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当 （外一篇）

◎陈修平

“区长，北京来的督察组明天就要来咱们区里督查黏土砖厂关停情况啦，但长盛砖厂的老板和老板娘就是一把鼻子一把泪的不肯配合清场啊，您说这么办？”清溪区环保局局长和莲花乡乡长一进区长办公室，就急匆匆地一同汇报。

“你们给他讲清楚了上面的规定吗？”

“上门说了多次，也出示了文件，他就是不配合。不过，我们已经把厂里的工人清出场了，砖窑也熄火了。”

“区里其他几家黏土砖厂关停到位了吗？”区长问环保局长。

“其他几家都到位了，就剩这一家，死活不配合。”

“那是什么原因呢？你们调查过吗？”

“区长，不管什么原因，上面的要求是黏土砖厂必须无条件限时彻底关停啊！如果不能按时关停，上面是要追责的。近来多地干部被拿掉帽子，就是因为环保问题啊！”

“区长，上面要求的时间节点不等人啊！要不，我们今天组织相关部门人员前往长盛砖厂强制关停清场！”

“关停黏土砖厂，是保护生态环境的需要，也是保护土地资源的需要。关停，是必须的，上面的要求必须不折不扣坚决执行到位！”区长看着两位下属，顿了一下又说，“但我们的执法还是尽量要做到文明执法，以法服人，以理服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强制手段。毕竟这个砖厂原来也是招商引资进来的，也是办理了合法手续的。只是现在国家对生态环保的要求高了，我们的工作也得及时跟上。其他乡镇的黏土砖厂愿意配合关停，为何这家砖厂的老板死活不肯呢？肯定是有原因的。走，咱们一起去看看！”

到了长盛砖厂门口，区长看到砖厂老板夫妻俩正蹲在高大的钩机前，区环保局和莲花乡的多名工作人员也在一旁。

“林老板，关停黏土砖厂，这是国家规定，必须执行到位，今天就是最后期限啦！”区长说，“区里其他几家砖厂早已清场了，你也应该配合啊，不能让我们为难！”

“区长，我也知道这是国家规定，但我这里还有三百多万块砖坯没烧啊！要是就这么清场了，我的损失太大了，工人们的工钱还没付清啊！”林老板说着就流下泪来，他老婆也在旁边抹着眼泪，“我这里的砖坯积压太多。区里几个砖厂，我的厂子开得比较晚，不但没赚到钱，本钱还没收回来啊！其他几家砖厂开得早，赚了钱，也没积压多少砖坯……我也不想这么做啊，请区长为我考虑考虑啊！”

顺着林老板手指的方向，区长看到一堆堆砖坯整齐地码放在砖厂的工棚前。

区长没作声，默默走向码放砖坯的区域。他拿起一块砖坯捏了捏，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硬；随后又将手中的砖坯用力摔在地上，砖坯顿时裂成了几块。他蹲下身子，捏着几块裂开的砖坯，依然是硬邦邦的，看这样子，很难与柔软的土地融为一体……

区长把区环保局长和莲花乡乡长叫到一旁，“这么多砖坯既然已经压制了，即使用钩机钩掉了，也种不了庄稼。要不这样，就让他把这些砖坯烧制完毕，然后立即彻底关停。今天先把制砖的工棚和机器拆掉。你们看这样行吗？”

“这样不行吧！”区环保局长和莲花乡乡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这样做就等于违反了上面的时间规定，督察组明天就来了，这个责任我们担不起啊！”

“据我了解，这个砖厂开办时，你们一个就在区环保局任副局长，一个就在莲花乡任副乡长。当干部，也得有担当啊，总不能就这么僵持着！你们已经开着钩机在这里僵持多天了，可是有结果吗？”区长说，“我还只刚来区里两三个月，按理说我也能推卸责任，但真的能这么做吗？作为一名真正的人民公仆，就应该切实做到新官也要理旧事啊！我这个提议虽然有点不合规，但是合情合理。不用再考虑啦，就按我说的把执法文书写好，先让林老板签字。”

林老板看过执法文书后，马上在上面签了字，并不停地鞠躬连声道谢。

“你们也在上面该你们签字的地方签上字吧，明天交给督察组。”区长对区环保局长和莲花乡乡长说。

“区长，这个字我们不能签啊！要是督察组怪罪下来，我们可是要担责啊！”区环保局长和莲花乡乡长都缩着手，低着头，红着脸。

“好吧，你们不愿签，那我来签吧。有什么责，由我担着！”区长说着，拿过执法文书，迅速签上了他的名字……

传份名单给您看

还有两三个月就要退休了，局里的下属们也都心照不宣。虽然见面依然称呼“局长好”，但除了日常的工作接触，几乎没有人再私下来找我这个即将赋闲的局长谈心了。似乎都在等着我这个局长退下来，以便积蓄精力与未来的新局长打交道。

退休，是谁都绕不过去的。在这个局里待了十多年，对局里的工作、人员都很熟悉，虽然隐隐有着种种不舍，但我还是得接受这个现实。其实，想想，退下来也不错，毕竟工作三十多年啦，也该休息休息，回家带带孙子，享受天伦之乐，人生也该进入另一个境界。

虽然年纪大了，不能长期盯着手机，但年初市里要求对市直单位正处级干部建立微信群，便于下发通知和工作联系，我也在手机上开通了微信。不过，除了家中亲人和几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我的微信好友不多，局里下属也没人主动要求加我为好友，我也乐得清闲。

睡觉前，我照例浏览一下微信，竟然看到有人申请加我为好友的提示。对方网名叫“仁者乐山”，有两次申请加好友的留言，第一次的留言是：局长晚上好；可能是过了一阵看到我没有通过，又留了一次言：局长，传份名单给您看！

既然称呼我局长，可能就是局里的人，我便通过了好友申请。但因为知道时下网络骗子多、陷阱多，所以对于“陌生人”加我，我还是比较谨慎的，一般先不说话，而是让对方先说，以静制动。

过了一会儿，对方传来一张图片。点开一看，是一份出席一个单位活动的领导名单。

我认真看了看，没发现啥，只是看到我们局里一个副局长的名字也在上面。我依然不发言，看看对方究竟想说什么。

过了好一阵，也许对方看我一直没说话，就忍不住了，发了一句话过来：“局长，您看过这份名单了吗？”

我说，“看了。”

“发现问题了吗？”

“不就是一份名单吗？没发现啥呀。”

“您没发现上面的错误吗？”

“啥错误呀？好像没有看到错别字呀。”

“局长，您再仔细看看，不是错别字，是有人的职务写错啦！”

我再认真从上到下看了看，发现确实有一个人的职务写错了，正是我们局里副局长的职务，被打印成了局长。不过，我想，平时的口头习惯，一般情况下，副局长也会被称呼成局长，谁会特意把个“副”字加在称呼里呢，这也没啥。当然，书面上把“副”去掉确实不妥。于是，我回了一句：“呵呵，这没啥呀。”

“怎么会没啥呢？还没当上局长，就公开让人称呼为局长，您还没退下来哦！这不是迫不及待想坐您的位子吗？”

说实话，市委组织部门已经找我谈过话了。作为一个专业性很强的局机关，市里很尊重我的意见，希望能在局里现有班子成员中推荐一位能力突出、年富力强且作风正派的副局长上去。我也跟市领导谈了自己的想法，推荐的正是这份名单里出席活动的副局长。虽然推荐信息并没有公开，但干部提拔向来都是广泛关注的敏感话题，推荐信息还是不知道怎么被透露出去了。我也听说了，第一副局长正在四处活动，想接班……我推荐的人选是否能够顺利上任，只要正式任命没有宣布，谁也无法预料最后的结果。按照常理，我这个局长下了，不出什么意外，第一副局长可以按照排序接班。但组织既然信任我，我就得推荐最合适的人选。经过慎重考虑，我推荐了排位靠后的这名副局长。这并没有违反组织原则，尽管排位有前有后，但局里副局长的级别都是一样的，符合提拔规定。

我本来想问一下对方的姓名，但转念一想，觉得没必要问了，对方很有可能就是第一副局长吴仁——“仁者乐山”，呵呵，他也确实喜欢游山玩水。

想到吴仁，我脑子里立马忆起，去年年终一次聚会上，他曾经提到过他女儿大学刚毕业，在一家单位的办公室当文员。而他女儿所在的单位，正是组织这次活动的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