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悯的力量和批判的价值
——评柳苏的诗

2019-11-13 08:16王立世
火花 2019年8期
关键词:喜鹊诗人诗歌

王立世

中国新诗经过百年艰难曲折的探索,取得了不容质疑的历史性成就,但也不可否认,因社会环境的制约和诗人自身的局限,被冷落被边缘化的低迷状态短时期内难以有明显改观。究其原因,一方面与社会的浮躁逐利有关,另一方面与为数不少的诗人剑走偏锋、远离时代和生活密不可分。当代诗歌表面上呈现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的繁荣景象,但也带来了泥沙俱下、良莠不齐的灰暗和寂寥。我认为导致诗歌愈来愈小众化、圈子化的根本原因在于把控诗歌与现实的距离、处理艺术的虚实上出现了偏差和失误。很多诗人对民生漠不关心,热衷于对西方现代诗歌的简单移植和生硬模仿,在斗室里把汉字反复地拆解组合,企图再创诗歌辉煌的美梦破灭后,坠入巨大的孤独和虚无之中。读这些诗人的作品只有一头雾水。一些诗人乐于制造文字的迷雾,故意把诗歌写得让人看不懂,以此来制造神秘抬高身价。著名诗人高平说“中国几千年来没有过让人‘看不懂’的诗”。现在看不懂的诗却越来越多,某种程度上是诗人不尊重读者,诗歌在拒绝读者的介入。一些诗人以标新立异博取读者的眼球,寻求精神的刺激,满足身体的本能欲望和心理的变态需求,比如下半身、垃圾派等等,人文精神的衰落令人痛惜。还有一些诗人把诗歌与生活简单地划等号,人为地降低诗歌的写作难度,把诗歌碎片化、庸俗化,如泛滥成灾的口水诗等等。有人嘲讽会按回车键就能当诗人,不无道理。严重的自然主义倾向导致审美的欠缺和思想的贫瘠,以及艺术上弹性和张力的紧缩或丧失。诗歌本是纯净的艺术,但诗坛在很多地方变成了市场和江湖,很多次品被作为标志性作品推广,诗歌被公然羞辱,生态的恶化导致公信力严重下降。一些名人有名无实,虽被一些职业道德低下的评论家吹捧得天花乱坠,但作品或无人问津,或成为读者茶余饭后的笑料。一些民间诗人尽管写出了很多出类拔萃的作品,却被掌握话语权的人长期遮蔽。诗歌数量快达到了天文数字,但让人眼睛一亮的好诗越来越少,这一切无不令人唏嘘。

尽管诗坛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还有一些真正的诗人没有投机取巧、随波逐流,始终坚守自己的诗歌信仰,在喧嚣中不断地发出自己黄金般珍贵的声音。柳苏就是这样的一位诗人,他在《诗经》的土壤中开放出时代的花朵,忠于现实但又不拘泥于现实,与现实保持着一定的审美距离,既不凌空蹈高,无中生有,又不循规蹈矩,固步自封,在理想与现实、艺术与生活的把握上总是恰到好处,得心应手。他的每一首诗都不是空穴来风,不像镜中花、水中月那般虚幻,也不像那些晦涩的诗歌让人感到隔阂、陌生和费解。诗人写的是自己的体验和感悟,是我们熟悉的人间烟火,但又不是照猫画虎地进行简单的模仿和复制。诗中回荡着现实悠长而沉重的声音,具有悲天悯地的情感力量和思考、唤醒、批判的思辨价值。艺术来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如果把原汁原味的生活搬到纸上,把一般性的文字简单地分行排列,那还不能叫诗。近些年诗歌同质化现象十分严重,好些诗大同小异,与诗人对生活的浅表性表达和艺术上的粗制滥造有关。写好一首诗,与工厂里加工一件产品迥然不同,需要用犀利的目光从庸常的生活中发现诗意,用独特的视角去观察,用鲜活的意象去提炼,用艺术的语言去表达,在适当的结构内点燃情感之火,从而才能生成一件完整的艺术品。柳苏的诗从传统诗歌的环境中破茧而出,又具有现代诗歌的美学意味和令人遐想的空间。他的情感是冷峻的,内心是激越的,目光是犀利的,思想是深邃的。读他的诗,我们内心总是无法平静下来,荡漾着层层的思想涟漪,陷入对人生和社会的深度思考。我们先来解读他的几首代表性作品。

空谷意念

马放南山之后

我只问草的长势

不问膘情

寒舍。文柏梁,泥壁的沉香、红粉

一概失去沁人心脾的气味

自从时光流露出疲惫的表情

蓬勃的心也随之老气横秋

良骥是武夫的坐骑

不再驰骋疆场,不再追赶硝烟和黎明

意念已变为空谷

闻不得足音,养不得马匹

有草就让它啃食去吧!

再骑马不骑马

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准

这首诗表面上写的是马和武夫,实际上隐喻怀才不遇者。马放南山后,失去了用武之地,只满足于有草吃的得过且过。良骥被流放,曾经驰骋疆场的武夫不再追赶硝烟与黎明,虚度时光、无所作为的悲情溢于言表。“自从时光流露出疲惫的表情/蓬勃的心也随之老气横秋”,这不能不说是怀才不遇者有翅难展的无奈和迷惘。有了前面的铺垫,“意念已变为空谷”就水到渠成。诗的最后一句是诗眼,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意味深长。“一时半会儿说不准”,给马和武夫留下了一线希望,但又很渺茫,他们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看人眼色,仰人鼻息,纵有飞越千山万水的本领,又能怎样?既有对自身命运的悲悯,又有对现实环境的批判,更有对人尽其才的期盼。

遥望中,吹灭的灯

一片流萤开始点亮高处的烛盏

草木素来无言,但不失耐心

第一盏,第六盏,光线暗处

起风。吹灭了五盏,只剩两盏支撑

愿望之内的天空总是那么狭窄

梦的翅膀折在眼神里

摇曳的烛光最终熄灭

试图照亮一个人的坚持,悄悄收场

事前,就有人捎话:重在参与

只是你太当真,又接受了一个过程

这是一首典型的意象诗,灯是希望,是理想。遥望,一方面暗示距离之远,另一方面期望被照亮,但这点光最终被吹灭,无可奈何的失望令人叹息。是谁吹灭了诗人的希望之灯?诗人不着一字,留下了足够大的想象空间。诗人感慨“愿望之内的天空总是那么狭窄”,梦的翅膀被折断后,悄悄收场,像无言的草木不失耐心,仍在坚持,我们能感觉到信仰的力量。这首诗,好像在写一件事对诗人心灵的触动,又没有具体写什么事,但读后感觉确实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中年男人的隐忍、豁达、坚守尽在其中,社会生态环境存在的问题值得我们反思。

一不小心,就成为有罪之身

一个“铡”,铡刀的铡

让我想了老半天,最后又去翻字典

这个“铡”字,是小学三年级时认识的

出于那个十五岁的英雄刘胡兰

反动派用铡刀铡下她的头颅

她视死如归的精神从此留在人间

现在,铡刀下的壮烈渐渐被人淡忘

连“铡”字也接近生疏

自从换了笔,疏远了不少不该疏远的情感

那些最熟悉的,也变得模糊起来

历史这一头,我也属于有罪之身

一些看上去不是责任的责任

迟早要我来承担

这首诗主题不能说不大,诗人高明就高明在从小处着手,以小见大,举重若轻,选取一个独特的角度从侧面反观,绕开具体问题,避实就虚,以虚写实,虚实相应生辉。全诗没有写一个问题,但读后感到问题很严重。诗人把笔墨落在一个“铡”字上,围绕这个字层层展开,步步深入,直到破题。也许是偶尔看到这个字,似曾相识,但“想了老半天”还是没有想起来,只好去查字典。这是伏笔,为引出下面的话题打基础。原来是“小学三年级时认识的/出于那个十五岁的英雄刘胡兰/反动派用铡刀铡下她的头颅/她视死如归的精神从此留在人间”。这个“铡”字曾经铡出了共产党人、革命志士的气节、胆识、理想和信念,并激励着千千万万中华儿女为民族的独立和解放抛头颅、洒热血。“现在,铡刀下的壮烈渐渐被人淡忘/连铡字也接近生疏”。诗人由此及彼,意在由忘记“铡”这个字引出英雄及其最宝贵的精神被淡忘的严峻现实,这是多么不正常的事,是多么可怕的事。“历史这一头,我也属于有罪之身”。诗人不说世风,不议他人,不抱怨,不悲观,先从解剖自己反省自身开始,把自己置于道德和法律的审判台上进行庄严的审判,体现出知识分子的天地良心和忧患意识,这就是让人敬佩的胸怀和境界。“一不小心”说明人都容易随波逐流,提醒自己时刻要保持清醒和理智。“一些看上去不是责任的责任 迟早要我来承担”,这是“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担当,是历史赋予知识分子的庄严使命。

打点

这两个字,时常响在耳边

活了这么些年,深谙它的含义

纸窗没戳破,里边的人,没看清他的

五官。深层次的,更一无所知

尽管出于无奈,不吝啬付出

的汗水。目的不能停顿在希望之外

我们所有的,供养家糊口,也不排除一部分

原本替人家而准备。这是个死理

打点对中国人并不陌生,被很多人当作一种生存智慧,反映了人治社会存在的权力寻租,这是腐败滋生蔓延的重要原因之一。也许是司空见惯的缘故,之前还没有诗人创作过这方面题材的诗歌。柳苏敢为天下先,写出人人眼中所有笔下所无的东西。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没有对生活的洞见和一定的艺术素养,是难以为之的。柳苏没有具体写打点的细枝末节,那样写与讲故事没有多大区别。这类诗写不好容易落入概念化的陷阱。柳苏高就高在他的笔墨用在对这一行为的精神感悟上,这样就避免了结构上的平铺直叙,在意蕴的挖掘上取得了重大突破。

第一节,“这两个字,时常响在耳边”,说明打点并非偶然,是一些人解决问题的惯用思维,这种观念在一些人的意识中已经根深蒂固。生活中如果没有这种意识,也许会被认为书生意气,不懂人情世故,会碰钉子,吃闭门羹,被排挤打压,甚至失去立足之地。诗人不为五斗米折腰,也许不屑于此道,但“深谙它的含义”,知晓它的利害。看似轻描淡写,问题的严重性在字里行间已经凸显出来。

第二节,打点毕竟不是光明正大的事,表现得遮遮掩掩,羞羞答答。还得讲究方式和内容,选择合适的时间和地点,给被打点者以体面和安全,否则会适得其反、事与愿违。被打点者身在暗处,“没看清他的/五官”是必然的。“深层次的,更一无所知”,诗人不可能对社会上那些蝇营狗苟的事都了如指掌,只是浮出冰山一角,深层次的问题留给读者去想象。

第三节,“尽管出于无奈”,道出了打点者不是心甘情愿的真实心境,但“不吝啬付出/的汗水”,表现得还是慷慨大方,矛盾中揭示不正之风对人的扭曲和异化。好些正常的事都在使用不正常的手段去解决,导致社会风气的恶化。

第四节,打点好像列入预算一样,早有心理准备。从另一个角度审视,打点也是为了更好地养家糊口。“这是个死理”,不认也不行,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更深地写出了人们心灵深处的无奈。这种现象一方面是生态环境造成的,另一方面环境也是人形成的,如果人人都拒绝这样做,打点就失去存在的土壤。

这首诗写得克制冷静,呈现的是事实的诗意,可以说写出了打点的普遍性、隐蔽性、矛盾性、客观性。诗人重点写打点者,诗中还有一个潜在的角色,那就是被打点者,虽没着一字,但可以推断出他们手中握有某种权力,对权力缺乏敬畏。诗人对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卑微生存状态心存悲悯,对大众的麻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发生在群众身边的微腐败表现出强烈的不满,虽不动声色,但给人醍醐灌顶之感。就是在诗歌被冷落的当今时代,我坚信这首诗会赢得读者的喜欢,因为大家对这种现象并不陌生。读过这首诗,我们会对过去不以为然的行为产生新的认知,对产生这种现象的制度漏洞和监管不力进行反思,对这种行为本身的价值产生怀疑和动摇,唤起生命尊严的觉醒和对公平正义的追求。

《打点》与一般的诗歌结构形式和表现手法不同,没有使用任何修辞手法,具有铅华洗尽后的返璞归真。它是用议论的方式渐渐进入意境,节与节之间跳跃转换较快,但始终围绕一个主题,凝练又灵动,笃实又有张力。貌似直白,越读越觉得它有生活的血液滋养着,其情感的复杂和思想的深刻是一般短诗难以达到的。著名诗人木斧认为“直白未必不是诗”。我的理解是有些直白的诗如白开水,淡而无味,缺乏艺术的质地。有些直白的诗是直而不白,外表的直并不能掩盖诗意的葱茏,它表面上没有意象支撑,但隐藏在语言背后的意象,比很多诗歌表面上的意象更具辐射性,能调动起读者潜意识中储存的若干信息,像反应堆一样容易被引爆,释放出内在的能量。《打点》就属于这种直白,不是一眼能看到底的,需要我们品味语言背后深藏不露的东西,在文本的基础上充分发挥想象去进行再创造,和诗人来共同完成对一首诗的理解,这样才能达到阅读的最佳效果。

柳苏的诗大多外表柔和,但绵里藏针,总有出其不意的地方,富有浓重的批判现实主义色彩。他曾在《麻木》中这样写喜鹊:“高处/大树上———/喜鹊聚集/忙于筹谋好消息/树下,人来人往/有的人抬起头瞟一眼/有的人匆匆赶路/看上去,他们不关心/喜鹊在忙乎什么/自从步入一个怪圈/他们麻雀般/只顾觅食。”评论家冷慰怀先生认为:“‘喜鹊’这一约定俗成的喜庆概念竟被彻底颠覆了,作者把真正意义上的‘喜’置换成了‘假’字。这种出其不意的借代,真可谓一招‘险棋’,一出手就取得了出奇制胜的效果。‘高处’‘喜鹊聚集’‘忙于筹谋好消息’,短短十几个字,就把一群挖空心思投机钻营的嘴脸暴露在了读者面前。这一神来之笔,绝非苦思冥想的产物,而是作者的悲悯之心与深厚感情剧烈撞击升华的结晶。”他的《喜鹊》却呈现出另一种风格。

喜鹊

我不止一次写过喜鹊

写它报送人间无数的吉祥

写它与乡间难以割舍的情愫

这小小的生灵,牵动我多少文字

念想,有时候忽然从天上飞到地下

收拢翅膀,摇身一变为有说有笑的人

那时,青春无家,携一支笔一个采访本

频繁出入乡间。一当遐想被笑声惊散

就面对一道风景:各具情态的村姑

一位叫喜鹊的,将我留宿于她的心头

撑开一把伞,下起情意绵绵的雨

喜鹊是鸟,喜鹊是人,牵动着我的爱

让这些记忆一生没有结局

这首诗轻松优美,把喜鹊和一个村姑巧妙联系起来,写流逝了的爱恋,亲切而又遥远,微妙而又纯净,虽没有修成正果,但依然是青春最美好的回忆,这也是很多人曾经的情感风景。

从柳苏的诗可以感悟到,写诗首要的事情不是躲在象牙塔里玩弄那些雕虫小技,而是正确地把握艺术与生活的远与近、艺术上实与虚的关系。把握准了,处理好了,就能出佳作;把握歪了,处理坏了,只能出次品。实就是文艺理论上讲的艺术源头,脱离现实谈诗歌等于空谈,就像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无米之炊一样。作为一名诗人,仅仅具备实还远远不够,就像有了米后还需研究怎样才能做出可口的饭来,相应地配备什么样的菜和汤都很重要。每个人都有生活体验,但不是谁都能成为诗人的。除了敏锐、灵感、学养、审美等必要的艺术素养外,在手法和技巧上需要下功夫,在精神追求和思想境界上需要下功夫。实之中需要参点虚,实中有虚,虚中有实,才是艺术的辩证法。只有这样,艺术之树才能枝繁叶茂、花团锦簇。中国百年新诗的历史,可以说是虚实左右摇摆的历史。一方面把实强调到不恰当的地步,艺术与现实没有拉开必要的距离,个性、创造和审美成为无稽之谈;另一方面过分强调艺术,为艺术而艺术,唯艺术是论,导致艺术严重脱离现实,天马行空,信马无缰,最终遁入虚无的文字游戏。柳苏的诗一般都指向明确,反映的是客观社会现实,但又善于以虚写实,创造出的审美空间足够读者放飞自己的想象。

柳苏很少写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的内容,他是一位批判现实主义诗人,所写内容与历史的关联度较大。在诗人们专注于抒写个性化的生命体验时,他却热衷于与个体生命无法分离的社会题材,写的内容人们都熟悉,甚至熟悉到麻木的地步、审美疲劳的地步、不以为然的地步,但他从中发现了导致人性变异和命运苍凉的软肋,既充满悲天悯地的人文关怀,又灌注着诗人的精神反思和道德拷问。他是从环境的角度写生命的体验,感觉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抓住了被大多数诗人疏忽的题材内容,但又保持了艺术上鲜活的个性。写问题不是发泄,也不是消极,更不是和谁过不去,说明心还没有麻木,没有失望,社会责任还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敢触及问题,绕道而行,那是缺乏良知的表现。诗人有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批判是为了救治,是为了矫枉过正。他理智地面对现实,内心充斥着悲悯与批判的复杂矛盾情结。悲悯的价值在于唤醒人性的复苏和人格的重建,批判的力量在于治病救人和改善生态环境。读柳苏的诗,不能就事论事,拘泥于呈现的本身,还要善于体味言外之意,聆听弦外之音,挖掘那些不易察觉的处于深层次的所谓“虚”的东西,才能真正进入并领略其诗歌的精髓要义。在与生活距离的把控上、内容实与虚的处理上,可以说柳苏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所以他的诗,不管是写个人生活的,还是表现社会内容的,都是从内心自然流淌出来的,有生活的味道,有心灵的体温,有真情,不做作,接地气,容易与读者产生共鸣共震,叩响读者的心弦,但他又能跳出生活的局限,站在思想的制高点上俯视生活,发现人生和社会的真谛,从另一个视角诠释着自己的人生信念和社会理想。

有一类诗,从头到尾,没有一句特别精彩的句子,开始阅读时有点失望,甚至不想再继续下去,但当你读完全诗后,还是被感动了,这类诗被称为有篇无句,是从整体布局上获得了成功,《打点》就是这样的诗。柳苏还有一类诗,从整体上看,似乎很一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诗中有画龙点睛的那么几句,点亮了全诗,提升了诗歌的境界,整首诗熠熠生辉,被称为有句无篇。比如,在《顺风顺水》中写道:“在生命里跋涉了大几十年/方才悟得:所有的祝福仅仅点亮你/内心的灯火。每一步面对的/始终是曲折、坎坷”;在《阳光下,赢得长势》中写到:“快乐时有发生。许多经历告诉我/高兴得太早,愿望与结果就生出纠缠”;在《只要年轻的灵魂还在》中写到:“所有的过程其实是一样的,我们可以发出/一些季节以外的亮光,但最终无能为力”;在《最先开的那朵桃花谢了以后》中写到:“千树万树桃花开过,春天变成事实/所有花的去向,人们不计,不议”;在《发脾气》中写到:“蚂蚁般谨慎/可一不留心,野兽/还是跳出栅栏”。这些诗句是对生活的感悟,是生活的回声,是跳出生活后的反观和思索,揭示出人生深刻的哲理。

在艺术上,柳苏注重从传统诗歌中汲取营养,表现出一种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越是民族的,越容易走向世界,拾人牙慧只能是别人的附庸。诗人也在与时俱进,博采众家之长,学习现代诗歌的技巧和手法,使现实主义的诗风在继承中得到发展。一个成熟的诗人必然具备成熟的语言,柳苏的语言以平实见长,接近于口语,但不是一般性的日常口语,是带有文人特征的口语,是有所加工和提炼的口语,创造性的语言极大地提升了他诗歌的境界。现代诗歌泛抒情问题比较严重,柳苏诗歌的情感表现出深沉内敛的特点,看不到情感的激昂与宣泄,属于冷抒情,有生活的丰富底蕴,有坚硬的思想内核。诗歌是用意象说话的,柳苏深谙此道,他的大部分诗歌意象新颖独特,但并不陌生,大多是在司空见惯的生活中发现并提炼而成。面对诗歌远离社会、情感飘浮、思想缺钙的严峻现实,柳苏选择了批判现实主义的诗歌道路,他很少写那些不疼不痒的温开水式的诗歌,他对现实的透视、剖析虽不是伤筋动骨,但让读者感到沉闷和疼痛。他的诗歌个性化气质并不突出,但表达方式无与伦比,通常通过粗线条勾勒轮廓,形成较为稳固的结构,克服了目前诗歌散文化的创作倾向。客观地讲,他的个别诗歌存在理性大于感性的问题,意象不够饱满,不同程度地削弱了艺术的生命力和感染力,这是需要值得注意的地方。

一位优秀的诗人不可能每一首诗都写得优秀,柳苏也一样,他创作了很多经典诗歌,但也有一些选材平淡、立意不高的作品。这好像红花与绿叶的关系,没有绿叶,哪有红花?全是红花,也就没有红花了。这是一个诗人创作的必然现象,但我还是期望诗人扬长避短,在把控艺术与生活的距离、处理实与虚的关系上更加从容不迫,将现实与理想的矛盾、悲悯与批判的情感融于灵魂,创作出更多自成一格、炉火纯青的佳作,为中国新诗走向世界贡献更多的智慧做出更大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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