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各自的路上（组诗）

田暖

杀鱼者

“我的孩子和爱人，从来不亮刀

就把我硬生生地杀了”

他边笑边杀鱼

边向人们剥下自己细碎的鳞片

一个精准超绝的杀手

可杀人可自杀，也可被他杀

刀剑，技法和原子弹全是鞘外之物

真正的爱，已足够杀神

这里寂静美好

黄昏也婉转着啁啾鸟鸣

晚风吹动云霞更吹动浮世

一个我离开了我

又有一个我走进我

已浑然不知

这盛世清欢养育的寂静

是一条大河

一个牧场和一个战场

梦离开我又不断靠近我

寂静的蝌蚪游在比梦还远的地方

葵花转动脸庞爱着阴影好比爱着光

我爱这寂静的美好远比人群里的良宵

即使燃烧也无法安慰爱情

你啜饮我全身的风暴

在甜蜜和死亡交汇的峰顶

轻轻行走 滑行

以水品尝火

以沦陷旋转起飞升的烟雾

塞满这个世界的幸福和恐惧

我们无法控制的实在太多了

除了完全浸入，两具本身的发光体

像用灾难触及一场饥饿

每一条线索都牵出一条光线

我们发光，我们燃烧

也无法安慰

爱情这个避难所早已千疮百孔

是什么早已丧失了

玫瑰之于玫瑰的细流

而构成一纸依附，我们

假装扭动，假装水摇摆着火

把彼此推向高潮，推进悬崖

我们提取了光的梦

暗淡无光的时日

我却仿佛和神搭建了一座桥梁

向佛借来了佛光

真庆幸每天都往来于这样的殿堂

写诗如敲木鱼

读书如打坐红尘超度

落下的银杏叶子，与铁树开花一样

幸福和悲伤

无非是光线投影的两个鸟巢

我的果子们，从秋天开始逆着生长

我从老妇一直长成了少女

当然这和原来懵懂无知的少女不同

一望无垠的澄澈和纯粹

是我用一生勾勒云海和星辰时的最初模样

即使世界依然

落在破碎的镜子里，但又多么圆满

它不增，也不减

在有氧的呼吸里活着，我们提取了光的梦

基弗，当我与你相遇

1

当我透明的影子投身在你寂寞的二十年中

哦那带刺的寂寞

基弗，我们能把世界的所有握在手中吗

我们能把高山捧在掌心吗

人们在泥浆中沉浮，泅溺，跋涉

当世界只剩下一个腐朽的脑壳，在不朽中

完成它的意志

它在完成它的飞跃、飞翔

更重要的是它要完成死亡

似乎我们一直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

一把枪搁置在飞翔与死亡的中央

海浪一遍遍永不厌烦地——冲刷，祈祷

而我们绚丽多姿的活着

用衣服，用道理

用断裂的路途和没有根基的树桩

就像莉莉丝离开了亚当

用叛逆，更用爱

玫瑰在荆棘中枯萎，露出触目惊心的骨骸

我们保持着身体，却不停地置换人类的脑壳

是的，在所有的荆棘和绚烂之后

“每一个落下都有翅膀”——

2

牛，和牛的精神在横空出世

不仅仅是欧洲牛，不仅仅是亚洲牛

它奉献着勤劳，奶，和沉默的忍耐

当然，在它的肚腹里

还葆有空洞，黑洞，风暴，残缺和意外

我们深入其中，试图用帆远行

试图用雷达，把声音传得更远

试图通过天梯超越——我们想要的永恒

而黑褐色的墙，而密集的网

无处不在——我们被重重阻碍和困惑

但你藏在油彩、乳化剂、丙烯、虫胶，荆棘

和金属画框的后面，一个立体的迷宫

引我苦苦地寻找

生命最本质的内核，那宁静的美和静默的风暴

是我们必须的承受——

“牛注定是宇宙的代表”

“牛只是一个过程”

植物也是。这些和宇宙相关联的密码

这神秘的星辰

我们面对一个共同的生命体，和生命的核心

我们深入其中，乐此不疲

——你哪里是基弗，你哪里是植物或动物

我无法从你中剥离出来

我是你的一部分

我看不清你但我看到你的整体

3

当我们说art是一种艺术，不如说是一种生活

生命是一本斑驳的书

当所有的动物和植物像流变的标本定格在这里

这正是我们存活下去的基因和密码

当我们在万箭穿心中显影为一个人

在丛林法则中生存

低下谦卑的头

当锋针刺入荒芜风景的心脏

我们看到了它的侵略，和侵占之后的疼痛

这显而易见的疼痛，对于大地的广袤

一根根毛刺的疼痛多么轻微，多么轻微

很轻地走过时，我们不断把影子投射在你

的画中

成了它们不可忽略的部分

除了针、还有剪刀，手术钳和利器

插入画心——我们彼此伤害，以爱的名义

我们一直在破坏，也在手术

我们粗鲁地侵占，也在重建

我们看到了它带电的千万只眼睛，在我们眼中

像导体，接通了文明和战栗

旷野里垂悬的响铃，在警示什么

一把锁，坚守着什么，迎送着什么

4

战争的改变只是暂时的

我们追求的真谛，它远远带不来

众神的黄昏

像莉莉丝一样——背叛，而爱

像茜茜公主一样，创造着神话

像布里希尔德，沉睡在玫瑰花丛

而女人正在凋零，她沉睡如梦

——他们更像一场场自我的战争

战争一直在存在，超越了男人和女人

对世界的占有和侵略，博斗

硝烟，死亡，血，毁灭——

命运，像新的废墟

5

我们动用了一个世界的形式和技巧

那些明亮的

在明亮的表象之后，那些沉睡的灵魂

以圆、点和方，以刺和罂粟

诉说，我们单薄的翼

从明亮到灰暗，从黑到白

一层层浮出，像果核长出了蓝翅膀的精灵

我们忍不住把手伸向他们

啊，我们腐蚀到他们了

还是他们唤醒了我们

一个局外人，我能腐蚀或者唤醒

沉睡在我们世界之外的人吗

当艺术成为一种张力

它更远的远，发着光

6

花朵一天天枯萎，果实一天天生长

还有向日葵的种子落在黄金的地面上

放映机在延续着生命的胶片

以碎片之姿

当星辰在殒落

而火从灰烬中重新燃起

每一颗星星都对应着一个飞升的灵魂

当我们通抵桥，抵达它的无限和存在

你就坐在那里，在逼仄的空间里拼贴和涂抹

一个数字时代，关于果核的无限想像

当我从你那里抽出我薄薄的影子

有人思考有人发笑

夜空里弥漫着一个世界静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