状况。随着我们对他人进行归类的差异,彼此之间关系的性质也会变化,进而我们对自己行为适当性的理解也有所不同。基于此,随着一国领导人对目标国印象的变化,其对目标国所作出的政策反应也会随之调整变化。
自2013年9月和10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分别提出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合作倡议后,“一带一路”倡议在国际上引起强烈反响。“一带一路”是21世纪以来中国最为重要的对外经贸倡议,它既能够促进中国的区域经济平衡发展,同时,又植根于中国同沿线国家的共同利益,着力推动沿线国家间实现合作与对话,建立更加平等均衡的新型全球发展伙伴关系,夯实世界经济长期稳定发展的基础。
随着中国的极速发展,美国对中国的印象从中国建国初期的经济落后、文明欠缺逐渐发生了变化,随之美对中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对于中国“一带一路”进程的推进,美国政府一开始的态度并不特别在意,甚至一度认为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可以弥补美国的“新丝绸之路”计划,但随着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迅猛推进、特别是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及丝路基金等金融制度的创建,美国更多从地缘政治及战略角度审视“一带一路”倡议,开始公开质疑和私下反对。
在“一带一路”背景下,美国政府对中国的印象及与之对应的外交政策,总体而言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在“一带一路”倡议刚提出的第一阶段,美国政府对中国持“中立国印象”,对“一带一路”并没有给予太多的关注,甚至一度认为“一带一路”可以服务于美国的“新丝绸之路”计划。同时,鉴于美国自身缺乏足够资金,美国表示欢迎中国及亚洲其他国家参与中亚地区的经济建设。这一阶段,美国采取的是“参与、融合政策”。
到了第二阶段,美国对中国的印象开始转变为“防御性对手印象”,这一时期,“对冲”战略是美国在政治领域的主要战略选择。所谓的“对冲”战略,即一边实行融合政策,促使其成为利益相关者,维护美国主导的国际体系,同时采取大国结盟战略,强化军事部署,以防范和牵制中国。[ 杨晶滢.美国对“一带一路”倡议的认知与战略选择[J].国际研究参考,2018(04):9-14.]在具体举措上,美国虽派遣代表团参加在北京举行的“一带一路”倡议高峰论坛,但美国不允许中国威胁到美的全球领导力,多次指出“一带一路”进程应该在国际规则和规范体系中进行。这一阶段,美国采取的是“持戒政策”。
随着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迅猛推进,到了第三阶段,美国对中国的印象开始转变为“敌对印象”,对“一带一路”的态度转变为了公开质疑和竭力遏制。美国最直接的做法是提出了“印太战略”与“一带一路”抗衡,并和澳洲、日本、印度召开四国联合工作会议,计划成立地区基础设施联合计划,作为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以外的选择,借此抗衡中方日益增长的影响力。2017年12月和2018年1月,美国政府先后发布《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和《国防战略报告概要》。两份报告都一致地将中国称为国际体系的“修正主义国家”,国家高级官员还多次在公开场合指责中国。这一阶段,美国显然采取的是“遏制政策”。
由此可见,随着中国综合实力的逐渐增强,在“一带一路”背景下,美国通过判断认为中国的发展对美国霸主地位的保持产生了不利的影响,认为中国的行为是对美国霸权地位的挑战,从而对中国的印象经历了从“中立国印象”到“防御性对手印象”再到“敌对印象”的变化,与之相应的外交政策也经历了从“参与、融合政策”到“持戒政策”再到如今的“遏制政策”的转变。
社会心理学家认为,个体对他人印象的形成往往建立在有限信息资料的基础上,人们还倾向于将认知对象综合为完整形象,将矛盾的信息资料重新整理或加以歪曲,达到认识的一致性,消除由信息不一致带来的不安。为了进一步消除这种不安,个体对信息的加工可能会有所选择,以保持其先前所作出的判断或已有的态度、认知,这种对信息的选择结果被称作验证性偏差效应。
美国学者赫伯特·西蒙在关于认知偏见的研究中提出了“有限理性”假定。有限理性承认行为体在目标上是理性的,即他们打算以理性的方式行事。但是人的信息加工能力是有限的,特别是由于外在环境的复杂性,以及行为体内部认知能力的局限和情绪动机上的偏见,决定了决策者没有能力同时考虑所面临的所有选择,无法按照“效率最大化”和“选择最优化”的原则理性地指导自己的行动,因此在实践中往往只能达到有限理性的结果,从而对目标国产生了印象偏差。
印象偏差对外交政策的制定产生直接的影响。由于首因效应,领导者对目标国的认知往往产生强烈的定向印象,即使后来接收到新的信息,这种印象往往仍然存在,进而导致政策的僵化;由于晕轮效应,决策者往往把目标国视为单一特征的行为体,进而产生非好即坏,非此即彼的“二分”印象;由于刻板印象,决策者往往把某类国家的特征嫁接到具体国家上,从而导致对这些国家的偏见;如此等等。这些印象与真实客观的目标特征存在差距,进而影响着外交行为和外交政策。
“一带一路”背景下,美国对中国的外交政策就是受印象偏差影响的典型表现。中国始终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坚定“中国永不称霸”立场不改变,无意挑战美国在亚太地区的既有制度与安排,无意排挤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影响。中国致力于发展互利共赢、和平共处的建设性外交关系,“一带一路”则以打造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为目标。而美国将中国视为挑战其霸主地位的竞争对手甚至是“敌对对象”,对中国实施“遏制政策”,这显然是有失妥当的。
在国际政治领域,印象偏差可能导致不合理的或错误的外交政策,若这种偏差得不到及时纠正,双方的冲突就在所难免。因此,采取适当的措施减少印象偏差产生的概率,力争消除因印象偏差而产生的不当外交政策,就显得尤为重要。
首先,决策者要充分认识到印象偏差的存在,从主观上注意防范,始终保持一种谨慎的态度。这是防止印象偏差最明显、最有效的方法。决策者需要仔细分析接收的信息所包含的内涵,并谨慎思考这些信息是否代表了目标国的主流观点和行为倾向,而非盲目地自信和坚持以前形成的刻板印象,从而对目标的行为作出一个较为准确的判断。
其次,决策者要听取多方面的意见,对目标国的特征形成一个较完整的印象。不同观点之间的辩论会使决策者很难忽视掉与自己认知不同的信息,当决策者听到信息的不同解读时,他需要做出清晰的分析与判断。只有积极听取不同的意见,才能使决策者更清晰、更客观地了解其他国家对本国的利益和动机,从而产生更合乎目标特征的印象。
再次,决策者与目标国之间应积极进行有效的沟通。事实上,外交中的许多矛盾和冲突都是来源于信息的失真和不完善,从而使决策者对接收到的信息作出了误判,产生了错误的印象。因此,建立起通畅、有效的沟通,同时注意沟通的平等性和准确性,从而保证能正确了解目标的想法是减少印象偏差的重要手段。
另外,作为被知觉者,目标国应努力用与知觉者错误印象相反的行为表现,积极地尝试消除知觉者的印象偏差。以“一带一路”为例,面对美国对我国的外交政策,我国应坚定摆出始终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和“中国永不称霸”的一贯立场,坚定实施“一带一路”倡议的决心不动摇,坚持分享发展机遇的初衷不改变,用实际行动努力消除美国对我国的印象偏差。
印象理论对外交政策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国家领导人对目标国的印象直接影响其对外交政策的决策,不同类型的印象会产生不同类型的外交政策,外交政策还会随着印象的变化而改变;若是出现了印象偏差,则有可能会导致不合理的或是错误的外交政策。因此,从一国领导人对他国的印象推断其可能施行的外交政策,知觉者与被知觉者双方共同努力减少印象偏差的产生,从而使国家制定的外交政策更加符合客观实际,顺应世界发展的趋势,促进世界的和平与发展,于我们、于国家、乃至于世界而言,都是一个永恒且有价值的课题。
注释:
①③⑤金盛华.社会心理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10:117.
②蒋建忠. 印象理论与外交政策分析[D].复旦大学,2009.
④杨晶滢.美国对“一带一路”倡议的认知与战略选择[J].国际研究参考,2018(04):9-14.
⑥[美]罗伯特·杰维斯.国际政治中的知觉和错误知觉[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4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