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起步到停靠,所有人,都要侧一侧身子
让出通道
相互依靠或彼此防范,所有人
同乘一辆车,上上下下,奔赴各自的站点
多么拥挤,所有人,一条路走到黑
多么孤单,所有人,一台车坐到老
多么绝望啊,所有人,只有一次单程
多么无助啊,所有人,都没有返程票
多年没下雪了。今年的雪
终于落到了老家
茫然地飘着,像稀薄的银子
雪落老家,就是老家的雪了
这些洁白的碎片
一定是老家发给远方南风的微信
又被北风,吹了回来
这是老家的雪啊,它比别处的雪
更加轻盈,更加孤单,更加寂寞
落在老家的雪,已被尖锐的寒冷
彻底掏空,包括阴影月光
谁也无法把老家的雪洗得
更薄,更白,更亮,更小,即便是
放声大哭,用尽一生的泪水和骨灰
即便是移开群峰,让大海涌入
父亲这个称呼,沉重
没做父亲的人,不懂
想起父亲,想起一个老中医的复杂与单纯
想起曾经的敬畏和敌意——
尽管我为人父已有多年
但每当我听见孩子叫我“爸爸爸”
我就便觉得自己被一分为三
一个是孩子的父亲,一个是父亲的孩子
还有一个,潜伏在我父亲身上
——死去的父亲,正在将他的一生,慢慢
搬进我的身体
有时想起父亲
想起一次,——仿佛他就再活一次
又仿佛,他才刚刚死去
一段失散的岁月,在远处飘动
一条老街,在体内摇晃
洒落一地,唯心主义的荷尔蒙
和唯物主义的多巴胺
吹过的风,又吹了回来
一支老歌,如脱水的梦,时隐时现
仿佛老去的自己
意犹未尽,无病呻吟
一支老歌,适宜单曲循环
一生的爱恨,值得反复回味
而晨钟和暮鼓
却似苍白的余生,早已落满
分蘖的眼神
即使是咬破双唇,也不肯对
陌生的访问,吐露半点真相
吞食过太多的日子,说话的声音
仍然很轻
行动的姿势,依然很瘦
门战栗在里应外合那一时刻
进入或退出,一样触目惊心
无论出走还是归来
所有的门,都会,砰然关上
不知道麻雀认识不认识白鸽
它们都在天上飞
然后落到草丛,树巅,檐下
寻找各自的粮食飞入各自的泥土和居所
麻雀和白鸽,它们恪守本分
洁身自好,从不与人为敌
我写下这些,仅仅是让麻雀和白鸽
暂时避开可能的枪口
在语言中再飞一会儿
然后落到纸上,声气相通
羽翼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