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开始写作的时候,我非常沉迷于追求意义,追求背后的不凡。宛如爬上一座高山,一个优秀的写作者,应当是站在山顶的那个人,呐喊,咆哮,呼号,纵使是一句“你吃了么”,也要掷地有声。
因此,在创作之初,我写了很多“沉重”的主题,它们为我赢得了奖项,赢得了赞誉,赢得了继续从事写作行业的信心与勇气。“语不惊人死不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凭借着这样的信念来写作的。
若你那时候问我,该如何创作,我肯定会教你成为一个斗士,教你如何拿笔作武器,与俗世、与规则相对抗。
后来年岁渐长,争胜之心被岁月磨平,人不再如少年时那般咄咄逼人,我开始沉迷于一些温柔的、漂亮的文字,连写一顿简朴的午餐,也要骈四俪六地炫耀技法,夸耀自己的才华。我写白衣少年,说他有“黑曜石一般的眸子”,说他“身姿挺拔,如盛夏光年的香樟树”,说他“是一束光,如匕首一般插入了眼眸”……
这是很多写作者的毛病,以辞害意。我们太喜欢繁复漂亮的文字了,尤其是精妙的比喻句,恨不能一句话写三个比喻,以彰显自己的卓尔不群。我买过一本诗词赏析的书,当时图它文字精美曼妙,现在翻来一看,一篇序章,八个病句,正文里更是大片大片的不知所云,真是垫桌脚都嫌它累赘。
是以,如果你真的想要写好一篇文章,就试着删掉那些累赘的形容词吧。如果你的猫并不是你作品的推动者,那么“一只系着波点蝴蝶结、长着褐色绒毛的短耳异瞳波斯猫”并不比“一只猫”的描述来得更精妙。
重剑无锋,好的写作者应当学会自我克制与自我阉割。比如,可以用简练的短句来替代繁复的长句,长短句交错,能够保证作品的节奏感。在这方面,汪曾祺老先生是个中翘楚,我仍记得他的小说《受戒》,写苦提庵,长短句交错,读起来朗朗上口,令人欢喜。
小林一茶在子女亡故后,写绯句,“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寥寥几字,便刻画出了哀莫大于心死的痛苦与怅然。若是拙劣的写作者,用大段大段的比喻句、排比句去描述自己悲哀,人工雕琢的痕迹太重,反倒不美。
最后一点关于写作的建议,便是写下去。我常常会收到这样的提问,自己想要从事写作,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请求我传授他们技巧。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最适合的破局方法,其实就是动笔去写!
技巧什么的,都是细枝末节,真正有关于写作本身的,是自身倾诉的欲望。哪怕你并未写出什么有意义的作品,没有得到他人的赞美与认同,可是你写完了,这件事本身已非常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