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清华 王士强
从知识背景和写作风格来看,李瑾无疑堪称特异。他受过严格的学术训练,而且是跨学科:汉语言文学学士、新闻学(文学)硕士、历史学博士。这些对于诗歌写作来说虽然是外在的,但却不可能没有关系,其潜在地影响着一个人的世界观、价值观,左右着一个人的精神气质和审美取向。在文学创作上李瑾有一副好胃口,他拥有多幅笔墨,在诗歌、小说、随笔乃至评论上均有建树,且个性鲜明、引人注目。李瑾的文字古灵精怪、摇曳多姿、活色生香,具有古风、古意,体现着汉语的优美与神韵,接续了传统的“源头活水”。总体而言,他的诗体现着传统与现代的结合,是两者之间的互相观照、互相发明与互相打开。
李瑾的诗歌有趣、灵动、耐读,有其自身的语法、语调,呈现了现代汉语诗歌中久违的一些质地、色泽、品质。现代汉语的历史是与现代民族国家的历史密切关联的,20世纪的现代汉语也是被“革命”所深度挟持、同化的,现代汉语变得功利、浮躁、单向、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缺乏弹性,较少蕴藉与涵泳,这实际上也是对汉语诗性和丰富性的伤害。近年来,恢复和重建现代汉语的诗性维度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其中去革命化、去政治化、去意识形态化自是应有之义,而具体诗学实践的路径和策略各有不同,李瑾的创作无疑可以归属于这一序列,其探索也是有益、有成效的。他亲近古典,根植传统,立足当代,独具只眼,另辟蹊径,成就了一种丰饶、活泼、自然的语言状况,有弹性、有生气、有味道。当然,李瑾的如此选择并不是返回到古典诗歌的范式和套路之中,不是唯古是举,而是古为今用、以今寓古,他是一个现代人,有着现代观念和现代立场,这也是他与许多复古、泥古的写作本质性区别所在。
李瑾新近出版的诗集《人间帖》可以看出他创作的基本面貌。其中所写是繁茂、灿烂的人间景象,包含了独特的气味、声息、温度,有声有色、生机勃发。他的诗中有众多的植物、动物、世间万物,形貌各异,称得上“博物志”,又有着丰富的人生百态、复杂的人生况味,堪称“生活史”或“心灵史”。李瑾爱众生、爱万物、爱人,他对强调扩张、人类中心、自我中心的现代性是保持距离的,而更接近强调和谐、合作、共生的传统“仁者”。正是由于李瑾有着众生平等的观念,他才能在日常、凡俗的生活中发现诗意的惊奇,使得被习以为常、视若无睹的生活呈现出另外一种面貌。李瑾诗中充满具象和细节,他有着丰富、细腻的感受力,对于人世之“声色”有着情不自禁的欢喜和亲昵,他的诗见本心、见性情,一草一木、一颦一笑、一次振翅、一次栖息,都可能成为诗中的大事件,他诗歌的魅力很大部分正是由一个个具体而微,看似平常、无足轻重的形象所组成的。这些形象如杂花生树、春水奔流,有着不可遏止的生命活力与兴味。一定意义上它们是“去意义”化的,而正是这种“去意义”打开了意义的空间,使得更多意义的呈现有了可能。
李瑾诗歌包含了丰富的情感容量和人生容量,具有现代性、内在性和人文性。与表面看来的轻松、谐趣不同,李瑾诗歌的内在是严肃,甚至不无沉重的。在当今这样一个大转型、大变革的时代,任何一个严肃的写作者都不可能感受不到文化的冲突。唯有面对矛盾与困难,方有克服、改变之可能。李瑾的诗直面内心的纠结与疑难,写出了一位现代人混沌、晦暗的现代处境,这样的个体更真实可信、更能引起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