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丽俊
并州捕头荀玉顿嫉恶如仇,令黑道闻之色变,让大小盗贼循规蹈矩。让人敬重的还有,他是个大孝子。这一年,他母亲病重,荀玉顿遍访名医,药方子一大摞,药渣倒了几大堆,母亲的病也不见好。
这晚,荀玉顿在月下踱步。四周静谧,寒风刺骨,远处隐隐传来野狼的鸣嗥。荀玉顿想起十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他望着西南方向千里之外的云恩寺,一咬牙,决定备车马带母亲去那里治病。
次日清晨,荀玉顿搀着母亲上了马车,踏上了求医之路。荀玉顿知道云恩寺有位远近闻名的住持,不仅《地藏经》讲得精妙,而且医术高明,经常免费施药给穷困人治病,救人无数。荀玉顿是个出名的孝子,母亲的病令他焦头烂额,迫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路途遥远,为免母亲受不了这劳顿与颠簸,荀玉顿在马车中铺上新收割的干草,再垫上棉被,备好母亲应急的药。母子俩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云恩寺飞扬的绿色檐角赫然出现在眼前。
云恩寺住持是个得道高僧,医术也极为高超。多年来,寺庙香火鼎盛。走进云恩寺偏殿,荀玉顿看见台上住持面容清癯,双目炯炯,盘腿侃侃讲经,台下几百个人鸦雀无声,虔诚倾听。荀玉顿给母亲找了个干净的蒲团坐下,自己则悄立一旁。住持诵一段佛谒,讲一个小故事,善男信女和前来求医问药的人听得津津有味。住持说的虽然是客家话,却时不时也溜出几个并州发音。他讲得深入浅出,深奥的佛理经他娓娓道来,变得易懂。大家听得如痴如醉,连荀玉顿也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住持讲完经,善男信女们开始散去,治病的人留了下来排队。队形很长,呈两列排到寺庙门外,荀玉顿扶着母亲也在队列中。住持用绢帛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喝了一大杯水,正襟危坐,开始给病人把脉看病。
轮到荀玉顿的母亲了,住持搭手把脉,眉头微蹙,又仔细询问了一番日常病痛发作时间和症状,然后转身对一位僧人交待了几句。僧人满脸愕然,很不情愿地取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住持打开盒子,取出一截暗红发亮的东西。人群中有人惊呼:血茸!住持淡淡地说,这是一个香主送给老衲的鹿茸,老夫人久病体虚,正好用上,也算遇到了有缘人。荀玉顿的母亲感激涕零,便要跪下。住持摆摆手,示意她安坐。旁边的僧人小声嘀咕,师父总是这样,珍贵药材都送人了,自己也不留点。
住持开始专心写药方,褪上的袖子里露出了布满青筋的手肘,上面有道狰狞恐怖的疤痕。荀玉顿和母亲再三感谢准备离去,走了百十步,他服侍母亲在寺庙客房休息,说还有事请教住持,便疾步折返。住持正在给一个满脸红疹的小姑娘把脉,荀玉顿站在一侧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忍不住内心的颤动,两眼精光爆射。住持似乎意识到什么,眉毛扬了扬,抬头仔细一看,认得荀玉顿。荀玉顿低语道,大师,别来无恙?还记得十年前的并州命案吗?
住持闻听,先是身体猛地一震,渐渐地平静下来,对荀玉顿说,荀捕头,老衲一直记得,多谢你的不抓之恩,让我救了许多穷困人。请稍等片刻,待我给大家看完病,就随你去。
荀玉顿呆了呆,如果不是母亲病重,自己是不是不会来云恩寺与住持见面?荀玉顿看看排队医病的人,又看看住持,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住持也不再看荀玉顿,继续给大家把脉、写药方。直到最后一个人千恩万谢离开后,他才长吁一口气,缓缓走到荀玉顿面前说,荀捕头,老衲知道你早就查探到我在这里……我跟你走。
荀玉顿神色微变,自己多次前来查探住持的行踪,自以为瞒天过海,没想到竟然全落在住持的眼里。
荀玉顿说,大师,十年前,并州豪强方亮死于非命。但这十年,你凭医术又救人无数……何苦?
住持摇摇头说,我不是救人,我是救赎自己的灵魂。说罢,他从身上拿出两本医书说,这是我多年的心血,望你收下……
后来,云恩寺的住持换了,他的俗家名叫荀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