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食远行,始于17岁那年高考

2019-11-13 15:57陈晓卿
意林绘阅读 2019年10期
关键词:闹情绪大别山区外婆家

陈晓卿

青山说:饮食文化的差异,只有在你真正离开家乡,才能切实感受到。所谓“故乡的滋味”“妈妈的味道”,也只有在你吃不到时分外想念。

总会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当时我十七岁。站台上,全家人给我送行。我面前是一个大旅行包,还有一个硕大的包袱,用背包带捆得很紧,里面是我的衣物和一床新被子。我妈站在一旁,又递过来一个书包,里面鼓鼓囊囊。天气很热,我一面示意他们回去,一面把装满食物的书包递还给我妈,“北京什么吃的都有,用不着这些”。事实上,我妈妈的担心,是从我填报高考志愿时就开始了,我想读北京的学校,这让她隐隐感到不安。“为什么不报考南方的学校呢?”她总是轻声嘟囔。

我母亲出生在江淮之间的六安县,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她总会用很长的篇幅,怀念大别山区我外公外婆家的小山村,风景有多秀丽,腊肉有多解馋,糍粑有多香甜,蔬菜的种类有多丰富,甚至连简单的用糯米面制作的饼子——糯米粑粑,都被她形容得神乎其神:要用什么样的米和糯米搭配,泡多久,怎么磨,怎么蒸……说起来,她如数家珍。其实我去过外婆家,小村子并没有像母亲描述的那样山清水秀,外公家的房子也非常低矮,家中饭食种类更是少得可怜。童年的我认为,淮北平原无论从地形上、气候上,还是物产上、食物上,都比大别山区好。看看,南北适中,不冷不热,多好的地方啊!不过,外婆的山村也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我们淮北平原的家里。

每年冬、夏两季,父亲都会拿着包裹单去邮电局,在高高的绿色柜台后面,有外婆定期寄来的包裹。夏天会是一种节梗很粗的茶叶,叫瓜片,味道奇苦,但非常耐泡。冬天寄的更多,咸肉、咸鱼、腊鸭、腊鹅,还有被我母亲称作传奇的糯米粑粑。外婆家的糯米粑粑是一个个实心儿的、呆头呆脑的圆饼坨坨。粑粑简单蒸一蒸,立刻会变得软糯,蘸上白砂糖,可以直接吃。我妈还喜欢把粑粑切成块,放在菜汤或肉汤里煮,口感也不错。即便是用火钳夹着它,在灶膛里轻轻地烤一烤,也有奇异的谷物的香气。每次看到孩子们吃粑粑时,流露出对食物的渴望,我妈都会特别得意,并为她是一个“南方人”自豪。

当然,这并没有影响一个十七岁的高中毕业生的选择。这一年的九月,我到了北京,在崭新的环境里开始了大学生活。然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开始感到哪里不对,刨除想家的因素之外,最主要的就是食欲不振。按说,食堂在北京高校里算做得不错的,我和同学们也偶尔凑份子“进城”去吃北京的馆子,但这些都没有办法平复我对家里食物的思念。

一个人只有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才会理解所谓的故乡不仅仅意味着熟悉的人群,也不仅仅意味着熟悉的景物,熟悉的味觉习惯,显然也是故乡重要的组成部分。我有一个科普作家朋友,他这样解释:除了人在童年时代养成的味觉习惯之外,每个人的消化系统菌群都像自己的指纹一样,有着独特的组织方式。长时间吃惯了一种或几种食物,肠道的菌群就会相对固定下来,只要遇到类似的食物,就能熟练地进行各种分解。而遇到陌生的食物,它就会手足无措,甚至会闹情绪。

在北京读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我的肠胃一直在闹情绪,直到我寒假回到家里,报复性吃喝了一整天,世界才逐渐安静下来。等再次踏上去往北京的列车,我的包里已经放满了各种故乡的食物:烧鸡、酥糖、腊鹅,还有我妈妈特地留出来的糯米粑粑。至今想來,十七岁那年的离家,是我成长过程中非常重要的时间节点。它让我切实感受到一个叫故乡的东西,不仅从心理层面,也从生理的层面。

李金锋摘自微信公众号“人老猪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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