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组诗）

李林芳

危崖现身

山涧曲折回环，小路隐约

这漫长的铺垫

流水舒缓，涉水石不动声色省略掉絮叨

绝路处，鸟儿屏声敛气

危崖现身

以不可企及的高度，倒提了人间

危崖在潭水中现身，在山谷的低声部

在止息的瞬间，在镜中

一把古剑，如神来之笔

从时光的深潭里，慢慢抽出了它的锋芒

石头记

石头竖在光阴中，而回声辽远

石头铺在斜坡上，光滑，温润

捧着一口清泉

马尾松挥动扫帚，紫铜铃嘟着嘴巴

一口口呵气

九仙山东麓不沾尘埃

流水的镜子跟着一个人

清风的梳子梳理着一个人

尽皆滑落

打坐，入定，也沉思，它们放弃了登顶之心

而山下，薄暮浅淡，封住了腾起的嚣声

倾听石峁古城

从皇城台到烽火台

从残石瓦砾到狼烟扶摇

纷至沓来的马蹄声，号角悲鸣

觥筹交错间，盛世歌舞

是一道掩饰的门帘

旌旗猎猎，孤城闭

一个人的城池，披着千万人的嚣声

崩塌是命定的。玉铲、玉璜、玉钺和璇玑

石雕人头

弥漫了日子的烟火

缠绕着墩台、角楼、马面

当落日收拢了羽毛

倾听的人，失去了转身的勇气

时至今日

时至今日，我仍能喊出那些名字

大坪子，小坪子，野兀沟，竖林子

并将它们

一一指认，像指认与生俱来的掌纹

粗大的骨节，手掌纹丘上依稀的老茧子

东山、北叉、西南旺

梯田从山脚一层层摞上去

新摊的煎饼一层层摞上去，母亲凭空抖开

一块花布包袱，山顶野菊盛开，树木葱郁

我看见的远方浩瀚，罩在纱质雾霭里

一层层将我劫持，一顶时光的软轿

潜行在袭来的暮色里

海浪偷走了脚底的砂石，连同视野里的峰峦

丘陵，平缓的沟谷

时至今日，一把海水磨碎海浪夯实的沙面上

衣衫破败的女人，一截防波堤的手臂

还能准确摸到最疼处——大洼子、李家墓地

一场雨后，故乡换上簇新的衣衫

亲人们出来抽纸烟，对坐。亲人们远远走来

他们也偶尔低语

按捺不住的春天

好友阿荔在微信里说，驼儿沟的杏花

开得惊心；九个仙人护法，兰陵谷里桃花

三两朵，摄人魂魄

九仙山里溢出了开花的消息

兰陵公子笔下生妖

白鹤楼前的连翘开翻了

按捺不住的春天啊

光明寺的晨钟响起

山顶上的石头都已得道

孙膑书院的剑诀幻化成天泉水

九仙大峡谷的飞瀑，一脉楚辞简约

山洪的狂草，溪水的魏碑

连同烟云打磨不倦的

巨石，一泻而下的沧浪

一抹留白

面朝大海的花朵，抖开了人间的衣袂

一滴雨水

一滴雨水来自方外之地

度众生，也度大地

小小的怜悯之心

驱赶着城廓、集镇、山峦、村庄

简衣疾行，屋檐下

偶尔闪过端倪的草鞋

一粒花种里住着一个女巫

一滴雨水里住着一个法海

风狂雨骤，摧毁之心

来自偶尔的心魔

它暴怒，它想重整旗鼓

一个疲乏的人，用尽了最后的气力

精灵在悬崖上跳舞

冰雹在大雨的掩护下，砸在悬崖上

冰雹在悬崖上，练习弹跳

骨碌碌滚落到草丛里

晶莹的小小球体，前赴后继

敲击石壁。惊雷挥动着巨大的球拍

闪电扬起了鞭子

驱赶玩闹的精灵

一面陡峭的岩石，就是它们的理想国

冰雹踮起脚尖，在跳舞

我推开观望的窗子，弹在头顶的一颗

让我疼到窒息，更多的砸向草木

一场灭顶之灾

降临，这是山顶，暴怒还没有得到宣泄

凛冽的疼痛落下

大地上的生灵，都在人世的案板上

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