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灵
民国时期,开县(今重庆开州)城狮子楼街有家专卖粮食酒的小酒馆,老板姓陈,额头上长有一个大包,外号“陈包包儿”,是我妻子的外曾祖父。外曾祖父滴酒不沾,糟房送酒来,他只用食指沾湿一下,拿拇指一捻,就能分出酒的醇劣,然后与糟房老板议价。
外曾祖父的小酒馆只卖酒,没有下酒菜。喝酒不要菜,叫喝冷杯酒或碰冷杯、靠冷杯,因吃了冷东西会引起打嗝,也叫“扯冷疙豆儿”。
准确点说,外曾祖父的小酒馆应该叫冷酒馆。来冷酒馆“扯冷疙豆儿”的人,大多是住在城里的普通百姓,也有进城卖米的小商贩。这些人花几个铜钱,喝上一两杯,只为解酒瘾。他们兜里没有几个钱,一般舍不得买下酒菜。偶尔有人想要下酒菜,就去旁边小饭馆买,再由伙计送来。他们买的都是冷盘的烧腊(卤菜),不点热菜。后来,外曾祖父的冷酒馆门口摆了个小摊,专卖油炸干胡豆,因酥脆化渣,价格便宜,喝酒的人都愿买一盘。
卖油炸干胡豆的是外曾祖父的女儿,我妻子的外婆。以前,外公不愿做事,把分得的祖产田地卖了,坐吃山空。外婆为了糊口,才摆下这个小摊。外婆的小摊不仅能养家糊口,还赚钱送女儿上学。可见冷酒馆的生意,多么兴旺。
我小时候住的那条街很小,就是一条巷子,有户人家姓王,男主人绰号“王酒罐”。顾名思义,“王酒罐”好酒。王酒罐在码头装卸队扛盐包,挣钱少,家里子女多,一般都是泡咸菜下酒。腻了的时候,他拿出两分钱,叫儿子四平上街买两个白花桃,一个自己下酒,一个作为四平跑腿的奖赏。四平是家里惟一的儿子,这个跑腿的“美差”才会轮到他。有一次我找四平耍,看见王酒罐一个人正在喝酒,这次的下酒菜是一颗咸鸭蛋。蛋壳上开了一个小窟窿,他皱着眉头喝一口酒,然后拿起一支筷子在窟窿里沾沾,再放到嘴里抿一下,很满足的样子。第二天我又去他家,桌子上还放着那颗鸭蛋。我悄悄看了一眼,才沾去小部分,一连几天,这只咸鸭蛋都在桌子上。
我外公在世时爱“摆古”(老龙门阵),听他讲过川江桡胡子的下酒菜,那真是特别。桡胡子从江边捡一碗拇指大小的卵石子,合着盐巴、干辣椒,用菜油炒几下,即可下酒。这样做是为了吮那个盐辣味儿。喝完酒,吮完卵石子,然后留在那里,下次又炒。没油没盐的时候,锈铁钉也下过酒。外公没说怎么个喝法,但我可以想象那个场景:一个桡胡子的酒瘾来了,他跍在船舱,端起杯,也可能是碗,或者是装酒的罐,扯几口“冷疙豆儿”,用舌头舔一下那颗锈钉,接着又是一口酒,然后把酒罐放回原处。我问过很多老一辈的老酒罐,锈铁钉当下酒菜的事,他们压根都没听说过。
编辑/杨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