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 旭
不说不知道,番薯并不是我们中国自古就有的土特产。
查看历史,番薯在诗经中并没有种植,在唐诗、宋词、元曲中也没有出场。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以至成吉思汗,都没有尝过它的味道。
一个“番”字,道出了它的出身。
我在清道光五年刊的《电白县志》中,才找到了它的来历。
在“番薯林公庙”的条目中,记载着电白霞洞有一座番薯庙。
纪念一位把番薯带入中国的人。
相传番薯出交趾,严禁外传,传入中国者死罪。
这是明朝的事了。吴川人林怀兰善医,治好关将的病后,又治好了国王之女。
关将请吃熟番薯,他提出想吃生的。悄悄藏了半截,他就匆匆回国。
不料过关时被关将查出,林医生请求私放他走。
放,对国家不忠;不放,对恩人不义。
结果关将放了他走,自己却投水自尽了……
番薯就这样在中国落地生根,几百年来,不知救了多少饥寒交迫的性命。
风雨无情。如今,在霞洞已找不到番薯林公庙的痕迹了。
青史有意。一部木板刻印的县志,可作明证。
乡间知恩。即使贫贱如番薯,也会有庙堂来拜祭。
人心是秤。捧着这份典籍,让我感到了一些事物的重量……
一条番薯,活了林公的命,也活了番薯的命。
几百年来,活了千千万万中国人的命,还要千年万载活人们的命。
我的童年,也是同番薯一起成长的。
它活了我的命。它就是我的命。
它是粮,我来食。一个词解释着我们的相依为命。
那时很缺大米啊,番薯粥,番薯饭,番薯汤,就是我的家常便饭。
不管是红皮薯、白皮薯、黄皮薯,红心薯、黄心薯、紫心薯、花心薯,甜的薯、粉的薯,熟番薯、生番薯,有得吃就是好日子。
学校里的劳动课,我们还上山开荒,搁下一根根薯苗,种下抵御饥寒交迫的愿望。
那时,番薯的命就同我的命一样低贱。
一句俚语“便宜过番薯”,标示着它与我的身价。
如今,番薯时来运转,身价百倍了。
街头烤箱里,弥漫的是它诱人的喷香。
市场菜摊上,鲜艳的是它绿叶的色彩。
酒店雅座上,夺目的是它生态的本质。
亚洲蔬菜研究中心的赞誉中,它叫“蔬菜皇后”。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营养榜上,它惊人地高居于第一名。
当然,在我家的餐桌上,时常不离它的身影。
蒸的,煮的,炒的,煎的,煲的,粉条的,饼干的,糍巴的,甚至拔丝的,老朋友玩出了新花样。
不能淡忘呀,也不会淡忘。
我们曾相依为命,它对我有救命之恩。
面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番薯地。东北农民在雷州半岛的基地。
漫坡遍野绿油油的叶子,染绿了我的心情。
北方的番薯与南方没有什么不同。
虽然它在北方叫地瓜、红薯、白薯,在南方叫番薯;
只不过南方人更知道,番薯是吴川人在明朝从外国引进的而已。
这一天,我跟着一群诗人来到遂溪县草潭镇钗仔村,来听“北薯南种”的佳话。
现在正是冬天,黑龙江望奎县冰天雪地,农民只好猫冬,无地可种。
湛江地区气候炎热而又湿润,土地沙化属红砂土,特别适宜种植番薯与马铃薯。
草潭以渔业为生,闲置农田辽阔而平坦,适宜规模化种植和大型农机作业。
东北人发现了冬天种地的好地方。
遂溪人发现了农业转型升级的新路子。
诗人们和我,在这里发现了绿色的诗意。
从黑土地到红土地,番薯与马铃薯跨越了空间。
从猫冬到冬种,望奎农民跨越了时间。
从贫穷到富裕,两地人实现了“精准扶贫”。
诗人们说,“北薯南种”是一部美妙的诗篇。
我知道,中国农民,是伟大的创作者。
哦,番薯窑,我已50多年不遇了。
现在,它就出现在面前,出现在草潭这片北薯南种的基地。
出现在迎接前来采风的国际笔会的诗人的现场。
如同偶遇久别的乡亲,给我难逢的亲切与激动。
对于番薯窑的程序,我是再也熟悉不过了。
小碉堡式的土窑,柴火把泥团烧得通红;
然后把番薯一条条塞进窑里;
然后把土窑敲碎,把番薯埋起来。
再没有然后的时候,煨番薯的香味就势不可挡地弥漫开来了。
诗人们顿时忘记了嘉宾的身份,泄露了诗人的浪漫。
热腾腾的诗。香喷喷的诗。涌上激情带来回味的诗啊。
手机的刷刷声,记录了喜出望外的场景。
此情此景,把我还原为一个粤西的少年。
时光改写了我不堪回首的容颜。
却无法改写番薯窑煨出的至少50年不变的味道——
那是童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