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记

2019-11-13 13:30
金沙江文艺 2019年10期
关键词:丫丫书房外公

我满周岁那天,按照老家的风俗,抓周抓了一本书。

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外婆都已经去世,是外公把我领大的。外公是一名老中医,年轻的时候曾经当过村里的生产队长。外公医术高明,随着治好的病人增多,一传十,十传百,从四乡八里来请外公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后来,治病救人和村务工作无法兼顾,外公便辞去生产队长的职务,开了一个中药房,专心为村民治病。他识文断字,还能治病救人,在当地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有一年村子遇到大旱,举行了一次盛大的祭龙活动,外公被村民请到餐桌的上八位就坐,还请他吃那个用作祭祀的鸡头。

外公的药房成了我的临时简易书房。我那时还不识字,只会爬在地板上,翻小人书、撕连环画,用那盒外公去镇上赶集买回来的十二色蜡笔,在外公给患者包中药的牛皮纸上画美猴王。牛皮纸是稀罕物,外公却从来不骂我。他看完病人,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喂我一个大枣,乐呵呵地说: “我家丫丫,是个小才女。”外公身材高大,一双大手抱着我,越发显得我瘦小。

我读幼儿园以后,父母亲搬了一张可以折叠的书桌和一个木制靠背椅子,摆在正房左侧那块花园兼菜地的空地上,算是给我设置了一个露天风景书房。

那块面积十九平方米的土地上,栽种着一棵高大的桃树,一棵甜石榴树,两棵李子树,一棵总不结果实的橘子树。桃树旁边栽种着一排鸡冠花。这种花花期很长,一年四季都开花,花朵有大红色的、粉红色的、白色的。外公会定期收集鸡冠花熟透的花籽,把花籽一层压着一层埋到土里。新长出来的花株,同一株会开出几种颜色的花朵来,这种花很神奇,压下去几层种子,盛开的花瓣就有几层。桃花开的季节,我坐在树下读书做作业,花瓣会飘落在我的头发上、身上和书本上。

外公说: “丫丫就像陶渊明,这里倒是个不错的风景书房。”

我那时还没有学过 《桃花源记》,不晓得陶渊明是谁。

露天书房晴天还好,桃树可以遮荫避凉,桃子成熟的季节,坐在书桌前就可以摘桃子吃。碰到下雨天就麻烦了,要照顾书纸笔墨,还要兼顾桌子和凳子。瘦小的人儿,忙得手慌脚乱、狼狈不堪。

露天书房发生过两次意外事故。

一次是从菜地里游出来一条小麻蛇。我吓得跺着脚,赶紧躲外公身后。外公说: “丫丫,不要怕。这是一条无毒蛇。蛇怕人,我们不捉它,它很快就会爬走。”我害怕一切软体动物,就连家里养的蚕宝宝都不敢用手去碰。从那以后,我只要在露天书房学习,都要外公陪伴在身边。

另外一次,是外公在那块空地上编竹篮。那时,那块菜地已经被父母亲平整出来,修改成一块平坦的空地,没有再栽种蔬菜。我学习的时候,外公会在书桌旁编筛子、提篮等竹器。休息的时候,我拿着一匹竹篾,在空地上挥舞着玩耍。外公一再叮嘱我要注意安全,可我还是不小心让挥舞的竹篾刺伤了外公的眼睛。看到外公红通通的眼睛在流着眼泪,我又害怕又担心, “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还好外公懂得医术,赶紧在村子里找了一些草药及时进行治疗,才没有导致眼睛失明。

后来,我长大、读书、工作,离开了故乡。我从小就是一个书呆子,作为一名爱美的女性,买了新房以后的第一件事,想到的不是购买衣柜和梳妆台,而是急着打听家具店里有哪些材质和款式的书柜。还反复叮嘱家装师傅,一定要把书房的尺寸测量准确。

书房空旷简洁,书架旁边,翠绿的水竹悄悄爬上书架,海盐味的无火香薰若有若无地飘出香味。陀思妥耶夫斯基、马尔克斯、川端康成、阿来、亦舒,《哈佛中国史》《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摆渡人》《额尔古纳河右岸》,静坐在这些深爱的作家和作品旁边,忙碌烦躁的心情,会慢慢变得安定、充盈。

伍尔夫说: “一个写作的女人应该有钱,而且有一间自己的房间。”我搬新家的时候,外公已经去世很多年。书房静谧明亮,窗外是一排枇杷树,一年四季常绿。书柜上写着西木创作的那排空格,作品的厚度在慢慢增加。我想,外公要是还活着,一定会喜欢这间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的美丽书房。

我的书房变迁史,也是老百姓日子越过越好的见证。母亲是1949年出生的,那一年的10月1日,天安门城楼上,毛泽东主席向世界宣告: “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我是1978年出生的,那一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了实行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 《春天的故事》唱道: “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我们一家人,亲眼见证和参与了祖国成立七十周年的飞速发展,以及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伟大祖国取得的辉煌成就,真切体会到祖国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历史性飞跃。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 “文化自信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发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国家越来越重视文化软实力,这几年全国各地都在开展形式多样的全民阅读常设活动。

博尔赫斯说: “天堂应该就是书店的模样。”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将来有一天,我会在彝州建一个或多个公益书房。这些书房会以纸质书或者电子书的形式,建在学校、乡村、社区、单位或公寓里,为孩子、村民、文友、群众、读者,为一切热爱阅读或者写作的人们提供一个可以免费阅览、静心读书写作、朗读交流文化的地方。打造一个 “书香彝州”的阅读空间,为 “书香中国、全民阅读”作出一个文化人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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