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刚
每年清明我都风雨无阻地赶回老家,一是到在我新婚中永远离开我的老父的墓前点一注香,磕几个头,烧几刀纸钱,寻找一点精神心理上的平衡;二是顺便为在父亲墓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土丘——嫂子的坟前也燃一注香,烧几刀纸钱,每次也必磕几个响头。我在心中一直把过世多年,命贱如草的嫂子当做母亲一样看待。
嫂子过世时,我十五岁,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经历亲人的死别,虽然年幼的我还不懂生离死别是如何的刻骨,但想起嫂子生前对我的情景,想起几天前哥哥陪伴的是有血有肉、一脸和气的嫂子进了医院,几天后看到哥哥捧回的竟是一个小木盒,哥哥旁边是堂兄抱着刚满一年还未断奶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眼前一切的嫂子的儿子,我的侄子,我禁不住泪流满面。一个人偷偷拿起一根钓竿,跑到河边,一边无声地抽噎,一边钓起鱼来,白色的浮子在水中随波浪起伏,就像嫂子短短的一生中无法把握的凄苦的命运。
说起嫂子和哥哥的结合,在那年代也算是一个离奇的故事。
由于家庭成份不好,家境又苦,长得一表人才的哥哥也得不到本地姑娘的青睐,于是母亲便向远在四川的姨妈求援,在征得姨妈及姨妈的女儿同意后,母亲便带着哥哥到千里之外的四川去演泽传统的表兄妹成亲的古老传说。
约好了时间,双方见了面,都一见钟情。可女方的父亲说将女儿养到22 岁,嫁到这么远的地方,等于是将女儿卖了,要伍佰元的彩礼。母亲身上的钱仅够三个人回家的路费,姨妈家也穷,只能拿出贰佰元,天作之合的一桩美满婚姻也看就要黄了。临走那天,姨妈怀着侥幸心理带着哥哥到嫂子家告别,哥哥狠狠地盯了嫂子几眼,依依不舍地和姨妈跨出了她家的大门,走一段回一次头,走了五百多米。身后突然传来叫喊声,转身一看,我的嫂子披头散发的奔过来,她的后面是她父亲右手抓着一把菜刀在追赶,嫂子躲到了哥哥的身后,站定了,嫂子的父亲气喘吁吁地追到近前也站定了,父女二人怒目相向。“铛”的一声菜刀落地,痛苦地说:“你下定决心要跟他们去,我拦不住,女大不由父,但从此你我父女关系一刀两断”。嫂子用力咬住了嘴唇,毅然点了点头。就这样,扎着一个乌黑大辫子,身子壮实,一脸和气近乎憨厚的嫂子从四川一个僻远的农村跟哥哥到了江苏苏南一个偏远的农村,组成了一个典型而又普通的农村家庭。
哥嫂成家后,分开另过。虽然清苦,但夫妻和睦,夫唱妇随,再加上二人勤快,日子过得倒也有声有色。嫂子获得一村人的好评,提到国书(嫂子名)大家都竖起大拇指。
灾难似乎专与穷人过不去。嫂子嫁给哥哥后很快就怀上了孩子,一家人兴奋不已,父母更是热切地期待着第一个孙子(女)的到来,可是在一次劳动中,意外发生,嫂子不小心摔到,流血不止,送到县医院一检查,穿白大褂的医生带着同情的神色却用无情的语气说:“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然后又补了一句更绝情的话:“先天性心脏病,以后不能再要孩子了。”哥哥用力咬住嘴唇说:“宁愿断后,也要保住大人的命。”
嫂子出院后,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经常望着蓝蓝的天空发呆,有时突然对着哥哥冒出一句:“这一辈子怕是要永远欠你的了。”
在几个兄妹中,嫂子是比较喜欢我的。她经常在我上学带菜的小布包中塞进一瓶她亲手做的菜,有时是小鱼小虾,有时肉丁熬酱,从而让我单调的咸菜时代的中学生活中,偶尔增加了让同学羡慕的荤腥,更多了一份亲情的温暖。
日子如水阳江清纯的河水缓缓流过。嫂子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有一天她瞒着家人偷偷到县人民医院去做了检查。医生告诉她,孩子可以生,但要冒生命危险,她便坚决地在医院取掉了免育环。回来后对哥哥没露一点风声。没有经验的哥哥虽然奇怪嫂子经常背着他吃酸菜,却丝毫没有与妊娠联系起来。等到惊觉,肚子已经大起来了。面对嫂子的固执,哥哥只有担心、感激,再有就是无微不至的照料和呵护。
皇天不负有心人,十月怀胎,有惊无险,嫂子真的顺利地产下一个小宝宝,全家人绷紧了十个月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望着躺在身旁的宝贝,嫂子宁静、祥和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这情景是那样的温馨。这以后在我的回忆里,嫂子一次一次被幻化为送子观音的形象。
造化弄人,不幸的降临总让人始料不及,正当哥嫂及全家沉浸在新生命降临带来的幸福和喜悦中时,正当我的小侄儿刚刚会用稚嫩的童音叫“妈妈”时,灾难又一次无辜地光顾了水阳江边的这间土墙垒起的小茅屋。
在一个无月夜晚。夜里“嘭彭”的敲门声将全家人从梦中惊醒,嫂子心脏病突发,在急急忙忙,惊恐万状中,手扶拖拉机载着嫂子“突突”地开向县城,很快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嫂子一去不回,三天后哥哥捧回了嫂子的骨灰。
清明又将来到,屈指算来,嫂子,你去了已有二十八年。你用自己生命换来的儿子已成家生子,也许他不能清晰地回忆起你的音容笑貌,但嫂子你安息吧,你永远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