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斌:内省式写作的温情

2019-11-13 18:04
草堂 2019年4期
关键词:内省诗人诗歌

任 毅

梁小斌作为中国朦胧诗重要诗人之一,曾做过车间操作工、绿化工、电台编辑、杂志编辑、计划生育宣传干部、广告公司策划等。2005年,梁小斌被中央电视台评为年度桂冠诗人,推荐语:“梁小斌诗歌中蕴涵的深情和智慧,是汉语写作历程一个多棱面的见证,难能可贵的是,这样像冰块一样生活着的诗人,通过自己卧薪尝胆的努力,恢复或者说绵延着一种纯粹、高贵的文学理想:以透明消解阴晦,以深沉埋葬浅薄,以少战胜多。”梁小斌诗歌内在的这种深情和智慧,使他像冰块一样生活着、创造着,流浪诗人生存的艰难不影响他创作信仰的纯粹与高贵。

早期的梁小斌是纯粹、真诚而犀利的。著名诗人、诗歌“下半身”运动发起人朵渔说:“梁小斌很有才华……不愿进入体制内,不愿被束缚,尤其是流浪诗人,生活上没有固定收入,未来很迷茫,活在当下。”“在当下,诗歌仍然很边缘化,是一种奢侈品。它远离功利,显得和现代的商品社会格格不入,这也是诗人难以走近大众的原因。有很多诗人的生存现状不容乐观,他们被国家和众人遗忘,但他们理应得到国家和众人的关注。”简宁说:“这些年他一直在创作,在中国我很少看到梁小斌这样的一种写作方式,我个人认为这些作品有中国文学中很罕见的一种品质。中国的文学总写皮肤之外的世界,以此映照内心,但梁小斌的写作是内省式的,他写出了一种强大的真实感和思维能力。” 在他新近创作的组诗《在一条伟大河流的漩涡里》中,内省中增添了一股暖暖的温情,从而获得了有别于早期创作的向善绵柔的疗愈能量。

《敲击之声》:“那叮当之声节奏时快时慢/显然是经过考虑之后敲出来的/它并非自然之声”,诗人借铁匠锻打菜刀的敲击之声,写出了对自我工作生存状态的单调枯燥反映和对个人创作方式的胸有成竹的自信态度。“这个打铁人头脑里/肯定有一把火红的菜刀在跳动/从那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中/丝毫也听不出来”,诗人体味到创作过程的艰辛和独特思考往往是不为人知的。“我的工作也如同这敲击之声”,打铁人头脑里的菜刀跳动,每一次敲打撞击的声音,都是在千般考虑之后才敲打出来的,诗人影射到自己的创作也如同这敲击,看似单调枯燥,却是在头脑中经过了千锤百炼才会出来的。

《诗言笨》,今昔对比,少年时雪夜翻墙回家的轻快冒险,岁月老去,身体笨拙,“雪夜回家/那个黑影却说:我已经驮不动你,你自己爬吧”,今夜的 “我”已经翻不过围墙去,看得见的苍老和无力,诗人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人生。“我也吁请能得到一种向上爬的力量/力量在哪”“我的躯体,你承诺过支撑或是牵挂/我脑袋的正反两面都不嫌重/此刻仅抓住墙上枯草扔向遥远/像落到肩上那样遥远/我的笨字悬挂/现在把棉帽先送上围墙/不要乱喊力量,力气够用就行了”,回归本心,重新“爬起来”,诗人希望用内省式的创作重审本心,葆有外冷内热的时代热情,创作更真实更有力量的诗作。

《击鼓人的叩问——观安塞腰鼓所记》满坡的鼓声引来年轻的后生、美丽的婆姨和绸带一起扭动,鼓声震得人心头酥痒。安塞腰鼓表演的场面是热闹的,但“现在你观看的龙飞凤舞正是我的心绞痛/更有婆姨绯红/代表着我的喘息人生/我们所说的那么一种心头很累/从击鼓人前仰后合的姿态里得到证明”,诗中有对朦胧诗时期写作情景的怀念与自负,也有对现实自我冷寂生存状态的无奈,“那鼓仍然在响/因为你今日听到的/这是昨日我们敲击的回声”“接近最后的跌倒/这姿态是我们击鼓人的本来神态/你的心动会最终停止/我们的鼓声还在”。结尾处诗人自称“我根本不是击鼓人”,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但新的时代仍然需要优秀的诗人,呼唤着“心动的”读者和诗意参与者。

《在一条伟大河流的漩涡里》,这是一个伟大时代、伟大情感之河流汇聚的漩涡,生死边缘“身体的旁边漂浮着木板/木板上放着默默无闻的面包和盐/一声救命,是我向世界发出的心声/从太阳的舷窗里抖落出一根绳索/迫向声音,迫向这迫于灵魂的语汇”“当救生圈般的云朵向声音的发光之处/围拢过去”,诗中书写了自己历经劫难死里逃生的感叹与庆幸,个体的命运总是与时代的河流共沉浮,经历漩涡激流沉沦或在强烈的意志支撑下重生,历经千帆有幸获得人们对诗歌的敬仰,对诗人生命的关怀热爱,是诗歌之幸,也是时代之幸。

《洗砚观止》,诗人书写三江源和青海湖自然风物,湖水山色牦牛绿原石头,一切都是那么纯净美丽,对自然的真情热爱,生态主义诗学的主张透出诗行。但诗人内心更感怀的是这些纯净可以带给人心的涤荡,“我是带着乌黑的笔来到这里,/我写诗多年沉重的心胸像一块墨色干枯的徽砚。/我要沐浴,/最好让我掉进这无底的深潭。/像掉进一片家乡的茶叶,/那绿色的茶韵在湖水沸腾时悄然散开,/直至让我消失得又淡又白”,诗人想把内心感受到的沉重消散于湖水,使自己洁白轻盈。“让我以水洗砚,/我猜想那个正在湖底睡眠的诗歌女神,/定当挥舞长袖,/驱散那冥顽不化的沉重墨团在顷刻之间。”“我以洗涤的名义再次洗砚,/天地间将无人知晓融化在万顷碧波中的那点黑。”诗人想象诗歌女神挥舞长袖涤荡压抑,希望自己的笔触因此少一些黑色和凝重。“我的徽砚,我的洗涤心愿,/直至变为洗涤遗骸,/在蹄印里凹陷,被称为掩埋”,诗人更希望有一天这些洗涤心愿成为遗骸被掩埋,虔诚跪望湖水,“只能以眼跪望湖水,/让空灵荡涤你全部的身心。”诗人希望借自然之力荡涤灵魂, 使人心变得圣洁。 诗作的最后一句“青海湖的干净比诗和太阳的辉煌都更加久远”,蕴含了诗人对纯净自然的赞美和喜爱,更寄托了对人心纯净的无限向往。自然牵引着人心,自然之纯净与人心之圣洁是诗人最虔诚最难得的期盼。

《拉长的光斑》记述了一个殉情者投崖的故事。人们一遍一遍地补叙殉情者跳崖时戴的棉帽和接住了棉帽的树,讨论那顶棉帽在坠入深谷时帽绳上的死结怎么会神秘地散开,可是“谁能永远记得她呢”,一个生命陨落了,没有人真正关心,人们只是猎奇,无关紧要的细节成为人们闲暇的谈资。诗人用细节的描绘让人看见生活,看见人心,看见一些死亡的价值。 这样的死亡唤不回爱情,一个拉长的光斑而已,一切都会复归原处,了无意义。

《小雨加雪是一种颂歌》,雪天是寒冷的,雪花融化一定是感受到暖意,“我想雪碰到了温暖的雨/雪就会融化/您瞧那一阵细雨扑进我的衣领/轻盈而出”,雨融化了冰冷的雪花,为孤独的行人带来一些温情。“我肯定不是由温暖所构成”,现实环境可能让人感觉到只是寒冷的雪花飞扬,但“我伸出手臂挽留雪花/小雨加雪是一首团团旋转的颂歌/旋风迷失了方向/一个在风雪中拎着眼镜走回家的人”,现实的暖意正让雪花融成小雨,如颂歌在空中旋转。一个在风雪中归家的人伸出手臂给予别人以抚慰,而细雨扑进衣领,风雪中的人也感受着团团簇拥的温暖。诗人描述自然环境带给人的冷暖,从人与环境的感触写人与人的交流与温情,看似轻描淡写,但语言内在的流畅,却触动人心底的温暖情愫。

如今的梁小斌,除了“朦胧诗人”的称谓,被提起的更多是他的原创和思考,梁小斌说:“我希望通过我写的东西,使人觉察其实每个人都过着相同的精神生活,不过是被很多人忽略了。我重新表达那些被忽略的。” 梁小斌欣赏隐形叙事手法,他说把一个意象通过自己的想象,把它固定下来,固定下来之后就要让它自由地飞跃,以达到传遍千家万户的目的。梁小斌能迅速捕捉生活中的细微之处,展开手术刀般的内省式思考,这种“阻滞”阅读快感的文字,有时是考验读者智商的。梁小斌的诗有大的时代观照,也有个体生命的拯救之幸,既有对往昔创作追怀自豪,也有对现实创作景观的期盼,既有对人与自然的融合关爱,也有对脆弱生命的抚慰与劝诫。组诗《在一条伟大河流的漩涡里》是温情的感怀,也是对新时代的关注与沉思。

注释:

【1】梁小斌:《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一过》, 新华网2013-11-28。

【2】杨洁:《揭秘诗人梁小斌:声名显赫却穷困潦倒》,《山东商报》2013-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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