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晶心
刚当上高铁司机时,父亲姜爱舜问瞿俊杰:“你开高铁跟我开内燃机车有什么区别?”
瞿俊杰说:“有啊。第一,我们的速度比你们的快;第二,我们司机室的环境比你们的好;第三,高铁设备先进。”
父亲点头:“我要年轻几岁,我一定也会开高铁!”
爷爷姜福临则高兴地说:“我孙子开的火车,是儿子开的内燃机车的两倍速度,是我开的蒸汽火车的十倍速度。驾驶室的环境又好,干净,也安静,冬暖夏凉。”
是的,瞿俊杰的父亲和爷爷都是火车司机。一家三代火车司机,见证了中国铁路的发展速度。
从爷爷到父亲,从蒸汽机车到内燃机车
姜福临1956年起当上中国第一代火车司机,开的是老式蒸汽火车,跑的是南京到常州的线路。
当时火车由蒸汽机车牵引,而蒸汽机车全靠烧煤将水转化成蒸汽来带动。蒸汽火车要想跑得快,就要有人不断地添煤。驾驶室里有司机、副司机、司炉3个人,一路上司炉需要不停地铲煤、烧水,副司机负责配合司机瞭望信号,处理故障,姜福临是司机,负责开车。
从南京到常州130公里,时速只有20公里的火车,需要跑10多个小时。一趟车下来,烧掉六七吨煤,驾驶室里的人都汗流浃背,只剩下牙齿是白的。那个年代,曾有一句话调侃火车司机:“远看以为是个拾破烂的,近看以为是捡煤球的,到面前一看原来是个开火车的。”
因为火车驾驶室前是个巨大的蒸汽机,火车行驶时水汽蒸腾、“烟雾缭绕”,坐在驾驶室里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司机需要不断把身体探出窗外瞭望信号。长年吹风,姜福临落下了肩周炎的毛病。
因为在线上跑的时间长,姜福临自己用小电炉烧些简单的饭菜吃。这也需要天气凉快时才可以,夏天温度高,驾驶室里更是热,就只能吃从家里带来的馒头和咸菜了。
姜爱舜是1983年通过铁路招工,从一名铁路新兵,成长为火车司机的。上世纪80年代,蒸汽火车逐步退役,机车转型,跨进了内燃动力时代。
在瞿俊杰小时候的印象中,父亲开的火车很神奇,不但会冒烟,还会发出“哐叽哐叽”的声音,很有节奏感。姜爱舜可就不是这种感受了,因为柴油机运转,火车开动后噪音很大,“轰隆轰隆”“哐叽哐叽”,在小小的火车驾驶室里,司机和副司机两人说话基本靠吼。姜爱舜开了几十年火车,也就吼了几十年。司机大多听力受损,耳朵背,嗓门大,说起话来总被人误认为在吵架。
内燃机车时速达到了90公里,没有煤灰了,但却有了油烟。瞿俊杰记得,父亲每次下班回到家,总是满身油污,衣服很难洗,都是母亲帮忙洗得干干净净的,让父亲穿去上班。
姜爱舜跑的多是南京到蚌埠段,一个单趟七八个小时。他从家出门上班,两三天后回来休息一天。
那时候,他们的驾驶室也有了冰箱,可以用“猪腰子”饭盒多带些饭菜了。
90后的高铁司机梦
1990年2月9日,瞿俊杰(随母姓)和他的双胞胎哥哥姜俊伟出生,两人从小就常听爷爷和父亲讲开火车的故事。那时候,他们家住南京民生街,离铁路很近,爷爷休息在家时,常带他们去看火车。五六岁时,父亲有一次将他们带上了火车,参观火车驾驶室。瞿俊杰觉得很神奇,这么大的铁皮盒子,这么大的火车,父亲是怎么将它开动的?一颗种子也在他的心中种下了。
初中时,瞿俊杰希望考铁路学校学火车驾驶专业,爷爷很支持,子承父业,子子又承父业,多好!但父亲觉得火车司机比较辛苦,认为他们这一代孩子生活幸福,比较娇气,不一定能吃得了这个苦。瞿俊杰就向父亲表态:选择了这一行,一定会好好干!
就这样,瞿俊杰上了苏州铁路机械学校(现并入苏州大学阳澄湖校区)内燃机车驾驶专业,现在成了一名高铁司机;哥哥上了湖南交通工程学院轨道专业,现在成为一名轨道车司机。
高铁司机要经历学员、副司机、司机这样一个不断学习、不断历练的过程,最终通过考试,才能成为高铁司机。
爷爷当司机是经历司炉、副司机到司机这样一个过程,父亲刚当司机时还有蒸汽机车,也是先从司炉做起,副司机必须干满七八年年限,才能够有资格考司机。
如今的高铁司机对技术要求更高。瞿俊杰2009年进入南京东机务段成为一名学员,学习有关机车方面的知识,跟车(司机)看道,了解行车规章。半年多后,他考上了副司机,开了近两年的从南京到蚌埠的火车式货车,接着报考司机,开T字头南京到合肥的特快旅客列车,也就是电力机车,最高时速160公里。2015年年底,他通过考试,成为了一名高铁司机。
瞿俊杰至今记得第一次单独驾驶动车时的情形。那是2016年1月22日,南京到上海虹桥段,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瞿俊杰特別紧张。虽然此前他已经开过动车,但那时候还有人陪同,在旁边看着,这一次完全是独立驾驶,驾驶室里就他一个人,他马上感觉这车的速度太快了,头晕,咬牙坚持跑下来,感觉特别累。
到上海站换人休息,他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根本没有睡着,头脑里一直在回放刚刚开车时的画面,想着第一步应该怎么做,第二步应该怎么做,紧接着做什么。
高铁上邻近驾驶室的旅客或许会发现,高铁司机很奇怪,明明一个人在驾驶室里,一路却不停地自言自语,手上还不时地比画着什么,简直可以说是手舞足蹈。
这就是高铁司机的“呼唤应答”制度。高铁司机自从坐进驾驶室,开门锁窗、检查行车安全装备、出站信号绿灯亮起列车出站、一路减速停车等,所进行的每一个动作都要口呼出来,每一项装备都要手指出来,必须要做到“口呼眼看手比”,就是嘴上讲到,眼睛要看到,手还要比到,一个动作都不能疏漏,一丁点都不能分神。
刚开始,瞿俊杰觉得枯燥,一个人在驾驶室里喊给谁听?比给谁看呢?时间久了,他越发体会到这套制度的优越性。高铁时速达到350公里,开起来像飞一样,但又特别平稳。曾有国外旅客在中国高铁上做过实验,拿一枚硬币立在窗台上,9分多钟都不倒,直到列车进站,需要换轨,硬币才倒下来。在这样一个高速、平稳的环境中,人是容易走神的,一般旅客没问题,但高铁司机责任重大,必须要高度集中精神,所以要用这套制度让司机集中注意力。
在瞿俊杰的脚下,还有一只司机警惕踏板,每30秒要踩一次。如果司机忘了踩,超过7秒钟就会报警,超过10秒钟列车就会紧急制动,需要停车检查,司机为什么没有踩踏板,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都是为了保障高铁行车安全。成为一名高铁司机之后,从爷爷到父亲,他们叮嘱瞿俊杰最多的就是:安全,开火车安全最重要!
父亲还特别关照,下班回家,首先要好好睡一觉,休息好,才能精力集中,保证安全。
2010年,南京到上海城际高铁刚刚开通时,全家人特地坐车感受了一下。姜福临万分感慨,如今从南京到上海,只要1小时40分钟,人很轻松。他为孙子感到骄傲,孙子赶上了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