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纸（组诗）

李栋梁

争 吵

骤然起，他与她把身体里的钉子摔出来

那 些年的风花遇到这些年的雨云，钉子就砰砰砰砰落了一地。围观的人踮着脚

小心地盘旋于尖锐的小号与低沉的大号之间

这两把号也曾一起追过朝霞：那时松间鸟鸣清风

如今柴米酱醋茶盐。油烟的乌云淡去了皎皎月光

雨 停后，彼此的愧疚顺着屋檐滴滴答答，浣洗着火药留下的黑渍

这 黑渍下，有一只唱机断断续续地吐着他们那年在解放碑听到的钟声

监 视

那幅靠窗的画中下着雨

雨滴画着圈圈。你在圈中走动

你总是能稍微触摸到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这种感觉随雨滴的圈

反复。

而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你走出圈

——雨滴就像旋转的蓝色万花筒

夜光纸

谈一谈前房客

——她夏天掉的头发至今生根床下。还有几只矿泉水瓶子

装着过气的季节

那天关了灯。我还发现她贴在天花板上的星星

仍亮了一会儿

黄 昏

风铃响动。黄昏，被抛出来。浸染归鸟的背景

这样的图，流水仿画过

但画完就被顽童的石子划破了

远处，鸟鸣的风暴是山，山是树木蔼蔼

夕阳挂在其中一棵上，谁着急呢。谁也不着急

着急的是月亮，它已经爬上了高处。它扯一扯线

再扯一扯线。风铃晃晃悠悠，把黄昏收了回去

林间风

这林间有着巨大的风。风爱说话

这些草木就陪它说话

风说寂寞，就落下许多叶子弹琴。弹一曲高山流水

不好不好，这没有流水，也不想隐居

那弹个“枫叶荻花秋瑟瑟”。也不好，打哆嗦似的

就随便吧。搞出点声音，不要那么安静就好了

灌木丛中的鸟儿哼唧唧

小情侣旁的蚊子嗡嗡嗡

还有几个大灯泡，装成东海夜明珠。可它们的内心

哪有一点惊涛骇浪

他乡遇

月光被高楼吃掉了。在它的影子中可真不容易

——各种颜色的光垂钓此地

“ 此地一为别”，将去何处讨要温暖？温暖是一朵无名火花

有时一句家乡话，它就擦亮你眼中黯淡的满月

而更多时候我们彼此不知身份，彼此藏着掖着一口牙

铁轨旁

铁轨旁，野花和那种很慢的火车一同到来

浮云晴朗。天空那块淡蓝色的湖泊中

年轻人的忧郁满满当当

“铛铛……”我与母亲的等候经过这种碾压

变成模糊的相片。

大 雪

一些阳光洒下来。一些很轻的声音：

桃枝的骨骼，鸟鸣的瀑布。冻在半空

海水的蓝倒映在天空。太阳烘烤一条牛仔裤

它一点点交出云里的盐

而天空和太阳太远。所以我们的秘密

并不能够依靠它们说出。蜘蛛就要来筑巢了

一些石头又凉又硌脚，没人知道

这是被谁剜出的秘密

在树中

木 桌上的波澜静止了，从木头变成木桌的那一刻就静止了

它曾浩荡，在树中

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那些根是水中的鱼

那些须子爱着洁净，没日没夜地洗着自己

水也没日没夜肆虐。水捏过其他一些什么东西

譬如夏日的蝉，譬如数不清的嫩芽形状的阳光

现在它是寂静的。等着更寂静的笔

来陪它敲出另一个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