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诗歌

/李从金

最优秀的侦查员

这是我第三次讯问同一个人

相比前两次的被动和不欢而散

是有些意外

该说的，不该说的

我掌握的，我没有掌握的

他都一一道来

事后我试图问起他坦白的原因

他很坦然

都肺癌晚期的人了

不想把罪恶带到另一个世界

有机会就积点德

黄昏的酒桌上

我和同事畅聊第三次审讯

我们同时聊起

死亡——

这个人间最优秀的侦查员

又下雪了

老家镇雄每年都会下雪

记忆中的雪

那么寒冷

每年下雪

父亲会第一时间向我转达消息

昨天夜里

我正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

用手机百度关于诈骗的解释

父亲打来电话

老家又下雪了

我和父亲匆匆说了几句话

没向他打听更多关于下雪的细节

电话挂断的那一瞬

突然感觉一阵冰凉掠过窗前

仿佛我狭小的房间已经雪花飘飘

那些冒着大雪觅食的麻雀和野兔

那些单薄的衣服

那些被冻僵的骨头

在我脑海依次浮现

又下雪了

老家用于烤火的煤是否已经备足

做过手术的腿在雪地里该如何行走

等待一场雪的过程会不会更加孤独

又下雪了

大雪覆盖的村庄是否依旧荡着炊烟

雪花还那么白吗

下雪的夜晚为什么不再安静

是什么让一场雪如此惊天动地

又下雪了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

格外寒冷

又下雪了

我只能对这个冬天说一声抱歉

外婆的牙

八十三岁那天

外婆掉了她人生中最后一颗牙

儿孙满堂的外婆

没有露出一丝伤感

把她快满周岁的重孙抱在怀里

重孙刚长出一截新牙

她和重孙一起咯咯地笑

脸上凸起的皱纹

以及皱纹上明晃晃的沧桑

跟她重孙一样真实

我的影子

在一些秘密的夜晚

我不只一次和自己的影子纠缠

我有时匆忙

试图去往一些未知的未来

我的影子像我的敌人

潜伏在时光深处

突然钻出来

惊我一身冷汗

我有时慌张

什么也不会顾及

我的影子尾随我一路狂奔

这令我感到自责和羞愧

我甚至面目狰狞，和影子较劲

我的面目没法怔住我的影子

却反被我的影子嘲弄

这些年，我疲于奔命

想摆脱我的影子

哪怕耗光我所有的能量

我也一意孤行

飞机和远行

当我匆匆走进机场安检大厅的那一刻

像一阵秋风把我送进了时光的密室

令我瑟瑟发抖的

是登机过程中我透过那些狭小的窗户

看见机场停机坪的宽广和荒凉

起起落落的飞机

一点也不令人轻松

从重庆飞往杭州的飞机上

我呆坐在狭小的空间里

仿佛时光突然就停止了

不安的情绪在我体内蔓延

机场广播突然发出声音

飞机即将着陆，请系好安全带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具活着的尸体

远行对我已经毫无意义

回到水富

我一直想不起自己

是如何穿越了半个中国

我一直怀疑我

是否真的到过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