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黎平
小王子:要说《聊斋志异》和《史记》有继承关系,还真有点让人诧异。然而,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内里其实都有一条线索贯穿,当我们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就能更多地从前人的努力中受益。
古人著书立说,总有一个动机,而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动机便是倾泻“孤愤”。有着非凡抱负的文化人,对于时代的发展,往往很有前瞻性,一时不合流俗,便不免产生孤独感、愤怒感,形诸文字,便极富感染力。比如司马迁创作《史记》就有这样的内在驱动力。
作为我国最宝贵的文化遗产之一,《史记》影响了一大批人,清代的蒲松龄就是这本书的直接受益者。从抒发“孤愤”之情的创作动机看,《聊斋志异》便与《史记》有着内在的传承关系。同时,蒲松龄向司马迁学习,还有更明显的证据。《史记》中司马迁时常站出来发表评论,是为“太史公曰”,而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也经常站出来发表评论,是为“异史氏曰”。就此而言,说司马迁是蒲松龄的写作老师并不为过。
《史记》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既然以人物为中心,其文学性就非常明显了,因为文学就是以塑造人物为核心的。《史记》刻画人物,最常用的是白描手法,没有太多文字,却异常传神。比如《万石君传》,本篇写的是汉代人物石奋,他为人极其谨慎,每日生怕有什么小的差错。他影响得一家人都谨小慎微。有一回,石奋的长子石建上书奏事,结果发现“马”字的尾巴上少了一画(汉代用隶书)——“‘马者与尾当五,今乃四,不足一。上谴,死矣!”如果皇上发现了,怪罪下来,那就死定了。石家人小心惶恐的状态通过几句话就形象地表现出来。
这种写人的手法,蒲松龄也很拿手,大家都很熟悉的《促织》里有这么一段,成名的儿子对父亲捉来的蟋蟀很好奇,忍不住打开玩耍,结果把用来上贡的蟋蟀弄死了。成名的妻子骂儿子耽误父亲的大事,要灾祸临头。“母闻之,面色灰死,大惊曰:业根,死期至矣!”成名妻子因为儿子弄死蟋蟀的惶恐惊惧,栩栩如生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尤其是那句“死期至矣”,和石建的“死矣”,其口气几乎完全一样。
再看《史记》里的《项羽本纪》和《聊斋志异》里的《叶生》,也能看出两书的传承关系。项羽兵败垓下,想到自己半生功业毁于一旦,不由悲从中来,哀叹道:“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寥寥一语,英雄末路的悲壮就很立体地突顯出来。蒲松龄直接将这句话用到了自己笔下的人物身上。在《叶生》里,主人公叶生聪明好学,但屡试不第,在经历了诸多挫折之后,叶生悲愤地说:“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战之罪也。”这完全就是项羽那句话的翻版。叶生虽然是一介书生,其内心的悲愤却和项羽的英雄末路有几分相似。再如蒲松龄写《商三官》,民女为父报仇,其慷慨赴死、义无反顾之势,完全就是《刺客列传》的翻版。可见,《聊斋志异》是在以写史的方法作志怪,他的情怀跟司马迁是相通的。
实际上,任何民族的文化都是一脉相承的,前人的文化基因就保存在他们的作品里。蒲松龄从《史记》中读出了一部《聊斋志异》,我们又何尝不可以向前人学习,拜司马迁、蒲松龄等古人为师,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写作指导老师呢!
泥蛙摘自《古典名著里的写作课:一本名著读出生花妙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