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猛兽安静下来,你可以理解为
它与自己和解。
事实是,你背朝看不见的地方
从思绪里抽身,
搁置了笔墨和心爱之物。
黑白的锤子落向繁复的日子。现在,
你是唯一知道自己病情的人。
虚妄的药丸,在你的身体里
指鹿为马。所有的器官都想沉睡下去。
我是被黑夜牵连的病人。
我们面对面,仿若隔世的一天。
一出戏,从旧舞台的阴影出发
经过年轻花旦的咳嗽
也经过蘸过海盐的月光
我猜测它会抵达夜的低处
看客的时间,不够它忧伤
为什么偏要忧伤?戏台下
抱拳的人,闲聊的人,打坐的人
背对剧情大口喝水的人
都是这出戏里的复活者,都是
等不到结局就会丢失言辞
而我是一个用心等待的人
我把疑惑留给这个咸味的空间
把手探入夕阳的背影,和朱氏
发黄的宗祠匾牌。白日的戏
入夜的酒,虚妄的场景
这快捷的黄昏——不需要鲜花和掌声
也不需要退场。当戏台再次打开
我就会独自醒来
细竹小树,蓬勃发枝。院子空阔——
父亲,你读着旧书,那慢慢爬行的光线
推着你的影子。
我喊一声爸爸。你应着我,仿佛从旧书中
抽出一线光,投向我。
你说:小池漏水了,需要清淤。
你说:碗莲没有种在水里,怕被鱼食光。
说着这些,院门就打开了。
挂果的杨梅发出小声的喊叫。我们
摘下果实,顺便摘下寒霜。
时间仁慈,你没有缺席我的每一个夏天。
那些薄荷草、七叶草,也没缺席。只是
你将日渐衰老。
而我们,都从你的身上取着温暖,
取着欢乐的秘密。而今又是盛夏之年。
而今,你一如往昔,在旧书里翻山越岭,
一次次为我们捉捕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