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尧
谈起乡土文学,我们不自觉地会想到20世纪20年代以鲁迅为代表的“五四”乡土文学。此类作品主要有鲁迅的《故乡》、沈从文的《边城》、萧红的《呼兰河传》等,这些作品大多都是对故乡的“真实的回忆”,作品中充满着现实主义的书写特色。在文学史中被看作是“乡土文学”狭义的概念,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中提出了后来被广义引用的“乡土文学”概念,也就是专门指称“五四”乡土文学的狭义概念:“蹇先艾叙述过贵州,裴文中关心着榆关,凡在北京用笔写出他的胸臆来的人们,无论他自称为用主观或客观,其实往往是乡土文学……因此也只见隐现着乡愁,很难有异域情调来开拓读者的心胸,或者炫耀他的眼界。”而我们所普遍认为的广义的“乡土文学”,主要是指描写故乡的风土人情,农民及城镇生活为主的带有乡土气息的文学作品。可以说,乡土文学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占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不愧为“百年中国的主流文学”,留下了大量的经典之作。
李准唯一一部并获得第二届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黄河东流去》可以看作是充满着浓厚乡土气息和鲜明的民族特色的乡土小说,独特的农村生活经历赋予了他独特的乡土审美视角,这部小说描写了一幅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中原农民在灾难面前所表现出的特有的文化心理与民族道德精神。被看作是中原黄泛区人民的抗争史和灾难史,是“一部凝聚着深刻的历史感和强烈的现实感,贯穿着深沉的闪闪发光的民族精神的具有力度和深度的长篇小说”。本文将从乡土叙事的视角出发,对小说《黄河东流去》进行深层次的挖掘,通过对人性和历史的反思,以此来探寻中原文化与李准小说不可分割的精神联系!
生活于农村环境下的李准对中原农民有着深刻的生活体验,《黄河东流去》这篇小说也同样延续了作者先前的创作风格,对农村乡土生活的描述可以称作是一部充满着浓郁乡土气息的杰作,作品中蕴含着丰富的乡土叙事主题。纵观整部小说,我们可以发现小说中所蕴含的乡土小说的主题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首先,作品中对“人的文学”的思考,其中表现在对底层民众个体命运的关注,在对受难农民发出悲悯同情的同时,也透露了对人性和历史的反思;其次,作者在对黄泛灾区人民面对灾难奋力抗争描写的同时,表现出对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追寻,其中主要包括对广大劳动人民在灾难面前团结互助、吃苦耐劳精神的弘扬和赞美;最后,对乡土“文化”进行深层次的挖掘,其中包括乡土文化中农民所固有的土地情结以及家庭伦理观。
对人性的关注是一部作品能否取得成功,能否受到广大读者喜爱的重要因素。米兰·昆德拉在其作品《小说的艺术》中提到从现代初期开始,小说就开始试着去探寻人们具体的精神世界,这样才使得小说永恒地照亮“生活世界”,也引用了赫尔曼·布洛赫的观点来阐释这一意义,指出“发现惟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乃是小说惟一的存在理由”。而《黄河东流去》这部小说惟一存在的理由可以说是对人性的反思,对“人的文学”的关注。作为李准新时期创作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展现了李准对以往创作的一种超越。比之他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如《李双双小传》《不能走那条路》的创作来看,作者不再受限于政治环境下中间人物论的描写,而是渐渐转向对人性的描写及反思。这部充满现实主义色彩的乡土作品,是李准创作历程的一个高峰,我们可以看到李准在经过了“文革”的反思之后,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创作方向,在对民族乡土世界观照的同时,积极地对其中所蕴含的人性、民族道德、乡土情结进行挖掘。李准从乡土文化的视角出发,在对黄泛区人民苦难生活的描绘中,将目光投向民族的传统文化,对中原农民的文化心理、精神世界、道德情感进行深入分析,在对中原农民身上美好人性和传统美德赞美的同时,也并未忘记对一些落后的乡村道德和封建传统的批判,以及对造成他们悲惨命运的原因进行深入反思,这也正是该小说中所特有、难能可贵的地方。
小说《黄河东流去》以1938年国民党为阻止日军的侵略,采取“以水代兵”的策略,不顾广大民众的生命财产,毅然将黄河花园口炸开,造成好几个省的众多民众遭难这一事件为背景,描绘了赤杨岗七户民众逃难的经历。这七户家庭可谓是经历了重重磨难,从农村流亡到城市,为生存而抗争,作者笔下的他们有着深厚传统道德的约束。在流亡的过程中,他们不得不适应着陌生的环境,但是有的人却无法摆脱传统道德的束缚,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更大的磨难。作者在对他们的经历心生悲悯的同时,也思考着乡村与城市文化的矛盾冲突,以及造成这种冲突的原因。比如对有着深厚土地情结的海长松的描写,一直对土地有着狂热感情的海长松,在苦难来临之前,克服重重困难将地主低价售卖的土地买过来,可谓是倾尽毕生钱财才将土地占为己有,但是大水无情,最终将这一视土如命、淳朴农民的梦想冲得一无所有,剩下的只有深深的绝望。在流亡途中,由于传统乡村道德思想的根深蒂固,海长松不敢融入城市中去,对两个儿子出去拉车的不解,以及认为爱爱去学说书是一种“下九流”的行当等等。最终使离开土地的他落得“妻离子散”,而作者笔下有着同样传统思想的还有海老清,作家李准用理性的眼光表现了对受生存环境冲击下的农村生存价值的思考。
李准在《黄河东流去》开头的话中说“这本书的名字叫《黄河东流去》。但她不是为逝去的岁月唱挽歌,她是想在时代的天平上,重新估量一下我们这个民族赖以生存和延续的生命力量”。在小说中,我们看到最多的就是作者所赞扬的一个个有着中国传统美德的中原儿女,在灾难面前他们那种互帮互助、吃苦耐劳的精神被完美地呈现了出来,表现了作者对民族传统美德的追寻。
在作者所描绘的十几个人物中,大概读者最喜欢的一个人物就是李麦了。在李麦的身上我们看到了女性的独立、坚强的性格。在塑造这一形象的时候,作者将目光投向了中国封建黑暗的时代,在特定的历史时代下表现李麦这一人物的性格特点。出身贫寒的李麦并没有表现出对命运的屈服,而是为自己的权力抗争。身世悲惨的李麦从小就养成了吃苦耐劳、不屈不挠的性格,这种性格的形成,才使她在灾难面前能够坦然地面对,并积极地与苦难作斗争。她助人为乐,在黄灾来临的时候,让儿子背起年迈的申奶奶;积极的操办春义与凤英的婚姻;在逃难途中,为了生存下去,积极地为大家找生活的营生,等等这些都表现了李麦善良、助人为乐的优良品质。从李麦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中原农民身上那种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以及人性的光辉,这种美德也正是作者所要表现和追寻的。
另外,我认为描写的最具有光彩的人物就是徐秋斋了,李准描写的这个形象是一个具有中华传统道德以及儒家文化影响的人物,是中国旧时代知识分子的典型,他见多识广、深谋远虑,无论是在黄水来临之前还是之后,都被作为一个智者的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在黄水到来之前,看到李麦受到地主的压迫,热心地为李麦出主意,最终要回了海福元答应给她父亲的棺材板。小说中这样描述,徐秋斋对她说:“有钱人怕晦气,你哭不上三天,他就是只铁公鸡,这一回也得拔他一根毛!闺女,到那时候,他就得买棺材了!”而且又帮助王跑找回被汉奸队长褚元海骗走的驴子。从这些小事中,作者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有着助人为乐精神的智者形象,在父老乡亲受难的时候,积极地伸出援助之手,与群众共患难。逃荒路上,在葫芦岛抢粮中与乡亲们走散,之后又生了一场大病,但不忍心让梁晴、嫦娥她们两个去讨饭,最后自己带病去讨饭,徐秋斋并没有因为她俩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漠不关心,而是时刻以一位老人的身份教育着他们。作者笔下的这位老人,可以说是集智慧、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形象于一身的智者,这种在灾难面前互帮互助、共患难的精神,正是中原农民传统美德的体现。
‘文学寻根’不仅要寻到一个民族的传统文化,还要寻找文化之下更深层的‘自然’,那才是文学之根更原生态的、更丰饶的土壤[7]。生活环境对一个作家可谓是影响至深,而且不同地域有着不同的文化,作为河南籍的作家,特定的中原文化为李准提供了独特的乡土文化视角。在小说《黄河东流去》中,我们随处可以看到一幅幅原汁原味以及缤纷多彩的中原文化图景。《黄河东流去》也同样被看作是一部寻找中原文化之根的“寻根文学”。
费孝通在其著作《乡土中国》中对农业和游牧或工业的比较中这么说道:“农业和游牧或工业不同,它是直接投资于土地的。”农业与游牧业不同,游牧业泽水而居,牧民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断地迁徙,而农业正好相反,对于农民来说,一旦定居,很难离开自己的故土,所以,作为农业为主的中原地区,很大程度上有着浓厚的“土地情结”。对故土有种难舍难分的情感,这也正体现了作者对乡土“文化”的挖掘。传统的“重农抑商”政策深深地扎根于农民的心理结构中,因此,小说中海老清和海春义这两代人受这一传统土地意识的影响,对土地有着莫名的情感。海老清之所以在黄灾来临后在逃难途中无法适应城市的生活,归根结底还是有着深厚的土地情结,在他心中,一直把种地作为农民应该有的老本行,是作为农民的他唯一的生存方式。而海老清只是中国无数农民的一个缩影,“土地情结”可以说在历代农民心中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
其次,值得提起的就是作者对传统家庭伦理的深层挖掘。正如作者在‘开头的话’中这么说道:“我们这个社会的细胞——最基层的广大劳动人民,他们身上的道德、品质、伦理、爱情、智慧和创造力,是如此光辉灿烂。这是五千年文化的结晶,这是我们古老祖国的生命活力,这是我们民族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精神支柱。”这些精神在小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们从中看到了儒家道德传统的影响,受农耕文明影响的中原地区,充满着对人伦道德的重视,对儒家文化深刻的思考。在逃难途中,他们互帮互助、共同抗难的精神,为我们所感动。徐秋斋为卖盐的妇女而打抱不平,在与乡亲们失散后,义无反顾地照顾着跟自己的一块儿的梁晴和嫦娥;梁晴与天亮忠贞不渝的爱情;海老清在对自己女儿爱爱学说书这件事上有着强烈的反对态度,深受传统家庭伦理观影响的海老清无法接受自己女儿现在的样子,认为是家庭的耻辱,对艺人的歧视不仅仅表现在海老清这一辈人心中,也是千千万万受传统思想影响的人们所无法克服的障碍。在他们身上所体现的恋土和恋家情结都反映了儒家传统的家庭伦理观,对文学史的研究有着很高的价值。
小说《黄河东流去》这部小说之所以被读者所喜爱,成为乡土小说的经典之作,被获得了第二届茅盾文学奖。在我看来最主要的原意就是李准笔下的乡土叙事特色,可以说在语言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我们不难发现,作者在对人物及事件描绘时,通篇用的就是通俗的文学语言,这种民族化、大众化的语言也正是读者所喜闻乐见的。大量俗语的运用以及通俗的修辞手法都为小说增添了丰富的语言特色,这也是乡土小说中所特有的叙事方式。此外,现实主义艺术技巧的运用是其小说的又一重要的乡土叙事特色。在小说《黄河东流去》中,李准巧妙地将“乡土”与现实主义的艺术技巧相结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表现方式。下面我将从这两方面出发,通过对小说语言特色的分析,探寻李准小说《黄河东流去》中的乡土叙事特色。
俗语,顾名思义就是通俗的语言,是在群众中广为流传的语言。作为土生土长河南人的作家李准,中原文化对其影响可谓至深。俗语的运用也是乡土小说叙事中所常见的表现手法,在小说中,作者对俗语的运用随处可见,语言可谓是精妙传神,使句子读起来更为生动活泼,更增添了小说语言的幽默感。
俗语的运用对凸显人物的性格有着很大的作用。小说主要描写了七户农民家庭的坎坷命运和不同的遭遇,可谓是塑造了许许多多栩栩如生、真实可信的人物形象,其中主要包括:徐秋斋、李麦、王跑、海长松、海老清、蓝五等不同性格的农民形象,具有很大的典型意义以及浓厚的艺术感染力。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性格,作者用不同的语言对他们性格进行了细致的描述。比如:李麦这个人物形象,可以说李麦是作者所描绘的比较成功的一个女性形象。其泼辣、活泼、大胆正直、善良、又具有反抗精神,是一个性格特征较为明显的女性形象。在第三章,李麦在看街头戏的时候,由于看不明白,反被王跑陶侃说,而她却说:“你丈母娘那脸!我啥时候看过这‘新剧’!……”。在第四章‘一个不信神的女人’中也写到,李麦在他圆圆的头上拍了一巴掌说:“爬开吧,狗肉不上桌的东西。”而在女战士宋敏招呼小建和几个小孩一块唱救亡歌曲的时候,李麦又说:“别理他们,都是不出摊的东西”。短短的几句对话就把李麦这一泼辣、正直的性格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第七章中,在与宋敏谈论政府官员的时候,气愤地说:“他们都是穿连裆裤的,官官相护。八辈子也换不了”,之后又说:“斗争,什么事都得斗争!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要是从小能上上学该多好。”这些都反映了李麦勇于与邪恶势力作斗争的勇敢性格。第十章‘落难寻母口’中,在逃难途中,为了混口饭吃,李麦果断组织一同的妇女,找到拆洗被子的活口。在面临困难的时候,李麦并没有慌张,她说:“咱们不要发愁,明天我再到街上瞅瞅。是鸡都带着两只爪,是人都长着两只手。只要不怕出力,还能顾不上个嘴。”从短短的对话中,一个活灵活现的具有领导才能的李麦出现在了读者面前,小说中其他人物作者也同样采用俗语的叙事手法将其性格巧妙地表现了出来,俗语的广泛运用也为小说语言增添了幽默诙谐的风格。
另外,一些俗语的运用,比如:“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门前不栽鬼拍手”;“老驴老马歇十六”;在王跑走的时候,徐秋斋叹了口气说,“整体光有‘钱’心,没有后心。”;李麦的‘大日历’——“天河吊角,南瓜豆角”,“天河南北,西瓜凉水”,“天河东西,收拾棉衣”等等。几乎每一章节中都会有俗语的出现,俗语的大量运用使小说表现出浓郁的乡土气息,使句子更加形象化、通俗化、乡土化,具有浓厚的地方特色。
现实主义最大的特征就是细节的真实性,通过真实的细节描写,具体的人物画面来反映社会生活,对现实生活进行提炼。而现实主义的作品中都会有一些典型的人物形象,从生活的真实性上升为艺术的真实,而这也是小说《黄河东流去》中最典型的艺术技巧。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乡土文学发展以来,我们看到了一些乡土小说家对自己故乡生活的真实记录。他们用真实的笔法和对故乡深厚的情感记录着故乡的变迁。作为“非虚构”的乡土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着重要的文学价值和意义。
《黄河东流去》这部小说以1938年侵华日军进入中原,国民党军队溃败难逃,不顾人民的生命财产,扒开黄河花园口大堤,采取“以水代兵”的无情战术,淹没三省四十四个县,最终导致一千多万人流离失所的历史事件为背景,描写了黄泛区中原广大劳动人民面对灾难时可歌可泣的斗争。李准用出色的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记录了黄泛区人民的抗争生活。李准在谈到自己文学创作中这样说道:“在这本小说的人物塑造上,我也做了一些探索。那就是‘生活里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她‘美于生活,‘真于生活’”在小说中,作者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生动活泼的人物形象。正是作者立足于人民的生活,加以细致的观察,才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在苦难面前,生活在最基层的广大劳动人民的生活图景。可以说,这种生动的描写充满着现实主义感。从这部长篇小说中我们看到了李准在创作手法上的转变,比之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在特定历史时期所创作的典型作品《李双双小传》《不能走那条路》等来看,少了一些“高大全”人物的描写,在这部小说《黄河东流去》中,我们几乎是看不到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更多的是在现实生活中所真实存在的小人物。在这些人物身上,都有优缺点,他们是有思想的一群人,也会表现出被传统道德约束的一面。作者李准在这部小说中时刻遵循着现实主义的原则,为我们展示了一幅充满着人情、传统美德的历史画卷。
在李准小说集中现实主义艺术技巧的运用对其小说创作成功有着重要的作用。凡是遵循社会现实,真实地反映人民生活的作品,才会经得起历史的考验。违背现实主义原则的作品,在历史中是根本站不住脚的。歌德曾对爱克曼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不应把我的作品全归功于自己的智慧,还应归功于我以外向我提供素材的成千上万的事情和人物。”诚然,在小说中作者为我们描绘的一个个典型的人物形象,无不是来源于生活。通过生活细节的展示,生动的表现了每个人的性格特征,使读者内心倍感亲切。比如王跑这一人物形象,也是作者最得意的一个人物。在王跑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两面性,作为一个穷苦的庄稼人,他身上有着精明、勤劳的一面,但是不乏有性格的另一面,有着旧农民的一些缺点。这些生动、典型的人物形象以及李准现实主义艺术技巧的运用,是《黄河东流去》小说叙事的典型特色,也是该小说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
一个作家的文学创作与其生活环境、社会环境、个人经历有着不可割离的联系。特别是乡土小说家,更是自身生活经历的重要表现。探讨李准小说中乡土叙事主题和特色的成因,我觉得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李准个人的生活经历,作者从小受中原文化的熏陶,有着特殊的生活经历;另一方面表现为李准独特的乡土文学观、浓厚的乡土意识。正是这两方面的缘由,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李准小说中乡土叙事的成功,成为当代长篇小说史上的经典之作。
李准1928年出生于河南洛阳孟津县的一个小乡村,从小深受中原文化的熏陶。浓郁的乡土气息和中原民间文化对其有着深深的感染力,也为后来的创作奠定了深厚的文化基础,对其乡土文化心理的形成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个作家的文化心理,特别是乡土文学的作家,究其创作形成的原因,我们不得不从他个人的生活经历谈起。李准小说中的乡土叙事与他个人的特殊气质有着密切的关系。李准的父辈都生活在农村,是一位与乡土有着密切联系的市镇小知识分子,李准幼时所接触的人物大都是发生在农村,特殊的生活经历为李准后来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积累了特殊的经历。使他对生活在中国社会基层的老百姓有了更多的关注,对他们的生活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由于对故乡不可分割的深厚情感,在后期的创作中李准将笔触指向了自己土生土长的故乡,对中原人民身上所特有的传统美德有了更多的弘扬,这种对故乡土地的深深眷恋之情,使他积极地投身于乡土文学创作,将目光转向乡土世界,在作品中呼唤民族意识的复归。
从李准的小说中我们发现,立足于乡土是其小说最大的特色,其中描写更多的是乡村人物形象,通过富有乡土气息的笔调将生活在乡村环境下的小人物的性格描绘得栩栩如生,这与李准个人的生活经历息息相关。李准对下层农民的生活有着深深的体会,在他小说中的人物仿佛就在我们身边,时刻立足于生活,生活中人物是什么样那就什么样,这也促成了李准“现实主义作家”的称号。李准的笔下有着许许多多来自乡村的小人物,比如:李双双、孙喜旺、李麦等都成为人们家喻户晓的人物。李准对农村和农民有着真挚深厚的感情,在他生活中杰出的人物都成了他写作的对象。由于受到“文化大革命”的冲击,受到了批斗,被下放到了河南省西华县,作为曾经是“黄泛区”的西华县,这里的人们都说不完的故事,正是这几年的经历,为李准积累了丰富的写作素材,为之后的长篇小说《黄河东流去》埋下了希望的种子。对中原有着深厚感情的李准,听了老百姓讲的故事,被这些故事以及劳动人民在灾难中身上所表现出的高贵品质所感动,促使他毅然决然地将这一特定历史下劳动人民的逃难史、抗争史记录了下来。李准一改对“英雄人物”的独特描写,运用宏大的叙事手法,将人物放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在历史的长河中表现广大劳动人民的高贵品质以及坎坷多变的命运,这也是李准继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优秀作品《李双双小传》《不能走那条路》之后的重大转变,这一突破也使李准在文学艺术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这些成功归根结底与作家独特的乡土生活经历是密不可分的。
李准小说中乡土叙事主题和乡土叙事特色的形成与其独特的乡土文学观有着密切的联系。一个作家对乡土文学的基本看法和基本态度就构成了其特有的乡土文学观,一个作家的乡土文学观对其创作有着重要的影响。作家李准的乡土文学观也深深地影响着他的创作,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发表了大量的反映乡土气息的小说,创作了大量的电影剧本,李准深厚的乡土文学观使其终于完成唯一的长篇小说《黄河东流去》,并在1985年获得了第二届茅盾文学奖。纵观其小说的写作风格,我认为李准的乡土文学观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现实主义的乡土文学观;二、民族主义的乡土文学观。这些乡土文学观深深地影响着李准的小说创作。
在谈到《黄河东流去》中的乡土叙事特色时我们有特意提到,现实主义的叙事技巧是李准小说乡土叙事的一大特色。在我看来,乡土小说最大的表现形式就是要立足于生活,反映现实。李准小说中的人物我们看起来之所以那么亲切生动,就因为作者笔下的这些人物都来源于现实生活中,他们都是一个个真实存在的个体,并不是作者凭空虚构出来的人物,他们生活中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也正是作者一直遵循的表现手法。在李准现实主义的表现下,我们看到了作者承载着对社会的关怀以及浓厚的社会意识,体现着从艺术真实向生活真实的转变,在立足于社会历史背景的真实下,巧妙地对传统历史化叙事进行解构,通过艺术技巧的加工,为文学呈现出独特的真实性,这样更能达到普遍的意义和影响。这也是李准创作中现实主义叙事技巧最大的成功之处,而立足于社会现实的乡土文学才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乡土文学。
此外,对李准小说有着深刻影响的是民族主义的乡土文学观。我们发现,无论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创作还是后期的长篇小说《黄河东流去》,都蕴含着深厚的民族主义倾向,在每一篇小说中都表现了作者对中华民族强烈的民族意识以及民族自豪感。在小说叙事中,立足于本民族的社会、文化是其小说最大的特征。俗语的运用,通俗化的乡土语言都展现出作者对民族文化的强烈认同感。历史是人民创造的,《黄河东流去》这篇小说表现的广大劳动人民身上的道德、品质和智慧都是我们祖国长久的生命力,是我们民族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正如作者在‘我想告诉读者一点什么?’中写道:“每一个民族都有它伟大的潜在的生命力。我写这部长篇小说的主要意图,就在于这一点。”作家李准身上所蕴含的民族主义的乡土文学观和浓厚的民族意识是值得肯定的。
经典永远是经典,是能够经得起岁月考验的,也唯有时间才能检验出一部作品的价值。本文从乡土叙事的视角出发,分别从乡土叙事的主题、乡土叙事的特色以及乡土叙事的成因三方面对李准小说《黄河东流去》进行了深入的挖掘,其中所蕴含的民族意识、民族道德精神、民族文化心理跃然纸上。生动地描绘了一幅中原地区广大劳动人民在面对灾难时所表现出的民族凝聚力的历史画卷。正如作者在‘尾声’中所说:“一个具有深厚道德精神的民族,不会在历史上消失,强烈的同情心、团聚力,和传统的道德力量铸成了这个民族延续和发展的坚强精神支柱。”这也正是作者写这部小说的意图所在。全书读起来笔调深沉而又亲切自然,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是一部反映中原黄泛区广大劳动人民的抗争史,是一部反映浓厚乡土气息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