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2019年第10期)
雷霆扫毒行动后,警方对博社村以及周边涉嫌制贩毒活动的村庄又进行了两轮大范围的清查,因为没有回村侥幸躲过一劫或逃脱漏网的制贩毒人员都上了通缉令,悬赏奖金从5万元到500万元不等,其中,蔡罗的悬赏金额是5万元。
警方还在博社村留下了一支40多人的工作组,防止制贩毒活动死灰复燃,同时负责维护村里的治安,协助新上任的村干部开展全方位的整治工作。
胡海涛带领驻村工作组来到博社的时候,依旧心有余悸,不是害怕犯罪分子,而是担心村里的恶狗。之前每次来博社,他腿肚子上被狗咬过的地方就会隐隐作痛,必须时刻提防着某个巷口突然窜出一条恶狗。但这次他走遍全村,却发现了一个令他百思不解的奇怪现象:村里所有的狗都不叫了,见了外人,尤其是见了穿警服的,都夹着尾巴躲到旮旯去了,是被吓破胆了吗?
狗不叫了,人却叫得欢了——都是喊冤枉的。胡海涛心里冷笑,冤不冤枉,哑巴吃馄饨心里有数。
打击涉毒犯罪,关键是要铲除犯罪的土壤,具体到博社村而言,对这种人多地少、资源相对贫瘠的地区来说,必须采取坚强有力的管理措施和切实有效的帮扶措施,帮助村民找到阳光下的致富途径,才能真正地将他们从制贩毒的邪路上拉回正途。
围剿博社的后续工作分两步进行:一是由当地政府及司法机关组成的联合工作组进驻博社及三甲地区的重点村落,深扎基层,正本清源。二是由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组织力量,对刚刚抓捕的182名犯罪嫌疑人进行讯问,深挖制贩毒网络,彻底清除毒患。
一号人物蔡东家当然是重点突破的对象,也是意料之中难啃的硬骨头。当上村支书之后,尤其是最近几年,蔡东家并没有直接参与制贩毒活动,在他的家里既找不到制毒工具,也没有毒品和原材料。而他早年参与制贩毒活动的证据,因时隔久远,已经无从查起。警方从蔡东家的家里搜出不到一百万元的现金,这点儿钱对于开着歌舞厅、搞着房地产开发的蔡东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对于现金的来源,蔡东家一句话就顶了回来:“你们总不能说我家里有现金就是毒资吧?”
蔡东家老谋深算,耍滑头也耍得理直气壮。在惠州落网时,看守他的是一个外地口音的武警战士,蔡东家找个机会把一张小纸条塞给小战士:“小兄弟,你按照这个号码帮我打个电话,就说我在惠州,其他什么也不用说。只要打了这个电话,就会有人给你送10万块钱。”
小战士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将小纸条交给了王胜利。王胜利根据纸条上的电话号码锁定了蔡东家的联络人,发现此人已在博社围猎中落网。他拿着纸条去问蔡东家:“老蔡,这是什么情况?”
蔡东家一脸无辜:“报平安啊。你把我关在这里,我得让我家里人知道我在哪儿吧?”
几个回合较量下来,蔡东家铁齿铜牙,就是不松口。
正面强攻不行,只有围点打援,先从他的左膀右臂下手!蔡良火和蔡镇海在围剿博社前就分别在惠州和深圳落网,警方试图从他们身上打开缺口。可是,这两人的嘴比蔡东家还硬,他们一口咬定自己是第一次制毒,除了警方在他们的制毒窝点抓到的证据,其他的一概矢口否认。围剿博社时,警方从蔡镇海的祖屋中搜到8吨麻黄草,对此,蔡镇海的说法是:“我人在深圳,怎么会知道谁把麻黄草堆在我家里?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有人会拿8吨麻黄草栽赃陷害吗?当然不会。但在被捕的182名制贩毒团伙成员中,像蔡镇海这样死不松口的大有人在,还真是让警方有点儿头疼。如果不尽快打开缺口,这场雷霆扫毒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起不到震慑作用。
缺口在哪里呢?林毅想到了一个人,就是租住在博社制毒的范建。他是外姓人,为了保命,已经向警方提供过不少情报。制毒不是孤立事件,从采购原材料到制毒到贩卖,有一根链条,只要摸清范建制贩毒链条的每个环节,就能顺藤摸瓜查到蔡东家的罪证。
范建落网后,每次交代出重要人物和重要信息,回到监室就会没头没脑挨一顿毒打,同监犯人还提醒他“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挨了打的范建就琢磨,是不是公安内部还有蔡东家的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蔡东家掌握了。于是,第二天他立马翻供。翻供之后,果然没人难为他了。范建明白了,那些人是在暗示他,蔡东家的势力依旧强大,如果自己咬牙挺住,说不定蔡东家会想办法救他;如果招了,不等法院判,恐怕自己的小命就被他们折腾没了。
前脚招供,转眼又翻供,范建的一次次反复也引起了警方的关注。在春风化雨的谈心和暴风骤雨的高压之下,警方彻底打掉了他的侥幸心理,同时也解除了他的顾虑——只有如实交代罪行,才能争取到宽大处理,只有与警方合作,才是自己和家人最好的出路。对于从他手里缴获的16公斤冰毒的来源,他终于吐出了实情:“冰是蔡镇海做的,麻黄素是关成栋提供的。”
今天的博社村委会不但是博社村党群服务中心,还是戒毒服务中心
拿下范建,在强有力的证據面前,蔡镇海和关成栋也不得不吐口了。根据蔡镇海和关成栋等人的供述以及警方事先掌握的证据,2014年6月1日,专案组在深圳等地相继抓获蔡东家制贩毒犯罪团伙骨干成员13人。至此,雷霆扫毒专项行动涉案的7个核心团伙、48名主要成员悉数到案。
警方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拿下了所有外围阵地。2014年7月,被扔在看守所里好几个月无人搭理的蔡东家,在寂寞与担忧中等来了专案组民警。专案组民警没有问他任何问题,只是把大量的证据往他面前一摆,扭头走了,让已经做好死扛准备的蔡东家呆若木鸡。
此时的蔡东家,左膀右臂全被砍掉,手下喽啰悉数被围猎,保护伞纷纷被反腐的暴风骤雨刮进看守所,蔡东家就是再硬的“钉子户”,面对如山的证据,也只有徒唤奈何。一个月后,还指望着出现转机的蔡东家收到了延长侦查羁押期限的告知书。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就在民警准备转身离去的瞬间,蔡东家喊了一嗓子:“您等等……”
这一次,蔡东家交代得很彻底,从当年外出深圳打工,回老家经营虾塘、当治保主任时协助他人制毒,到最后成为制毒堡垒村的老大,事无巨细,蔡东家前前后后交代了一个多月。
2014年9月25日下午,几辆囚车从博社村北部地灵山边的公路上驶进村里,驶过蔡东家再熟悉不过的博社村委会小院,驶过充满孩子欢笑的博社村小学,停在蔡家祠堂源远堂前。见怪不怪的博社村民早已对警车和警察熟视无睹,但还是有眼尖的村民在其中发现了蔡东家的身影:“快看,是蔡书记!”
蔡东家身着囚服、戴着手铐,双手提着一根麻绳,麻绳下面拴着沉重的脚镣,缓缓走下囚车,他的身后是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蔡东家在这里停一停,在那里指一指,不时跟警察说着什么。这种指认制贩毒现场的情景,村民们太熟悉了。在这之前,蔡良火这样回来过,蔡镇海这样回来过,还有很多他们的亲朋好友,都这样回来过。
今天的博社村委会不但是博社村党群服务中心,还是戒毒服务中心
他们回到故土,捡拾自己的人生脚印。每个人的人生都会留下一串串脚印,或者阔步向前,或者歪歪斜斜。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也会沿着来时的路,一个个捡拾自己的脚印,拼凑起自己的一生。
在警察的押解下,蔡东家走过源远堂,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巷,走向蔡家即将建成的豪宅。一度,这些小巷里毒水横流,几乎无处下脚,而蔡东家闭着眼睛就能绕过任何一个毒水坑;而今,泛滥的毒水不见了,可他脚下曾经畅通无阻的道路,却突然变得崎岖难行——不是地不平,而是因为他的脚以前毫无约束,他的路才走斜了。戴上沉重的脚镣之后他才醒悟,人间的路究竟该如何走。只是,这醒悟来得太迟了。他将戴着这沉重的脚镣,步履踉跄,从自己的家门一路走向地狱。
蔡东家从来不曾想过,他会以这种方式告别家乡,告别他的制毒王国。面对潮水一样围拢而来的村民,被押上警车之前,他想抬起手与自己熟悉的乡亲挥别,但他努力了几次,提着麻绳拴着脚镣的手,无论如何都抬不到胸前。无奈之下,蔡东家歪着头耸起肩膀,蹭了蹭迷蒙的泪眼。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两行浊泪沿着他花白的胡茬儿滴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在他脚下的这片黄土之上……
2015年12月24日,指定异地审理的蔡东家一案在广东省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法庭上,蔡东家依然进行着最后的挣扎,但他的挣扎显得十分无力。蔡东家比谁都清楚,那些苍白的狡辩注定是徒劳的,他只是想用这种方法让自己的生命在这个他万分留恋万般不舍的世界上多停留一会儿。
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蔡东家死刑,蔡东家提出上诉。2018年8月7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维持原判的终审判决。整整五年过去了,蔡东家最终没有熬过死神,也没有熬到2019年的農历春节。2019年1月17日,在南国阴冷的冬天里,遵照最高人民法院的死刑复核决定,蔡东家被依法执行死刑。
当然,蔡东家并不是最后一个与冰魔一起走向灭亡的毒枭,在冰魔的驱使下,一定还会有人像他一样刀头舔血,前赴后继走向地狱的入口。相应的,那些在刀尖上舞蹈的禁毒英雄们,也不会放下手中的利剑。在蔡东家等待死亡判决的五年中,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的三任局长王均科、邓建伟、翟凯夏,一棒传一棒接力着雷霆扫毒行动,在中国南海边打出了一片朗朗晴天!
就在一线警察乘胜追击、与蔡东家等毒枭面对面较量的同时,2014年6月,李春生开始了全新的广东禁毒战略布局。
博社一战之后,李春生与禁毒局长王均科促膝谈心,希望了解他对下一步工作的打算。王均科坦诚地说:“博社一战是我从警以来的巅峰之战,现在我年龄大了,冲在第一线也难以辉煌再现,我愿意退下来,做一些法学研究和法治公益方面的工作,希望组织考虑。”
恰巧广东省委、省政府正在筹备一个法治公益组织,经广东省公安厅推荐,王均科被任命为广东省弘扬法治公益基金会理事长。这个公益组织的主要职责是资助法学研究,普及法治教育,开展针对弱势群体的法律援助等。
握别王均科之后,禁毒局政委邱伟走进李春生的办公室:“有什么工作安排,请指示!”
李春生开门见山:“没什么指示,不过,重担倒是有一副,需要你去挑起来。经省厅党委集体研究,并报请上级批准,准备让你去汕头工作。怎么样?不会嫌偏远吧?”
邱伟笑了:“作为一名党员,当然要听组织安排。”
“那就好。你应该能领会党委派你去汕头的意图,但我还是要再次强调一下。”李春生叮嘱,“之所以调你去汕头,除了压担子,还有部分禁毒工作上的延续性。雷霆扫毒战果显著,海陆丰地区的制贩毒犯罪活动得到了有效控制,但犯罪分子只是被打散了,有的跑进了深山老林,有的跑到了周边地区,他们暂时躲藏起来,只要风头一过,还会卷土重来重操旧业。当然,他们不会再回博社制毒,而是像毒水一样渗入周边地区,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洼地效应。汕头紧靠海陆丰,是制贩毒分子最可能藏匿的地区之一,你去汕头,就是要扎紧篱笆、严防死守,不让毒水流进洼地!”
邱伟收起笑脸,立正敬礼:“明白!我去把洼地补起来,变成高地!”
2014年6月,邱伟赴任汕头。7月,邱伟被任命为汕头市副市长、市政府党组成员、市公安局局长。
送走邱伟,身材壮硕的邓建伟来到李春生办公室。此时,邓建伟正负责省公安厅的情报研判和应急指挥中心的工作。
李春生直奔主题:“准备给你换个岗位,去禁毒局当局长,怎么样?能不能干好?”
邓建伟挺直了身板:“十年前我就是省厅刑侦局的禁毒处长,再干回老本行,能干好!”
“抓禁毒有三个牛鼻子,”李春生掰着指头面授机宜,“一是要多警种合成作战,光靠禁毒一个部门不行,有大任务要一起扑上去,全警动、全省动、全民动。二是消灭制毒贩毒的有生力量,不能让他们死灰复燃。三是抓毒枭、擒贼王,一个都不放过!”
“按领导指示办!”
李春生随口接了个顺口溜:“说到就要做到,做到就要有效!”
邓建伟走马上任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局长,由刑侦局副局长转任禁毒局政委的翟凯夏则是在广东省公安厅深耕多年的刑侦专家。1986年,翟凯夏从广东省警察学校毕业,进入广东省公安厅,在侦办张子强案期间崭露头角,后来屡破大案要案。作为广东刑侦界的智多星,翟凯夏善于引而不发、伺机而动,稳扎稳打、低调沉稳。到禁毒局上任之初,翟凯夏就沿着广东的海岸线,从湛江到珠海,从深圳到汕头,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走下来,不漏掉一个县市,甚至连每个港口都要走到。每到一处,他除了听取当地公安机关禁毒工作的汇报,还走访当地政府、企业,摸清底数,收集研判各地禁毒方面的综合信息。
博社的天空亮了,林东进和胡海涛的心情却一直笼罩在雾霾之中。围猎博社一战虽然大获全胜,但也有不少漏网之鱼。经过网上追逃和全国各地警方的不懈努力,逃脱的毒枭们陆续归案,可心狠手辣的蔡罗却从此人间蒸发。尽管蔡罗只是个小喽啰,也没有从他家里搜到大宗毒品,但那么多缉毒警察都跟他打过交道,甚至险些把命断送在他手上。林、胡两人觉得,抓不回来蔡罗,围猎博社就不圆满。
蔡罗去哪儿了呢?让我们再回到2013年12月29日早上。警方包围博社村时,蔡罗自知无路可逃,干脆横下一条心死中求生。他趁警方还没包抄过来,找出一根一米多长的胶皮管子,由后窗逃到瀛江边,把胶皮管子咬在嘴里,一个猛子扎了进去。靠那根胶皮管子续命,他沿着瀛江北岸拼命往东潜游,直到出了博社村才敢露头。
身后的嘈杂声和直升机上的喊话声渐渐减弱,直至消失。被冻得浑身麻木、落汤鸡一般的蔡罗爬上岸时,他已经游过了瀛江边的西山村,离甲子港不远了。博社是回不去了,往哪里跑呢?躺在岸边喘息的蔡罗望着前方灯火初上的甲子镇,突然想起很久没有联系的女同学黎海鸥,还有黎海鸥的哥哥黎海鹏。现在只能投奔黎海鹏兄妹了。
八年前,蔡罗在甲子镇读高中,黎海鸥和他同一个年级。有一次下课后刚出校门,两个骑着摩托车的飞车党见打扮漂亮的黎海鸥背着一个LV双肩背,认定她有钱,开足马力冲上去就抢,被蔡罗撞个正着。蔡罗二话不说,飞起一脚将摩托车踹倒,又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给两个飞车党开了瓢。黎海鸥的大哥黎海鹏闻讯赶来时,两个飞车党正躺在地上哭爹喊娘。后来,这俩小子在医院里缝了十几针,还都落下了轻度脑震荡。
黎海鹏打量着身材瘦小的蔡罗,不由得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当即把蔡罗请到附近的酒店好酒好菜招呼,还拿出一沓子百元大钞表示感谢。蔡罗喝酒吃菜,但那钱却坚辞不受,更让黎海鹏刮目相看。
聊起来才知道,大家都不是外人。黎海鹏兄妹的母亲蔡东梦出嫁前就是博社村人,而且是蔡东家的堂妹;蔡罗与蔡东梦两家虽然不是一个房头,但毕竟都是博社人,论起辈分,蔡罗要喊蔡东梦一声姑姑。
从此,蔡罗与黎氏兄妹成了莫逆之交,因为那出英雄救美,黎海鸥自然跟蔡罗多了一分亲近,加上蔡罗长相不错,人又机灵,黎海鸥经常逗蔡罗说:“你给我当男朋友吧,咱这叫亲上加亲。”
对此,蔡罗倒是没什么意见,黎家就不一样了。黎家是甲子镇上一等一的富户,黎海鸥的父亲黎腾蛟是甲子港赫赫有名的船老大,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靠走私发了大财,停靠在甲子港里的远洋大船有三条是黎家的。黎海鸥的二哥黎海鹰跟随黎老大跑远洋运输,年纪轻轻就是船长了。黎海鸥的大哥黎海鹏用家族走私赚来的钱,在深圳搞了一个鹏展豪车俱乐部,后来又到佛山搞了一个,也是富甲一方的大老板。比起黎家的家境,蔡罗的条件就太差了。几亩水田不够一家人吃饭,父亲就给别人家当司机跑长途运输,母亲则在一个小饭馆里打短工。
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你情我愿地谈起了恋爱。可是,当蔡东梦发现端倪之后,母女二人发生了激烈争吵。蔡东梦对女儿说:“你带蔡罗来家玩我不反对,因为他是我侄子,但我没让你跟他谈恋爱。他是我们蔡家的人,你跟他谈恋爱是乱伦。”
黎海鸥反驳:“为什么不行?他叫你姑姑,我叫他表哥,不乱辈分。再说,你们早出了五服,没有血缘关系,法律都管不着,你管什么?”
别看蔡东梦只是个家庭妇女,却是黎家的主心骨,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蔡东梦之所以反对两人谈恋爱,倒不仅仅是嫌贫爱富。蔡罗的家境差一点儿没什么,可蔡罗差点儿把两个飞车党打死的举动让她很不放心,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不哼不哈的,出手却异常凶狠,做事毫无顾忌,她不想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女儿委身于这样的狠角色。
眼看着爱情受阻,黎海鸥想不通,却拗不过母亲。自认为受了天大屈辱的蔡罗也通过此事认识到,财富才是衡量爱情的天平。高中没有毕业,他就辍学回家,跟着蔡良火学会了制毒。他之所以愿意担任村里的治安员,抽出时间为村里人制毒放风,是因为他从蔡东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将来——蔡东家当年也是从治保主任起步的,蔡罗梦想着自己将来能够成为蔡东家那样的人。
蔡罗不但有制毒技术,而且机敏过人、下手凶狠,被蔡东家委以重任,对外是村里的治安员,对内是制毒师和“狼队”负责人。不料,他的梦想这么快就破灭了。和他一样参与制毒的父母估计已被警方抓获,蔡罗独自住在靠近瀛江边的新房子里,才侥幸逃过一劫。
灯火阑珊中,蔡罗敲开了黎家的大铁门……
蔡东梦当天下午才得知博社村被围剿的消息,不过都是零零碎碎的,比较确切的是,她的两个弟弟都在博社村被捕的182人之中。万万没想到,在3000名警察的围猎之下,蔡罗竟然能逃出重围。一看蔡罗一副落水狗的狼狈,蔡东梦马上就意识到:博社完了。
黎海鸥焦急万分地说:“妈,赶紧想办法把蔡罗藏起来啊,万一警察追来怎么办?”
蔡东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蔡罗说:“这里很危险,我没法儿收留你,再说,我都快六十了,担不起什么风险。这样吧,我给你大哥海鹏打个电话,看看他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电话是蔡东梦到里屋打的,蔡罗不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很快,蔡东梦出来了:“我这里有辆摩托车,你把牌子摘下来,这就离开甲子镇,先往北跑,一定要走小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没油了你就把摩托车扔了,然后想办法到汕头潮阳那边去。我有个表哥在潮阳金浦鎮,论起来你应该叫大舅,去那边躲过风头再说。”
只要能逃命,蔡罗不怕远。他也明白蔡东梦并不全是担心惹祸上身,甲子镇离博社能有多远?肯定是警方重点盘查的地方,留在这里,很容易被警方盯上。
蔡罗接过车钥匙转身出门,黎海鸥追上来,塞给他一沓钞票,又从冰箱里找出些速食品和两瓶矿泉水,装在一个塑料袋里递给蔡罗:“里面有个手机,是我的备用号码,你到了潮阳那边别忘给我打个电话。记住,只打电话,千万别发短信,容易让公安盯上。”
金浦是汕头市潮阳区下辖的一个街道,南临练江,北连河溪镇,有海滩、有良田、有鱼塘,地理位置通江达海。与紧靠瀛江的博社村非常相似,金浦紧邻练江的岸边错落分布着几个村子,形似梅花,故得名梅花乡。蔡东梦的表哥就住在其中的梅东村。
金浦不仅是革命根据地,更是人才荟萃之地,从这里走出去的两院院士就有十几个,比如著名经济学家萧灼基。当然,反面的典型也有,比如曾经的全国首富黄光裕,还有与黄光裕案有关联的原公安部部长助理郑少东,他们也是金浦人。国美创始人黄光裕在2010年因非法经营罪、内幕交易罪和单位行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与他沆瀣一气的同乡郑少东也因此落马。这也从侧面说明,潮汕地区出来闯荡天下的人,很讲同乡之谊,有点儿同气连枝的意思。
到了金浦,蔡罗才明白蔡东梦让自己来此地的深意。这里有潮阳古八景之一的龙首环青,是很有特色的旅游点,往来游客不断;轻工业也比较发达,有上万外来人口在这里长期居住,蔡罗一个生面孔躲在这里,不会引起别人的特别注意。
蔡东梦的表哥姓郑。后来蔡罗才知道,这是梅花乡的大姓,本地的男丁基本都姓郑。去郑家之前,他先给黎海鸥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又去附近的曾山古寺景区转了转,四处拜拜佛,留下一点儿香火钱,希望佛祖能够保佑自己。眼看天色黑下来,他才前往梅东村。蔡罗对郑大舅说:“我来潮阳这边谈业务,姑姑让我顺路来看看您。”
蔡东梦事先已经打过招呼,郑大舅热情接待,安排蔡罗在乡里的小旅馆住下。终于有了落脚之处,蔡罗稍稍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松警惕,毕竟,暂住一两天可以,常住下去还要另想办法。第二天,蔡罗跟大舅说:“我看你们这边的经济搞得不错,昨晚我给家里打电话说了说,他们让我在这里多待几天,看看有什么可以投资的项目,我爸爸说,只要项目好,钱不是问题。”
这话倒也不假,如果不是博社被警方围剿,以他的资金实力,拿出个几百万投资,真不是问题。郑大舅知道那边的人有钱,对此也未加怀疑。
白天,蔡罗就躲在小旅馆里,晚上去外面吃点儿东西,顺路去郑大舅家串个门,装模作样打听一下投资方向。倒是没遇到什么麻烦,就是毒瘾不时发作,实在难熬。他出逃的时候身上没带毒品,这会儿更不敢到外面去买,只有忍着了。这么待了一个星期后,蔡罗不好意思再让郑大舅给自己掏住宿费了,就用自己的身份证在旅馆登记住宿。
当天傍晚,蔡罗从郑大舅家出来,先在外面转悠了一会儿,又去路边的小店买了一箱矿泉水,扛着往旅馆方向走,还没到门口,就发现一大群警察把旅馆围得铁桶一般。蔡罗一惊,扔掉矿泉水转身就走。在外面躲了一个多钟头,等警察都撤了,他又悄悄溜进了郑大舅家。
屋里的气氛明显不对,郑大舅脸色阴沉:“你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在老家犯事了?刚刚警察找来了!”
蔡罗心里暗暗叫苦:“不瞒大舅,我在老家谈了个对象,女孩儿她妈不同意,我跟老太太吵了一架,不小心把她推倒了,摔了一脸血,怕派出所找我算账,就跑出来了。”
其实,蔡罗犯了什么事,前来执行抓捕的潮阳警察早就告诉郑大舅了,说蔡罗是个涉嫌制毒贩毒的网上逃犯,只要见到蔡罗,立即报警。都这时候了,蔡罗还没一句实话,郑大舅更恼火了:“既然警察来找,你就不能在我这里住了,还是赶紧跑吧。”
即便郑大舅不说,蔡罗也不敢留在这里了。临走前,他叮嘱郑大舅:“警察再来问,你就说我回陆丰了。”
郑大舅闭着眼一挥手,下了逐客令。蔡罗刚离开,郑大舅就将电话打到了派出所,报告说蔡罗已经跑了,至于往哪儿跑了,他坚称不知道。潮阳警察忙了半夜,在各个路口围堵,都没有发现蔡罗的踪迹。
蔡羅沿着练江一路往西,小心翼翼,只要远处有人,他就躲到江边树丛中。他早已打算好了,一旦遇见警察,他就跳进江里去,凭着他的水性,逃跑的机会还是有的。
夜渐渐深了,只有星星在天空中好奇地瞅着这个深夜独行的年轻人。此时正是广东最冷的时候,南国冬天的寒意浸透全身,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蔡罗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后悔没多带几件出来。小路似乎永无尽头,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想想在博社村带领“狼队”的神气劲儿,这才几天工夫,居然就落到如此田地。
午夜时分,蔡罗来到了荒郊野外的一座破桥旁,他实在走不动了,就到桥下靠着桥墩坐着。这时,毒瘾又发作了。四周一片漆黑,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树木摇曳发出的呜咽,蔡罗抱着头蜷缩成一团,浑身不住发抖。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见被他毒打过一顿的那个警察林东进满身血污地向他走来。
蔡罗惊叫一声,睁开眼一看,东方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绚丽的朝霞。原来是梦。可林东进的身影深深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个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他越想越害怕,起身继续往前赶。可是,到底去哪儿呢?他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不远处似乎是家小饭馆,满身冷汗的蔡罗下意识朝那个方向走去,他早已饥肠辘辘了。
这家饭馆虽然门脸不大,里面倒还干净整齐。老板娘四十多岁,见来了客人,殷勤地上前招呼:“小伙子,想吃点儿啥啊?”
蔡罗点了一碗面,狼吞虎咽吃完,然后就开始发呆。身上的钱本来就不多,这么没有目的地到处乱跑,支撑不了多久,该怎么办啊?眼前客人出出进进,老板娘忙得不亦乐乎,蔡罗不由心念一动。等吃早餐的客人少了,老板娘闲下来了,蔡罗走过去问:“大姐,生意不错啊。你这店里用人吗?我什么都会干。”
老板娘黄玉珍头一次碰到这种事,上上下下打量蔡罗,看样子不像本地人,虽然满脸憔悴,模样倒还端正。“小伙子,你从哪儿来的?”
蔡罗随口瞎编:“我家在惠阳那边,跟家里吵架跑出来了,想打工挣口饭吃。大姐,你就行行好吧。我什么都会干,只要管吃管住就行,给不给钱无所谓。”
惠阳离陆丰并不远,黄玉珍没有听出口音的差别,见他挺有诚意,便答应了:“那好吧,正好我后厨也需要人手,你就留下吧,没地方住,晚上可以住在店里。”
就这样,蔡罗留在店里干活儿了。店虽不大,活儿却不少。蔡罗以前在博社的时候,哪里干过这些粗活儿?没多长时间他就受不了了,但没办法,小饭馆里的工作虽然累,却是蔡罗能想到的最好的隐藏方式。在没有找到更合适的栖身之地前,他只能在这里将就。一个月后,蔡罗领到了辛苦劳动的工钱一千元,不由得百感交集。以前别说是一千元,就是百八十万他也没放在眼里,而这来之不易的一千元卻让他觉得沉甸甸的。
蔡罗曾经是堡垒村排得上号的人物,平时颐指气使惯了,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这是很难隐藏的。时间久了,黄玉珍越来越觉得,蔡罗绝不是离家出走那么简单,说不定大有来头。尽管眼下落了难,将来难保不会发迹。因此黄玉珍多了个心眼儿,像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认下逃难的武松做兄弟一样,她也认蔡罗做了自己的干兄弟。
女老板毕竟不是孙二娘,黄玉珍对蔡罗产生浓厚的兴趣,不仅仅是指望他将来的发迹,还有现实的需求。店里的活儿不忙的时候,蔡罗和黄玉珍经常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黄玉珍就时不时点拨蔡罗:“小蔡,你要是能一直留在我店里就好了,跟你在一起,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
对此,蔡罗只能假装听不懂。可黄玉珍却仿佛腾云驾雾似的,看着眼前的蔡罗越来越有感觉。为笼络蔡罗,黄玉珍以给蔡罗介绍对象为名跟他套近乎,甚至要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蔡罗,声称“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看着黄玉珍女儿的照片,蔡罗嘴里敷衍着“好看”,其实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这时候,蔡罗的心情比较复杂,逃亡路上,时时心惊肉跳噩梦不断,毒瘾发作更是生不如死,黄玉珍的关切,多少让蔡罗感到些许温暖。可是,黄玉珍说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那些肉麻的暗示,蔡罗实在有点儿受不了。如果真的闹出些扯不清的事,那才真是大麻烦。
一天晚上小店打烊后,黄玉珍再次挑逗蔡罗,蔡罗只好借口不舒服躲到自己的房间里。不料黄玉珍紧跟着他进来了。蔡罗不敢撵她走,更不敢让她留在屋里,只得苦着脸说:“大姐,都这么晚了,我要休息了。”
黄玉珍笑容暧昧:“好兄弟,你怕啥,大姐还能吃了你?”
不得已,蔡罗只好直言相告:“大姐,你对我好,我明白。我尊重你,希望你也尊重我,不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蔡罗坚决的态度让黄玉珍很扫兴,临走前悻悻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你是犯了事躲警察才跑到我这里的,想蹲牢房那还不容易?你自己看着办吧。”
如果黄玉珍报警,那自己就真的玩完了。黄玉珍走后,蔡罗整宿翻来覆去,备受煎熬。好不容易睡着了,满脸是血的林东进又进入了他的梦境……
每天天不亮,蔡罗就要起来准备一天的食材。忙碌中,他才能暂时忘却烦恼。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屋,他再次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东奔西突,却永远冲不破心灵上笼罩的阴影。
蔡罗意识到,继续跟这个半老徐娘相处下去,无疑是在玩火自焚。黄玉珍的丈夫在山里养猪,偶尔还会不打招呼来小店一趟,万一被他看出什么端倪,那就闯大祸了。再说,躲在这里本来就是权宜之计,总不能在小店里打一辈子工吧?为今后打算,还是要重操旧业,毕竟制毒才是他的绝活儿,靠制毒赚了钱,他才能咸鱼翻身。
蔡罗盯上了黄玉珍老公在山里的养猪场,那是个人烟罕至的僻静之所,易于掩人耳目。他自信有办法摆平黄玉珍两口子,在养猪场潜伏下来,但购买麻黄素没有资金,怎么办呢?为了找回从前那种呼风唤雨的生活,他连半秒钟都没有犹豫就拨通了黎海鸥的电话:“我在汕头这边发现了一个好门路,在山里建一个养猪场,专门饲养藏香猪,前期投资需要100万元。”
100万这个数不是随口来的,按照以往的经验,购买一桶25公斤的麻黄素至少需要100万,贵的时候甚至要200万。即便联络上自己熟悉的麻黄素卖家关成梁,可以先付定金,但在目前这个紧张形势下,预付款太少了,关成梁也不会卖给他。关成梁是关成栋的弟弟,当年跟着关成栋一起做麻黄素生意,与蔡罗多次合作。关成栋落网之后,关成梁逃到了福建,继续做着刀头舔血的生意。
可是,100万不是个小数目,黎海鸥的口气有些犹豫:“我想想再答复你,行不行我都给你回话。”
蔡罗一听,心就凉了半截。没想到的是,三天之后,黎海鸥开车从甲子镇来到了金浦。当蔡罗看到黎海鸥从后备厢里拎出一蛇皮袋子现金时,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这是真的!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蔡罗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你就不用管了,等藏香猪出栏的时候,别忘告诉我。”黎海鸥没有透露资金的来源,实际上,这是黎海鹏的钱,他才是资金的实际控制人。哪里有暴利,资本就流向哪里,这是资本的属性。
接下来,就是进行制毒的准备工作了。黄玉珍并没有察觉蔡罗的微妙变化,她只是对这个年轻人越来越舍不得,越来越依赖了。蔡罗一脸郑重地提出要见黄玉珍的丈夫,黄玉珍吓得花容失色,以为是蔡罗受不了自己的骚扰,要跟她老公摊牌。蔡罗赶紧打消黄玉珍的顾虑:“你别误会,我听说你老公那个养猪场快黄了,想帮帮你。干脆租给我养藏香猪,你老公也可以给我打工。”
最近黄玉珍两口子正为养猪场的事情犯愁,听了蔡罗的话,顿时喜上眉梢:“不用找我老公,我就可以答应你。我说嘛,总觉得你不是一般人,真让我猜中了。不过,你打算给多少租金呢?”
蔡罗随手把5万元现金扔在黄玉珍面前。黄玉珍更是吃惊,自己辛辛苦苦开饭馆赚小钱,蔡罗不过是给自己打工的,怎么突然间出手如此豪阔?她忙不迭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公,她老公更是没意见了,不但甩掉了养猪场这个亏钱的包袱,还可以继续在这里打工挣钱,天上掉馅饼的事,何乐不为?
此前的二十五年,黎海鸥长期处于强势母亲的保护之下,在家族中担任着会计和出纳的角色,无论是父亲的海上走私,还是大哥在深圳的豪车俱乐部,多数款项的周转都由黎海鸥负责。但也仅限于此,具体的生意,父母和大哥从不让她插手。如今奉大哥之命来到汕头,她觉得自己像出笼的小鸟,终于可以独当一面展翅单飞了,况且还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她做梦也想不到,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坟墓。
话都说开了,蔡罗也不必再瞒着黎海鸥了。当着黎海鸥的面,他使用自己配制的各种化学药剂与半成品发生反应。黎海鸥当然见过冰毒,但亲眼看到制毒师演示制造冰毒的流程还是第一次。小小的房间内,高温釜、蒸发器等设备一应俱全,甲苯、丙酮、盐酸等化学品气味刺鼻,大小不一的试管、烧杯、漏斗摆满了屋子各处,利用这些工具,蔡罗将各种她叫不上名字的化学物质混合,经过高温浓缩、搅拌、低温冷却,最后成为略带淡黄的像冰块一样的白色晶体。
蔡罗用指甲挑出一点儿放在鼻子下面,使劲抽动了几下鼻翼:“成了,这就是高纯度的2号,像不像高中的时候我们做化学实验?”
黎海鸥像观看魔术一样,瞪大眼睛,尽管不明所以,还是不由自主地茫然点头。
在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长邓建伟的办公室里,除了负责作战指挥的副局长金效国,还有从全省各地调研回来的政委翟凯夏。翟凯夏泡了一壶凤凰单枞,跟两位同事谈着他调研后的设想:“我们广东禁毒队伍人员缺口比较大,省厅60多人,全省2000多人,而我们面对的是海洛因、可卡因、冰毒、K粉、氯胺酮等种类繁多的毒品,还要盯住和发现来自国内外的制贩毒人员以及社会上数十万的吸毒人员、数不清的化工企业。按照目前这种情况,就是把基层禁毒民警累死了,活儿也干不过来。”
鄧建伟笑了:“我知道你早有成熟想法了,就直说怎么办吧。”
翟凯夏语气郑重:“我的意见是,向科技要战斗力!让制贩毒分子的每一个风吹草动,尽收禁毒警察的眼底!”
邓建伟说:“翟政委一头扎到基层去调研这么长时间,刚才的意见一针见血。我再作点儿补充,我们广东一是制毒大省,这些年我们打掉了337家制毒工厂,数字触目惊心;二是毒品集散地,全国、全球的毒品都从我们这里中转,从湛江到珠江口到汕尾的海岸线,都是毒品进出口通道;三是毒品类型多元化。向科技要来了战斗力,然后怎么办?前任禁毒局领导班子在厅党委指挥下打博社一战成名,我们得向他们学习,找准目标,打一两场大仗,把制贩毒分子的气焰打下去。”
金效国插话说:“向科技要战斗力不是一日之功,目前禁毒力量分散是我们的弱点,一个地区的禁毒支队也就那么几十个人,有些市县的禁毒大队不过十几个人,实在不够用的。我们要统筹全省的禁毒力量,遇到案子分为主办和协办单位,协同作战。比如说,仅珠三角就有九个市,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毒贩们一脚油门就能跨市,各地分头作战肯定不行。我们也要跨区域作战,点面结合,在面上,要全链条打击,在点上,要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抓几个大毒枭!”
翟凯夏点头说:“你这全链条打击的提法不错,正契合了春生同志为我们确定的禁毒工作思路。”
邓建伟放下茶杯:“全链条打击的同时,科技禁毒也不能等闲视之,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我们马上起草报告,报请省厅领导。”
很快,禁毒局将全链条禁毒、信息化禁毒等设想的报告呈送到了李春生的案头。李春生表示认可,他问邓建伟和翟凯夏:“那么,你俩有什么具体方案没有?比如全链条打击,你们准备怎么个打法儿?”
邓建伟说:“这个我们也研究过。我们准备建立一个高效的禁毒情报系统,这个系统着眼于几个关键环节:原料怎么来的?在哪儿制毒?谁制毒?谁贩毒?谁吸毒?这个情报系统都要全部掌握。也就是说,易制毒原料刚出化工厂,还没到制毒师手里呢,我们就知道了。制毒师买了原料,哪怕他躲进深山老林做出来了,不出手便罢,一出手我们就能盯上,直接捂住。其核心在于四个关键词:一、毒品,英文drugs;二、分析,英文analyze;三、管理,英文management;四、情报,英文intelligence。我们取这四个关键词的英文首字母DAMI,用汉语拼音一拼就是‘大米,我们这个情报系统就叫大米系统。”
李春生拿着铅笔,在白纸上记下这几个英语单词的同时,顺手画了一株稻穗,然后用铅笔轻轻一敲桌子:“这个想法很好,但是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综合大量的信息。这方面,你们打算怎么做?”
翟凯夏说:“这套系统目前尚在设计架构阶段,我们准备选定县级的禁毒大队做试点,一个县一个点,把我们整个广东的禁毒情报家底都放在这个共享平台上,全省每个禁毒民警都是用户终端,既是情报的提供者,也是情报的使用者。这样一来,全省的禁毒情报就可以汇总到一起,只要一个点有异动,我们就能将制毒原料、制毒师、制毒点、毒贩、吸毒者这些看似散乱的点连起来形成一根链条,最后画出一张制贩毒犯罪的关系图。到那时候,想抓谁、怎么抓,就一目了然了。尽管我们打掉了博社那样的制毒堡垒村,但制贩毒分子只是被打散了,他们绝不会收手,还是会继续分散作案。有了大米系统,就可以提升情报捕捉和研判的能力,从而进行全链条打击,一个也不放过。”
李春生补充说:“那我提几条建议,下一步,你们的打击要涵盖几个方面,一打生产组织者,二打原料提供者,三打大宗销售者,四打境外走私者,五打海外接收者!打击毒品犯罪,不要光盯着国内和省内,要有国际视野,既不能让境外毒品入境荼毒广东,也不能让广东毒品出去危害世界!”
邓建伟试探着问:“那我们这个报告,厅长您批准了?”
李春生哈哈一笑:“即报即批!”
回到局里,邓建伟、翟凯夏马上叫来了情报科长王海涛、侦查科长刘鹏。邓建伟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干一件大事,建一个大米系统!”
两个年轻人眼神一碰,相视一笑,意会了“干一件大事”的含义,那是让他俩骑马挎枪走天下,禁毒前线打先锋呢。两人异口同声:“局长、政委,请指示!”
邓建伟大手一挥:“三件事,一是你俩去给我找一家大数据公司,帮助我们建立一套情报系统模型;二是请几个数学和统计学方面的专家,把我们零碎的禁毒数据都整合在这个模型之中;三是从各地选调禁毒专家,参与你们的软件开发。”
王海涛问:“我们内部请哪几个禁毒专家呢?”
翟凯夏说:“首先是咱们禁毒局副局长金效国,他就不用我介绍了,全省的禁毒情况都装在他脑子里呢;二是汕头的几位禁毒专家;三是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长邓长城,还有那个自称三峡渔夫的副支队长程煜奎,这二位你们都熟;还有就是广州、东莞、惠州、佛山那几个身经百战的禁毒先锋,去把他们请过来,帮助咱们把大米系统搞起来。”
王海涛、刘鹏领命而去。很快,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与一家大数据公司合作,搭建起大米系统模型,王海涛和刘鹏又请来两位数学和统计学博士参与设计,各地禁毒专家提供了海量数据,在几个基层禁毒大队试点之后,很快在全省推广。一年之内,不仅广东省禁毒民警全部使用上大米系统,外省禁毒部门得知广东开发了这套禁毒利器,也纷纷前来取经,用户很快超过3000人,而大米系统监控的危险人员数量超过30万人。再后来,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应公安部禁毒局要求,向全国公安系统开放了这套系统,用户猛增到两万。也就是说,国内超过半数的禁毒民警都在使用广东的这套大米系统。
这套大米系统的战果,需要用具体数据来体现:以雷霆扫毒行动围猎博社为起点,一年时间里,广东省共查处涉陆丰、惠来毒品案件1334宗,抓获嫌疑人1564名,捣毁涉陆丰、惠来制毒工场61个,缴获冰毒6吨、半成品62吨,抓获涉毒犯罪逃犯211名。
经过持续的打击整治,汕尾陆丰、揭阳惠来地区制贩毒活动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而附近的汕头、惠阳等地区,因为毒水外溢,也开始出现零星的制毒窝点。这就是围猎博社后的“洼地效应”,一部分没有落网的制贩毒分子逃亡到附近地区甚至全国各地,随后,全国各地到广东请求协查的案件呈增长趋势,很多案件的线索直指陆丰和惠来。
为确保雷霆扫毒的高压态势,在大米系统的支撑下,邓建伟、翟凯夏确立了以打击陆丰、惠来的制毒犯罪为中心,深挖隐藏在全省乃至全国各地的陆丰、惠来贩毒团伙,重金悬赏重特大在逃毒贩,对毒品的产、供、销进行全链条打击的方针。
蔡罗制毒、黎海鸥贩毒的情况,也很快被大米系统捕捉到了。
蔡罗制出冰毒后,黎海鸥带了十几克冰毒的样品开车来到汕头。按照大哥黎海鹏的指令,她先在宾馆里住下,自称是来汕头开饭馆的老板,给一家房屋中介公司打电话联系租房。中介公司安排人带黎海鸥看了汕头市金平区南的一套两居室,黎海鸥非常满意,当即签了半年的租房协议。
在出租屋里住了一个星期,她接到黎海鹏的电话,哥哥给了她一个座机号码,告诉她只要打这个电话,自然有人跟她接头。黎海鸥随即拨通那个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约黎海鸥到金平区一个超市门口见面。黎海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感觉自己真的有点儿像电影里的特工了。
如约来到超市门口,正东张西望,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你是陆丰的吗?”
黎海鸥连忙说:“是!”
来人没再问什么,接过黎海鸥递给他的冰毒样品,将一个包装潮汕糕点的长方形盒子交给她,转身迅速离开。点心盒子沉甸甸的,她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回到出租屋,她打开那个点心盒子,果然,里面是五大捆百元大钞,一捆10万元,一共50万。黎海鸥给老爸和哥哥当出纳,过手的钱何止千万,她对钱的概念也许只剩下数字,但这么容易就赚到50万,还是让她感到难以置信。
她立即拨通黎海鹏的电话,告诉他货款已经取回。黎海鹏叮嘱:“千万不要存到银行里去,就放在你的住处,这两天你再租个房子,专门放钱和货,人和货不能在一起。”
哥哥在外闯荡多年,自然经验丰富,黎海鸥照办了。此后,这样的交易又进行了几次。黎海鸥跟送钱的人互不相识,更不打听对方的名字,每次取款的地点和时间都是黎海鹏电话告知。这么频繁地收钱,黎海鸥估计出货量一定不少。看来,大哥在毒品江湖里是有几分面子的,否则没见到现货,谁肯轻易拿出那么多钱?
等货款收齐200万,黎海鹏让黎海鸥回金浦取货。黎海鸥轻车熟路来到金浦的养猪场,从蔡罗手里拿到了一个很重的黑色塑料袋,当天晚上,她把这个袋子带到在汕头市金平区新租的一套房子里。打开塑料袋,里面是10块长方形的毒品,每块500克,总重5公斤。已经对毒品有所了解的黎海鸥心里不由打鼓,贩卖50克高纯度冰毒就够死刑了,这么大的数量,自己有多少个脑袋才够杀?
那10块冰毒就像10块烈性TNT,黎海鸥仿佛躺在火药桶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心里盼着哥哥赶紧来电话,她好尽快把毒品出手。
第二天,黎海鹏的电话来了,让她将5块冰毒送到海边附近的一个公交汽车站,交给上次付款50万元的那个中年男子。接下来的几天,黎海鸥先后三次在不同的地点和下家交接,又陆续收到毒资300万元。起初黎海鸥参与贩毒只是图好玩,可这些日子天天提心吊胆,她终于扛不住了,于是跟哥哥提出想回甲子镇。
黎海鹏为难地说:“你走了,怎么出货啊?”
黎海鸥说:“你再找别人吧,我不能为了这点儿钱把命搭进去。”
但黎海鹏明确告诉妹妹:“你想过没有,咱们兄妹两个一旦上了这条道,就回不了头了。这样吧,我给你物色个助手,送钱送货的活儿都让助手去做。”
没办法,黎海鸥只得答应再坚持些日子。不久后,她开车将250万元送回了甲子镇,剩下的50万元,她交给了在养猪场制毒的蔡罗,并且对蔡罗说了自己的想法:“你的货卖出去一半了,欠我的100万也还了,利润也到手了。我不想干了,以后你直接跟我哥联系吧。”
但她想得太简单了。地狱的入口已经打开,想全身而退,不可能了……再次回到甲子镇,黎海鹏跟她摊了牌。这些年,黎海鹏多次往返澳門赌博,已经赔进去几千万,黎家的家底早已在赌场上赔光了。更可怕的是,债主是香港的黑社会。就在前不久,黎海鹏被他们绑架,拘禁了半个月,对方提出,要么马上还钱,要么拿两条腿抵债。黎海鹏知道这些人绝不是在吓唬他,长期生活在三甲地区,他能想到的最快的赚钱办法就是做冰毒生意,得知蔡罗需要启动资金,他立刻筹集了100万元让妹妹给蔡罗带过去。
黎海鹏对黎海鸥说:“这种刀头舔血的生意,不能相信外人,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无奈,黎海鸥独自一人回到汕头,继续帮哥哥送货、收钱。为了安全,她又在海边租下了第三套房子,海边的房子自己居住,金平的房子一处存放毒品,一处存放现金。黎海鸥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家庭富足,父母疼爱,除了爱情不顺,其他方面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可如今独在汕头,人地生疏,每天心惊肉跳不说,想找个人倒倒苦水倾诉一下都找不到。闲极无聊,她只好到各种娱乐场所里消磨时间。偶尔,还会在这些地方兜售少量毒品。
在一家常去的酒吧里,黎海鸥碰上了一个英俊时尚的青年男子,戴着棒球帽,胳膊上描龙画凤,出手豪阔,总是在酒吧里一掷千金,洋酒一瓶一瓶地要,时不时还会从衣兜里摸出一两颗药片,扔进同伴的酒杯里。同伴喝了之后,立刻癫狂起来,在舞池里摇头晃脑根本停不住。黎海鸥当然知道那些药片是什么东西,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命运将会因这个男人发生重大转折。
随着深夜的来临,酒吧里的气氛也渐入佳境,帅气男子和黎海鸥都不由自主加入了舞池里男男女女的群魔乱舞。一开始他们还各跳各的,渐渐就跳到了一起,两人一个帅气逼人,一个容貌出众,立刻惊艳全场,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一曲舞罢,黎海鸥友好地冲对方笑笑,对方则非常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坐在吧台边聊天时,黎海鸥听旁人都管这个帅哥叫“龙哥”,她也跟着这么叫。和龙哥碰杯的时候,龙哥端详着她夹着香烟的手指:“你知不知道,你抽烟的样子很好看?”
黎海鸥心里微微一动,夸她漂亮的男人她见多了,但从来没有男人这么夸过她。这至少说明,他对她的观察,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此后,黎海鸥的脑海里时常浮现龙哥的影子,每每想起这个龙哥,她总有点儿魂不守舍。多次出入酒吧和舞场,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过他?
接下来的两周里,黎海鸥与龙哥在酒吧里遇到了四五次,每次都是龙哥带着三四个小弟来喝酒,喝完酒就与黎海鸥一起摇头晃脑地跳舞,直到半夜尽兴后方才散去。黎海鸥趁龙哥不注意,偷偷尝了一下龙哥小弟的酒,果然是放了“佐料”的。尽管尚未摸清龙哥的底细,但肯定都是“同道”中人,那就有共同的需求。黎海鸥寻思着是不是找个机会,拿点儿毒品给龙哥他们试探一下。
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呢,一个周末的晚上,龙哥主动给她打电话了:“小妹,还记得我吗?”
听到这个极富磁性的声音,黎海鸥突然有点儿头晕目眩,心跳也加快了:“当然记得啊……龙哥……”
“没什么事,就想找个人说说话,你有时间吗?”
黎海鸥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龙哥开着一辆敞篷轿车来接她,带着她兜风,说着一些让她似懂非懂的烦恼。经过几次这样的接触,她了解到龙哥是个富二代,自己开了一家公司,不过,除此以外的其他情况,她还是一无所知。尽管如此,黎海鸥却突然发现,自从认识了龙哥,以前心里的那些阴霾仿佛一扫而光。
但龙哥的心思却很难琢磨。黎海鸥多次有意无意向他示好,她相信龙哥明白她的暗示,可龙哥却从不越雷池一步,一直和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越是这样,越是激起黎海鸥的探险欲望,她决定放下所有的矜持,主动出击。人海茫茫,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让自己心仪的男人,绝对不能就这么和他擦肩而过。一天晚上,她先在酒店开好房间,然后来到酒吧和龙哥见面,几杯酒之后,她悄悄把房卡塞到龙哥手中……
陶醉在美好憧憬中的黎海鸥自然想不到,一张天网已经悄悄向她张开……
圍猎博社之后,部分制贩毒人员流窜到周边地区继续从事犯罪活动,揭阳、汕头等地成为毒水漫溢的洼地。针对这种特殊的“洼地效应”,汕头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按照省厅的要求,紧扎篱笆,严防死守。
禁毒支队民警杨一鹏首先发现了网上逃犯蔡罗流窜到潮阳金浦一带的信息,当即将这条线索通报给潮阳区公安局,潮阳区公安局由副局长李世龙带队,会同杨一鹏前往金浦执行抓捕任务。李世龙留着棱角分明的小平头,是个英俊潇洒的老帅哥,从警20多年来,每次执行重大任务,他总是冲在最前面,把危险留给自己,把安全留给战友。为此,他多次因公负伤。他时刻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是:关键时刻我先上!
这次,他也是冲锋在前,谁知阴差阳错,抓捕民警扑了个空,和蔡罗擦肩而过。杨一鹏也是个帅哥,回程的路上,两个帅警察都闷闷不乐。李世龙打破沉默说:“只要这小子还在潮阳地界上,他就跑不了。这家伙胆子太大了,敢跑咱汕头放毒水,这不是成心欺负人吗?”
李世龙在打气的同时,还捎带着刺激了杨一鹏一把。尽管这次行动受挫,但他们绝不放弃,紧紧盯着金浦这个核心区域,时刻注意任何风吹草动。经过三个多月的侦查,多次驾车往返于陆丰甲子镇和潮阳金浦镇之间的黎海鸥,进入了李世龙的视线。李世龙和杨一鹏循线追踪,终于发现隐身于深山之中的养猪场有重大制毒嫌疑。
由于无法确认蔡罗是否藏身于养猪场内,杨一鹏担心打草惊蛇,没有贸然前往侦查,而是设法从黎海鸥这边打开缺口。经初步调查,黎海鸥在汕头租了房子,活动频繁,还经常出入娱乐场所。汕头市公安局禁毒支队迅速开展工作,将有重大贩毒嫌疑的黎海鸥定为1号目标。
根据杨一鹏掌握的线索,黎海鸥租住于金平区某小区,但不清楚具体住几楼几单元。为了确定黎海鸥的确切落脚点,杨一鹏带队24小时在小区的出入口蹲守。一天晚上7点多,突然狂风大雨,杨一鹏寻思着今晚可能没戏了。不久,雨势渐弱,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从楼门口走出来,一头披肩的栗色长发,因为打着伞,面貌看不清楚。年轻女子直奔路边准备打车,杨一鹏迎面走了过去,两个人照面的瞬间,杨一鹏装作低头摆弄手机,偷偷拍了两张女子的正脸照片。
很快,指挥部确认,此女正是黎海鸥。当晚11点多,黎海鸥回到住处,杨一鹏尾随黎海鸥进楼,确定了她的房间门牌。深夜回到住处的黎海鸥并没有休息,换了身衣服,又去了附近的一个酒吧。杨一鹏以为她又要见什么人,没想到她只是自斟自饮,继而融入舞池里狂欢的人群。看她那狂乱的神情,杨一鹏认定这是吸食了冰毒之后的反应。
为了掌握她的活动规律,摸清她的同伙与上下线,杨一鹏向支队领导请缨,要去酒吧里当卧底,却被领导怼了回来:“你瞧你那一脸苦大仇深,哪是当卧底的料?你会吸毒吗?人家让你一起吸毒你吸不吸?”
杨一鹏没有争辩,默默转身离开。第二天,他戴着墨镜、棒球帽,穿着紧绷绷的T恤,胳膊上描龙画凤,叼着香烟进了领导的办公室。支队领导的第一反应是,谁没看好犯罪嫌疑人,跑我办公室里来了?正要出言训斥,杨一鹏哈哈笑了:“怎么样?我去当卧底,算块料吗?”
领导打量他半晌,终于点头认可:“算!不过不能单枪匹马去,带个助手!”
杨一鹏胸有成竹:“我早安排好帮手了,放心吧。”
随后,杨一鹏化装成“龙哥”,带着两个线人出现在黎海鸥常去的那家酒吧。和黎海鸥相识后,杨一鹏虚与委蛇,又发现了黎海鸥的第二处租住地。过了一个多月,黎海鸥开车去了一趟金浦,杨一鹏估计她是取货去了。凭经验判断,这次的货一定不会少,杨一鹏安排人手在黎海鸥的两个租住处守候,却没发现她藏匿毒品的迹象。这下,杨一鹏心里犯了嘀咕,难道黎海鸥狡兔三窟,另外还有藏身之处?
为防止黎海鸥在汕头大量分销毒品,杨一鹏认为必须把握最佳战机,尽快收网。所以,当黎海鸥悄悄把房卡塞给他的时候,杨一鹏没有像以往那样找借口推脱,而是爽快答应下来。
当晚12点,杨一鹏如约来到黎海鸥开好的房间。借口进入洗手间,杨一鹏发短信通知埋伏在门外的战友。民警随即冲进房间,将杨一鹏和已经躺在床上的黎海鸥抓了个正着。杨一鹏虚张声势:“干吗啊你们,谈恋爱碍着你们什么事了?我要给我爸打电话!”
民警自然要配合他把戏演足,于是瞪起眼睛:“闭嘴!先把这小子押出去!”
黎海鸥心惊胆战,不知是哪儿走漏了风声,还连累了自己的心上人。
原计划是两组民警同时行动,一组控制黎海鸥,一组抓捕蔡罗。但汕头市公安局禁毒支队人手有限,杨一鹏所在的三大队满打满算才十几个人。为稳妥起见,只有稳扎稳打,各个击破。抓捕组在控制住黎海鸥之后兵分两路,一路负责突审,另一路对2号目标蔡罗实施抓捕。杨一鹏被“押”上警车,立即扔掉墨镜,接过战友递过来的佩枪,警车直奔金浦的养猪场。一路上,杨一鹏心里不住念叨:“千万别让那小子跑了,不然对不起陆丰的老伙计林东进啊。”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十几人的抓捕组抵达养猪场外。刚摸到大门口,突然一阵恶犬狂吠。杨一鹏情知不妙,这么一闹腾,肯定把蔡罗惊动了。他挥手招呼身边的民警:“行动!”
与此同时,只听屋子里一阵乱响。杨一鹏不由分说一脚踹开房门,率先冲了进去。还没看清屋里的情况,迎面一根木棒兜头盖脸向他砸了过来。杨一鹏猝不及防,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接着鼻子一热,嘴里尝到了咸咸的味道。来不及细想自己受伤有多严重,木棒再次抡过来了。杨一鹏脚下不稳,干脆就地打个滚儿,躲过对方的攻击,站起身的时候,他的枪口已经顶住了对方的脑门儿!
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偷袭者顿时愣在那里。与此同时,其他民警冲进房间,把他死死按在地上。控制住之后才发现,除了木棒,偷袭者腰间还别着一把锋利的杀猪刀。民警们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屋子里只有偷袭者一个人,桌子上摆着饭菜,却有两副餐具。杨一鹏蹲下身,扭过偷袭者的脸,是个五十上下的男人,他心里一沉:不是蔡罗!
“蔡罗呢?”杨一鹏急切地问。
“你们是谁?半夜跑我家里干什么?”对方反问。
“我问你蔡罗呢?就是这个猪场的老板!哪儿去了?”
“我才是猪场老板啊……你说的那个人,刚才狗叫的时候,说是出去解手了……”
一定是狗叫惊了蔡罗,这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应该不会跑远。“留下两人看好他,其他人跟我追!”
可是,四周黑灯瞎火的,杨一鹏带着民警们搜索了半夜,连个人影也没发现。杨一鹏有点儿傻眼,居然又让蔡罗这小子溜了……
汕头那边对黎海鸥的讯问也不顺利。原以为黎海鸥的居住地就是藏毒地点,但警方没有在她的住处发现一丁点儿毒品,黎海鸥更是一问三不知。杨一鹏回到汕头,得知这个情况,他问负责讯问的民警:“在她身上找到几把钥匙?”
“住处的钥匙就两把,都搜过了。”
“她肯定还有第三个住处。”杨一鹏相信自己的判断,又带队前往黎海鸥的两个租住地仔细搜查,终于在壁柜里的一个杂物袋中找到了一张房屋租赁合同。
再次提審,黎海鸥一看合同,慌神了。与此同时,负责搜查的民警在这处出租屋中发现了500克一块的冰毒3块,以及分装成10克一袋的小袋冰毒,共29袋。
面对证据,黎海鸥缄口不语,她还不知道蔡罗目前的下落,想尽量为蔡罗争取逃跑的时间。心急如焚的杨一鹏可耗不起,他和同事们周密设计讯问方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24小时之后,黎海鸥终于承认,蔡罗是这些毒品的制造者。她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蔡罗身上,说自己也是受蔡罗的指使,其他一概不认。因为她知道,一旦供出大哥黎海鹏,她的整个家族就完了,也就没人能救她了。
蔡罗第二次侥幸脱逃之后,他的悬赏金额从5万元提高到20万元。
蔡罗连夜逃离金浦的养猪场,他不敢乘坐交通工具,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山脊向西,经过潮南、普宁、揭西,他的目的地是佛山。黎海鸥之前叮嘱过他,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去投奔她大哥黎海鹏。现在,他已经走投无路了。为了防止警方的追踪,他扔掉了手机。
一路夜宿山林,偶尔路过村庄,就去找点儿吃的,钱花完了,他就讨饭。没几天,他就瘦脱了相,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烂不堪。有时候走得太累了,看到路边有个土堆,他靠在土堆上就睡。醒过来一看,原来自己正睡在一座孤零零的坟头上。他爬起来纳头便拜,然后继续赶路。
从揭西再往西都是平原,没有了山林的遮挡,蔡罗只好走乡间小路。有时遇到好心的村民,看他衣衫褴褛可怜巴巴的,会给他几个钱让他坐车回家。问他是哪儿的人,蔡罗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摆摆手,人家便以为他是个到处流浪的哑巴。
终于走出河源地区,前方就是增城市,眼看要进入广州地界了。蔡罗寻思,自己这身打扮明摆着就是个叫花子,在城里也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了。他打算从增城和东莞之间穿过,经广州南部的番禺到佛山。
进入城乡接合部,迎面来了一群骑着摩托车的年轻人,不由分说把他围在中间,这个推一把,那个踢一脚。蔡罗知道这是一群当地的飞车党,这些人不过是拿他寻开心而已,倒不一定会把他怎么样。反正他现在光棍儿一条,分文皆无,也没什么可抢的。
那群人把他好一顿折腾,终于玩腻了,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照着蔡罗屁股上重重踹了一脚:“快滚吧,叫花子!还想跟我们去喝酒吗?”
飞车党呼啸而去。蔡罗掸掸身上的土,想起当年在博社指挥“狼队”对抗警察的威风,只有暗暗叹息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抬头看看前方,佛山已近在眼前。
和蔡罗一样叹息着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的,还有他的难兄难弟黎海鹏。此前,他是深圳鹏展豪车俱乐部董事长,身家上亿。
所谓豪车俱乐部,其实就是车行。一般人购车,大多去4S店,不过,4S店只销售由厂商特别授权的单一品牌汽车,车行并不受这个限制,可以经营的品牌很多,而且价格比4S店便宜,这是车行的优势。不过,也有少数车行滥竽充数,将问题车当新车卖给消费者,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黎海鹏屡试不爽。
黎海鹏在经营深圳鹏展豪车俱乐部时,把很多有问题的车辆销售出去,有时候甚至卖走私车,由此引发了很多纠纷。再加上行业不景气,几场官司下来,黎海鹏面临破产的危险。为了甩掉包袱,他就以极低的价格,把鹏展车行卖给了急于创业的关成栋和黄榕,他自己则带着高梅月到佛山另起炉灶。
黎海鹏出生在甲子镇,父亲黎腾蛟早年抓住商机,成为远近闻名的“走私大王”,后来和兄弟合股,买了一艘远洋货轮从事海上运输。黎海鹏从小含着金钥匙出生,不愁吃不愁穿。长大结婚后,黎海鹏不愿风里雨里在海上讨生活,拿着父亲给他的创业资金,到深圳开车行。最初几年资产快速增长,黎海鹏内心逐渐膨胀,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奢靡。然而,随着汽车行业出现拐点,焦虑成为黎海鹏的常态。这时候,他又迷上了赌博,不时跑到澳门赌个昏天黑地,导致债台高筑。
2011年,黎海鹏从银行和民间贷款数千万元,试图扩大车行的规模。不料,2013年初,银行信贷政策收紧,不再向黎海鹏提供贷款,甚至开始催他还钱。黎海鹏资金周转紧张,经常不能按时偿还利息。尤其是民间的高利贷机构,更是对他步步紧逼。有什么生意能够填补巨大的亏空呢?像父亲那样去走私?显然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黎海鹏遂在毒品上动起了心思。他在佛山开办豪车俱乐部,实际上也是为投资毒品生意做掩护。
为此,黎海鹏多次到生产K粉的惠东进行接洽,2013年10月,正当黎海鹏准备在惠东大干一场的时候,两千警察围剿惠东,黎海鹏教唆被围的毒贩与警察以命相搏,打伤了民警张燕雄,黎海鵬则趁乱逃离。随后,他又来到制毒堡垒村博社联系毒品生意,偶遇林东进进村侦查被蔡罗的“狼队”群殴。担心事情闹大,黎海鹏才出手制止。
在博社村活动了一个多月,资金和销售渠道都联系好了,没想到博社又遭警方重兵围剿。蔡罗趁乱逃跑,到甲子镇投奔黎氏兄妹,黎海鹏授意母亲蔡东梦和妹妹黎海鸥,将蔡罗安排到金浦躲藏。正琢磨着怎么利用这个制毒师,不料蔡罗智商掉线,居然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住宿,被警察发现了踪迹。好在有惊无险,蔡罗再次脱身,还主动联系销售制毒原料的关成梁。黎海鹏怕再出意外,赶紧安排妹妹给蔡罗带去了100万启动资金,遥控蔡罗在潮阳山区的养猪场制毒。
蔡罗只知道黎海鹏在佛山做大生意,却不知此时的黎海鹏比自己还狼狈。他在内地欠下的钱,内地的高利贷机构不出面,让职业催债人全天候跟着黎海鹏,黎海鹏去哪儿就跟到哪儿,打持久战;而在澳门欠下的钱是黑社会的,那帮人可没有那么好的涵养,他们设计把黎海鹏骗到香港绑了票,给他两个选择,要么立即还债,要么以命相抵。
黎海鹏的债主叫余嘉豪。本来,以余嘉豪的江湖地位,是不会因为黎海鹏这样的小角色大动干戈的。但他的老家也在潮汕地区,与黎海鹏的老家甲子镇相距不远,算是半个老乡。家乡的情况,他略知一二,他感兴趣的不是黎海鹏这个人,而是陆丰的制毒生意。黎海鹏被绑架期间,他跟黎海鹏见了一面。
香港黑社会的大哥,黎海鹏以往只是在影视剧中见过,而今站在他对面的这个余嘉豪,看上去温文尔雅,还操着一口潮汕乡音,黎海鹏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同乡见面三分亲,这话一点儿不错。余嘉豪和黎海鹏,同样在叫作“汕”的沙堤上长大成人,因此也就有了共同语言。当然,此时他俩的共同语言除了钱,就是毒品了。
余嘉豪向黎海鹏打听,博社被围剿之后,哪里还能找到大宗冰毒的卖家。黎海鹏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摆脱困境的绝佳机会。他告诉余嘉豪,他的母亲就是博社村人,而且是毒枭蔡东家的堂妹。博社被围猎之后,一些制毒师亡命天涯,其中最好的制毒师蔡罗投到他的门下,由他投资在潮阳秘密建立了一个制毒工厂,正在大量生产毒品。如果余嘉豪需要,他可以帮余嘉豪在内地组织货源,以此偿还欠下的赌债。
其实余嘉豪早已摸清了黎海鹏的底细,两人一拍即合。余嘉豪告诉黎海鹏,他受菲律宾的“东哥”之托在广东购进4吨高纯度冰毒,要在春节前通过远洋货轮带到菲律宾。这是黎海鹏的救命稻草,他岂能不紧紧抓住?黎海鹏不仅侥幸逃得一命,还拿到了一笔巨款。余嘉豪答应尽快将定金通过地下钱庄转给黎海鹏。
从香港回来,黎海鹏准备大干一场,不料黎海鸥因贩毒被汕头警方抓获,蔡罗又一次不知去向。海口已经夸下,余嘉豪的3000万元定金马上到账,离春节只有短短两个多月时间,4吨冰毒如果生产不出来,黎海鹏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十多天过去,黎海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每天盯着手机发呆,希望蔡罗打来报平安的电话,或者干脆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可蔡罗却没有任何消息。再等下去就是等死了,无计可施的黎海鹏横下一条心,打算背水一战,回甲子镇招兵买马制造冰毒。
他的女朋友高梅月一直帮他处理公司财务上的事情,在此之前,她只知道公司账上早已没钱,却没估计到形势如此严峻。直到黎海鹏落到黑社会手里,她才乱了阵脚。黎海鹏从香港回来,认真地跟高梅月谈了一回,劝她离开佛山回老家。高梅月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忍心离开?真的已经无可挽回了吗?”
黎海鹏苦笑:“我欠了那么多债,具体数目我都不清楚。本来我想赌一把,做完这笔生意,不但能把债都还了,还能轻松赚一笔。可现在,妹妹被抓了,蔡罗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看来命中遭此劫数,这个坎儿我恐怕是过不去了。”
高梅月安慰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流沙河,唐僧师徒九九八十一难都过来了,我们怕什么?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回甲子镇,你妈妈是博社人,在那边总能找到几个制毒师给你干活。”
仿佛乌云里透出一道光亮,黎海鹏似乎看到了点儿希望:“说干就干,我们这就回甲子镇拉队伍!”
话音刚落,前台打来电话:“门口有个叫花子,怎么都赶不走,点名要见黎总,怎么办?”
黎海鹏狐疑地来到大门口,面前这个衣衫褴褛、浑身又脏又臭的叫花子看着有点儿眼熟,仔细辨认,竟然是蔡罗!惊喜中夹杂着怨恨,他一把将蔡罗拽进自己的办公室:“你说,你怎么把我妹妹弄丢了?”
蔡罗涕泪横流:“哥,我留下这条命就是来见你的。你让我喘口气,给我弄点儿东西吃,我慢慢跟你说。等我说完了,要杀要剐随你。”
黎海鹏的脸色缓和下来,安排人去买了快餐。蔡罗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边把事情前前后后细细讲了一遍,也把他知道的黎海鸥在汕头贩毒的情况告诉了黎海鹏。这些情况与黎海鹏掌握的大致吻合,他也知道这事怪不着蔡罗,是黎海鸥自己不小心让警察盯上了,若是认真论起来,还是自己的妹妹连累了蔡罗。
蔡罗说:“哥,我实在是没处去了,才来找你。”
黎海鹏拍拍他的肩膀:“来找我就对了。据可靠消息,海鸥已经进去了,救出来的难度很大。但她是我亲妹妹,还是因为我进去的,我不会放弃。眼下我们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这件事如果做成了,我们就能翻身,只要能翻身,救出我妹妹就是小菜一碟。”
蔡罗激动地站起身:“什么事?哥你只要开口,小弟……”
“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黎海鹏打断他的话,“现在我们已经上了这条道,想回头来不及了,那就只有咬牙走到底。我知道你有技术,但这还不够,你必须成为这个行业的精英,你做出来的东西,别人做不出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你现在不需要做别的,先休息几天,把这些书看看。”
说着,黎海鹏从书架上拿出厚厚一摞图书,除了《有机化学》等专业书籍,还有一份打印的《易制毒化学品管理条例》。
黎海鹏说:“所有暴富的办法,都写进了这个条例里。这些化学书呢,是你从事这个行业必修的课程。你有实践经验,再把这些书看明白了,你就脱胎换骨了。”
蔡罗仅用了很短的时间就看完了这几本枯燥难懂的化学书。他在这方面还真是有天赋,一般高中文化水平的人,在老师的指导下弄懂这些东西也要好几个月,蔡罗却能轻易融会贯通。那么,黎海鹏让他读这些化学书的目的是什么呢?
黎海鹏问他:“如果不用麻黄素,能不能做出高纯度的冰毒来?”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基于以下这个现实情况:以往制造冰毒通常使用麻黄素,但麻黄素等化学药品早已被国家有关部门列为主要的易制毒化学品,控制很紧,黑市价格也随之飙升。黎海鹏想另辟蹊径,尝试不用麻黄素,而是用其他化学品替代。
蔡罗的回答让黎海鹏很满意:“做冰毒之所以需要麻黄素,是为了提取麻黄碱。很多药品都含有麻黄碱的成分,比如治疗感冒的康泰克,还有一些药品的主要成分就是苯丙胺,只要通过化学反应,就可以生产出甲基苯丙胺,也就是冰毒。以前博社就有人用康泰克提炼过冰毒,小打小闹还可以,大量生产的话,药品的需求量太大,容易引起警方的注意。用其他化工產品合成冰毒,理论上没问题,只是制作难度比较高,博社还没人能掌握这种技术,制作冰毒主要还是依靠麻黄草。”
黎海鹏点点头:“你说得很对。既然你有这方面的天赋,我想让你找个专家去学学,再提高一下,掌握这种技术。这对咱们将来的事业大有好处,你考虑考虑。”
蔡罗不假思索:“不用考虑,一切听哥安排!”
黎海鹏拿出一张身份证递给蔡罗。蔡罗接过来一看,身份证上的照片是自己的,但名字却叫罗明,出生地是广东汕头。黎海鹏说:“这个罗明几年前就离家出走了,至今杳无音讯,我托人找到罗明的父亲,拿着你的照片补办了新身份证。以后你就叫罗明了,你要忘记陆丰、忘记博社,也要忘记蔡罗,做梦说梦话,都必须是汕头的罗明!明白了吗?”
“明白了,哥!”蔡罗如获至宝。
几天之后,黎海鹏告诉蔡罗:“我通过朋友找到了一所大学的陆教授,他是顶级的化工专家,退休后给一家化工企业做顾问。现在你的身份是一家即将倒闭的医药公司的技术员,去这家企业应聘。”
蔡罗顺利进入陆教授所在的企业。与陆教授熟悉之后,蔡罗告诉陆教授,他以前所在的医药公司研究过一种减肥类药物,但没有成功,主要原因是提炼苯丙酮的技术不过关。他向陆教授请教,能不能用常用的化学品合成苯丙酮。
热心的陆教授认真查阅了相关资料,苯丙酮确实可以作为减肥药物使用,不过,这种化学品具有一定的精神刺激作用。但陆教授也明白,所有的药物都具有副作用,就看你怎么使用了。就像菜刀能够杀人,但它的主要功能是砍瓜切菜一样,谁也不会因为菜刀能够杀人,就拒绝在厨房里使用菜刀。蔡罗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陆教授并没有多想,帮助蔡罗进行实验,成功合成了苯丙酮。
尽管蔡罗是个化学方面的天才,但他只有高中文化基础,很多高深的专业理论对蔡罗来说理解起来是非常困难的,况且他只有师父手把手教出来的实践经验,没有系统学习过专业化学知识。然而,聪明绝顶的蔡罗竟然能将那些枯燥的化学品名称和化学产品的还原方式,全部记在脑子里,然后被他临时抱佛脚应用到冰毒产品的开发上。
在中国当代禁毒史上,不使用麻黄素就能大批量制造冰毒的制毒师凤毛麟角,最有名的当属十几年前福建的制毒大王刘招华,刘招华伏法之后,技术失传。而新生代制毒师蔡罗,再次掌握了这种独门绝技,此后,蔡罗开始生产这种新型冰毒,并将其命名为“3号”。
蔡罗离开的时候,给陆教授塞了5万元感谢费。以往,老教授外出讲课或者帮助他人做实验,每次有三五千块钱的收入是正常的,一次拿到万把块钱的时候也有过,但一下子收到5万元还是头一次。为什么给自己这么多钱呢?老教授心里总觉得不对劲,联想到冰毒的化学结构与甲基苯丙胺相同,而苯丙酮可以通过两次提炼还原成苯丙胺,老教授不由得一个激灵。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立即向学校党组织汇报了这个情况,学校随即通报公安机关。蔡罗是以汕头罗明的身份与老教授接触的,这个情况很快就反馈到汕头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杨一鹏受命对罗明展开调查。可是人海茫茫,这个罗明失踪了那么长时间,到哪里去找?杨一鹏一时没有头绪。
以黄飞鸿的佛山无影脚蜚声国内外的佛山市,紧靠省会广州,是珠三角的咽喉之地。在黎海鹏的精心安排之下,学成归来的蔡罗在佛山市一处居民区潜伏下来。之所以将蔡罗安排在闹市区,是因为在此之前,很少有人将制毒实验室设在这种地方。黎海鹏坚信,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蔡罗出制毒技术,黎海鹏出制毒资金,两人搭建了设备完备的制毒实验室,为防止跑风漏气,所有制毒的研究工作都由蔡罗一人亲力亲为,很快就生产出了小批量的“3号”。黎海鹏一方面以货抵债,通过香港的余嘉豪将“3号”发往东南亚地区,另一方面则通过暗网向国内外用户分销。
所谓暗网,是依托于互联网存在的一个隐秘的网络。你可以把互联网想象成一座冰山,暗网则是冰山水下的部分,充斥着这个世界上所有你能想象到或者永远也想象不到的罪恶交易——性、毒品、军火、人口贩卖甚至恐怖活动。在这里,满是搜索引擎找不到的信息,所有的用户都是匿名的,所有的信息都通过软件加密,这些加密信息通过一系列匿名节点传递,极难追踪,成为各种犯罪分子的避风港。
黎海鹏通过暗网搭建了国内外毒品销售网络,在实际交易过程中,则利用这些年由网络购物带火的快递业务。很快,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连续接到多起毒情报告,大部分来自广州市白云区。
一个寄件人来到广州市白云区的快递点,要求往香港发送一分快递。这里距离香港很近,属于常规业务。可蹊跷的是,寄件人递过来的包裹中只有一盒香烟。值班的快递小哥小张顿时心生疑窦,仔细一看,这包香烟经过重新包装,外型有点儿鼓鼓囊囊,像是拆开后往里面塞了东西。寄件人离开之后,小张就琢磨开了:“这种普通牌子的香烟哪里都能买到,为什么寄件人要花几十块钱,从广州快递到香港,还不住地催问抵达时间?烟盒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快递小哥越想越不放心,但他不敢拆开看,而是选择了报警。民警来到现场后拆开烟盒,发现里面藏了9克冰毒。白云警方让快递小哥给寄件人打电话,试图引蛇出洞,寄件人的手机却停机了……对于贩毒分子来说,通过快递业务交易毒品有一个显著优势:当警方接到报警的时候,寄件人早已离开犯罪现场了。
快递小哥小李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在快递门店值班时,有个寄件人要将两袋茶叶分别寄给福建的两个客户。小李注意到,两袋茶叶都很普通,其中一袋茶叶的包装还曾经拆开过。小李觉得奇怪,福建是产茶大省,用得着从广东这边快递两袋并不值钱的茶叶吗?等寄件人离开,小李对两袋茶叶进行仔细检查,发现了藏在其中的一小袋白色晶体,随即报警。
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根据寄件人留下的身份信息,请小李找个借口打电话让寄件人回到门店。民警守株待兔,轻而易举地抓到了寄件人。讯问后得知,这是一名来自福建的吸毒人员,利用快递渠道将毒品卖给福建老乡。不过,警方查获的冰毒少得可怜,只有039克。至于毒品來源,寄件人交代,他是通过网络购买的冰毒,对方也是通过快递方式给他发的货。
接下来,快递小哥小王报案,说是在一个包裹里发现了疑似毒品。寄件人要寄的物品只有7个橘子,小王揽件之后,寄件人两次打电话,催问包裹有没有寄出去,搞得小王有点儿烦,就这么几个橘子,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急什么?晚上,寄件人又打电话催,小王就觉得可疑了。海南本来就盛产水果,往海南寄几个橘子还这么着急,是不是有问题啊?他干脆打开包装,仔细检查那几个橘子,在其中一个橘子上发现一条细小的裂缝,抠开一看,里面藏着一小袋白色晶体。他经常看犯罪题材的影视剧,马上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
经警方检验,这的确是055克冰毒。民警顺藤摸瓜查到了寄件人,又是一个瘾君子,依然是从网上购买的毒品。
这种通过快递寄送毒品的方式,增大了警方的查缉难度,引起了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的高度重视。如何防止贩毒分子利用快递瞒天过海,成为公安机关面临的新问题。省厅禁毒局会同广州市公安局禁毒支队联手制订方案,以广州市白云区为试点,与辖区内所有快递公司密切联系,向快递公司员工普及禁毒知识,并从技术上进行指导。与此同时,规范快递行业,试行物流快递实名制——寄件人在收寄包裹时,都需要出示身份证,在快递员配备的终端设备上验证,快递公司与公安信息平台联网,寄件人的个人信息会实时上传到公安机关备案。
但快递实名制的实施并不顺利,很多寄件人产生了抵触情绪,认为实名制会导致个人隐私外泄。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政委翟凯夏在进行调研时,一位寄件人发牢骚说:“快递小哥偷换货品、野蛮装卸、态度恶劣,多次被媒体曝光过,现在让我把身份证号和手机号统统告诉快递小哥,他把我个人信息卖了怎么办?你能保证我的隐私不会外泄吗?现在那么多诈骗案,不都是因为个人隐私泄露造成的?”
还有的寄件人说:“实名制根本没必要啊,快递公司上几台检测仪不就得了吗?检测一下有没有违禁物品,有问题的不发就是了。总不能发个快递,把我们祖宗八代都查一遍吧?”
阻力还来自于快递公司,一个快递店长说:“打心眼里说,快递实名制是好的,对快递公司来说是一种安全保障,出了问题也可以追踪到快递小哥和寄件人。但实行快递实名制,快递小哥的工作量增加了,运营成本也会相应增加。”
面对这些问题,翟凯夏每到一处都耐心解释,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直到对方心服口服:“通过快递包裹运送毒品以及其他各种违禁物品,已经成了快递行业最大的安全隐患,不实名、不验视的收寄方式,被各类犯罪分子利用,严重威胁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甚至威胁国家的安全。我们正在协调边防、海关、铁路、民航、海警等部门和行业,全力堵进口、截出口、断通道,快递行业仅仅是其中的一个环节,请大家理解。”
从2015年下半年开始,针对毒品在快递物流行业中转、集散的严峻问题,广州市白云区公安局开展了声势浩大的禁毒重点整治行动,对全区3万多名物流快递从业人员开展常态化的禁毒教育培训,提高快递小哥的防毒辨毒技能,完善举报奖励机制,发动快递小哥积极参与禁毒斗争,打造了一支具有白云特色的禁毒志愿者队伍,共建共治快递行业新秩序。
按照计划,禁毒民警每个月定期组织一场培训,企业内部每周进行一次禁毒培训。培训过程中,禁毒民警们向快递小哥普及如何在日常的物流快递工作中识别毒品,比如在开箱验视环节,食材、药材、衣物等都有可能夹藏毒品。如果一些日常用品出现了与一般重量不符的情况,也需要特别警惕。除了开箱验视,各家快递门店揽收快件后,还要经过安检闸机进行安检,快递包裹里是否藏有毒品,一入闸机便见分晓。
白云区公安局禁毒部门研发了“云递安”APP物流管控系统,安装在禁毒民警和3万多名快递小哥的手机上。这个系统集信息采集、巡查、监管、预警等功能于一體,收揽快件后,快递小哥必须将详细信息登记到这套管理系统上,这些信息会直接反馈到警方的数据平台上。一开始,很多快递小哥用起这套系统来的确有些不习惯,开箱验视等工作增大了工作量。不过,这个适应期很快就过去了,快递小哥在“云递安”系统内录入一个快递单仅需几十秒钟。
除了快递小哥对收寄件进行详细查验,白云区公安分局专门成立了物流管控大队,民警们每天都要前往各个快递点进行巡查,发现可疑情况及时处置,监督快递行业实现“五个百分百”,即100%实名收寄、100%开箱验视、100%技防安检、100%持证经营、100%从业登记。
有了“云递安”的加持,有了警方的强力支撑,快递小哥们从原来的被动式查验,转换成现在的主动式查验,再配上红色的“白云禁毒志愿者”马甲,白云快递小哥们既是禁毒宣传员,也是禁毒巡防员,在禁毒工作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白云区某国际物流公司的工作人员接到一名中年男子交付托运出境的货物,货物名称一栏填写的是某种设备,一共8件,用塑料膜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再缠上厚厚的胶带,最外面还打上了木架。这种包裹方式引起了快递工作人员的高度警惕,立即将情况报告白云警方。
白云警方对这批货物进行了进一步检查,剥开层层伪装,赫然发现8台设备中竟然藏有冰毒250余公斤。案件当属重大,白云警方上报省厅禁毒局,成立专案组全力展开侦查,一个跨境毒品走私团伙浮出水面,这个团伙的活动范围不但包括全国多个省市,还涉及港澳台地区和一些东南亚国家。情况上报到公安部禁毒局,在公安部协调下,相关案情也通报给境外警方,达成了共同打击毒品犯罪的共识。
开局之战在菲律宾打响,通过对这个团伙境外成员及出境毒品流向的深入调查,菲律宾警方在马尼拉成功抓获涉案外籍嫌疑人5名。广东警方在广州、中山、东莞三地同时行动,抓获7名犯罪嫌疑人,缴获冰毒2公斤、毒资人民币90万元。根据涉毒线索有奖举报规定,广东警方对提供重大线索的白云快递小哥予以人民币30万元的奖励。
不过,邓建伟和翟凯夏对这样的战果并不满意。在广东警方送检公安部禁毒局的毒品样品中,发现了一种冰毒的变种,比一般的冰毒纯度更高,危害也更大。被抓获的犯罪嫌疑人只知道这种冰毒叫作“3号”,产地就在广东,但他们并非团伙核心成员,制毒窝点在哪里,制毒师是谁,从哪里购进的原材料,这些问题依旧没有答案。
一时挖不出“3号”的来源,邓建伟、翟凯夏没有气馁。经过细致的情报研判,他们发现这些冰毒不但在内地消费,还通过海路大量销往境外。为防止毒品危害国际社会,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决定,围绕与“3号”冰毒有涉的相关地市,在全省范围内展开全链条打击。涉案地市的参战单位采取“分块切割、协同收网”的战法,就好比对付一只巨大的章鱼,不管章鱼生出多少只触角,发现一只,就立即斩断。
翟凯夏研究过章鱼的习性。为了避开猎食者的捕杀,章鱼除了喷射墨汁,还善于运用拟态伪装术和舍腕保身术,此外,大概因为章鱼是软体动物,又没有坚硬的外壳,所以总喜欢躲藏在狭小空间里,尤其对人类扔到海里的各种容器情有独钟,比如各种瓶瓶罐罐。曾有人在英吉利海峡打捞出一个瓶口直径不足5厘米的瓶子,发现里面藏着一条身围超过30厘米的章鱼。在一艘沉船的货舱中,几乎每只瓶子里都钻进了一条章鱼。南海边的渔民们用螺壳来诱捕章鱼,就是利用章鱼的这种习性。
警方针对“3号”冰毒开展全链条打击,目的就是敲碎“章鱼”隐身的硬壳,斩断所有触角,把背后的贼王逼出来!
2015年11月24日,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获得一条重要情报:一伙广东毒贩通过香港的余嘉豪贩毒集团,与菲律宾的毒枭“东哥”进行毒品交易,3000万元定金通过地下钱庄转入广东,香港的接货人已经从珠海入境。情报的最后,还附有一串以“00872”开头的数字。
“东哥”祖籍潮汕,和余嘉豪是同乡,从博社时代开始,他们联手贩毒已经很多次了。余嘉豪的公开身份是合法商人,而且是颇有实力的嘉豪集团董事局主席,他当然不会亲自去贩毒,也不让嘉豪集团的人参与贩毒,粤港两地警方多次想将余嘉豪绳之以法,却苦于抓不到直接证据。
港澳警方与广东警方的合作由来已久,尤其是在禁毒方面。打击制造“3号”冰毒的幕后毒枭,必须境内外同步,才能取得最佳战果。而此次余嘉豪一次性转给内地毒枭3000万元的定金,贩毒数量一定不会小,起码数以吨计。得到情报后,邓建伟、翟凯夏立即向省厅领导汇报,同时报告公安部禁毒局。公安部禁毒局和广东省公安厅责成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成立“11·24”专案组,由省公安厅副厅长郭少波任组长,邓建伟、翟凯夏为副组长。
关于这次行动的代号,李春生一锤定音:“这一战必须拿出连续作战的工作作风,打出我们广东警察的声威,打出我们敢打必胜摧枯拉朽的气势。既然对手是从珠江口的海上来,而我们的南海上一年总要刮几次超强台风,叫台风行动,似乎力度不够,我看这次行动就要像我们省厅刑侦局跨国打击电信诈骗一样,叫飓风行动!以后我们广东的重大案件,都纳入这个飓风行动里来!”
按照分工,飓风行动前方负责指挥作战的是禁毒局副局长金效国,禁毒局副处长刘鹏担任他的助手。接到命令后,金效国立即带领刘鹏驱车前往珠海。
戴着金边眼镜的金效国话语不多,文质彬彬,思维缜密。他与禁毒局政委翟凯夏同龄,都是1964年生人,都属大龙,都在家中排行老大。不过,他和翟凯夏的起点不一样。金效国是广州军区部队大院的子弟,他没上过警校,在暨南大学历史系完成了学业。可是大学毕业之后,这个学历史的高才生却阴差阳错地分配到了广东省公安厅治安总队,从此开始了警营生涯。
金效国先后挂职地市级公安局副局长,2013年,担任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副局长。在大伙儿眼中,金效国平时闷声不响,总是不显山不露水,但指挥作战时却像变了一个人,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有着异乎寻常的雷霆手段。不得不说,他在潜移默化中传承了父辈的军人基因。
金效国和刘鹏、林国伟分析,香港警方提供的那一串以“00872”开头的数字,应该是一个海事卫星电话的号码。海事卫星电话通常用于船舶与船舶之间、船舶与陆地之间的通信,可进行通话、数据传输和传真。一般人用不到这个东西,但茫茫大海上没有基站,普通的手机是不管用的,通信联系只能靠卫星电话。换句话说,使用这种电话的,多半是跑船的船老大。
金效国断定,这个电话号码一定与船有关,进而与运输毒品有关,很可能是贩毒分子在为海上运毒进行前期准备。林国伟和林友江立即对这个号码进行追踪。
持有这部海事卫星电话的人叫董非,是余嘉豪黑社会团伙的成员。一般来说,来自香港的人多从深圳入境,这个董非却在澳门兜了个圈子,从珠海入境。金效国分析,香港与内地相关联的犯罪以贩毒居多,澳门与内地相关联的犯罪以赌博洗钱居多,董非故意绕个圈子,就是为了避开深圳禁毒警察的视线。金效国决定暂时不动董非,看看他到底与谁联系,通过董非的联系人,挖出深藏在内地的制贩毒网络。
林国伟很快发现,董非使用海事卫星电话与珠海一个外号叫“卖船欢”的人多次联系。这个“卖船欢”是一名职业卖船中介人,在珠三角地区以介绍船舶交易为业,没有走私贩毒的前科。就在最近,“卖船欢”从珠海附近的江门市买了一条200吨的二手货船,不但在江门加满了油,还在广州、江门两地分别购置了海事卫星电话、海图机等通信设备。
海图机是个通俗说法,其实就是船用GPS卫星导航仪。船到了大海上,无法找到参照物,可以通过海图机定位船舶的航迹、航点,准确标注船只所在的经纬度。卫星电话和海图机都是远洋船只的常用设备,近海打鱼的小船一般用不到。据此可以断定,董非通过“卖船欢”买来这条船,很可能是用来运输大宗毒品的。
林国伟在追踪“卖船欢”的时候,通过他的通话关联人拓展出一个嫌疑人——专业从事走私跑船的船长老罗。“卖船欢”手下的一个马仔也在这个时间段突然去了惠州。当这些情报集中到金效国手里时,他立即作出判断:对手很可能已经万事俱备,只等毒品装船,就可以拔锚起航了!
金效国与刘鹏商议说:“虽然我们不知道货在哪儿,但我们的侦查方向没有错,珠海这边要紧紧盯住这条船,凡是海上运毒,只要盯住船在哪儿,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货。”
刘鹏分析说:“‘卖船欢的马仔去了惠州,说明货有可能会从东边来。粤东有两个地区不可小觑,一个是惠东,另一个就是被我们用篦子篦过的海陆丰地区,既然是冰毒,货源很可能来自海陆丰。”
紧接着,香港方面传来一条情报,余嘉豪已经发出邀请,约一个叫“内地表哥”的人到香港面谈。既然是香港黑社会的重头人物发出邀请,这个“内地表哥”很可能就是供货方的大头目!金效国一边安排珠海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盯着“卖船欢”和船长老罗,一边安排惠州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盯住“卖船欢”的马仔,同时命令林国伟查证这个“内地表哥”到底是什么来头。
茫茫人海,上哪儿去找这个“内地表哥”呢?最好的办法就是与香港警方联手跟踪监控。接到协查通报后,香港警方密切注视余嘉豪的动向;另一方面,“内地表哥”要出境到香港,深圳的各个口岸是必经之路。金效国立即通知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支队长邓长城,请他协调公安边防部门,注意近期出入境的可疑人员。
正在粤港两地警方撒下大网进行侦查布控,苦苦查找“内地表哥”的时候,香港那边再次传来消息:“内地表哥”已经悄然到达香港,但不知何故与香港毒贩集团发生分歧,已经被黑社会控制起来,失去人身自由,目前下落不明。
原来,制毒堡垒博社被雷霆扫毒行动围猎之后,整个广东再也难以找到大批量生产冰毒的基地,只有一些四散而逃的制毒师偷偷摸摸小批量制毒,其中就包括蔡罗。由于广东警方对制贩毒犯罪的全链条打击,这些零星的制毒活动也很快销聲匿迹。蔡罗在潮阳的制毒窝点被警方端掉后,汕头地区再未发现制毒窝点存在。即便还有个别制毒师在偷偷制毒,也不可能像博社村那样批量生产,余嘉豪想在短时间内在广东弄到数以吨计的冰毒,的确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内地表哥”拿到了定金,短时间内却难以生产出那么多的冰毒,眼看交货时间临近,余嘉豪邀请“内地表哥”到香港,意图就是将其扣留作为人质。
果然,根据香港警方和林国伟等人的侦查,“内地表哥”见到余嘉豪之后,只答应在广东组织150公斤冰毒。目前的情况是,150公斤冰毒与余嘉豪的预期相去甚远,“内地表哥”被黑社会控制在香港,“卖船欢”和董非在珠海按兵不动。翟凯夏叮嘱金效国:“即便他们没有什么动作,也要盯死不放,瞅准时机再打。我这边协调香港警方,盯住余嘉豪和‘内地表哥的动向,你立即和刘鹏去惠州,集中优势兵力对‘卖船欢的马仔展开布控,以防这个马仔联系到毒品后,通过别的渠道出货!”
出乎翟凯夏的预料,仅仅过了兩天,“内地表哥”的电话突然有了动静,主动拨打了内地的一个电话。林国伟很快查明,被叫号码的机主叫李二泉,45岁,福建泉州人,但长期在惠州居住,是个跑长途运输的货车司机,无犯罪前科。“内地表哥”给李二泉的指令很简单:“阿彭,帮我接一单货,送货的人会跟你联系的。收到货后等我通知,我让你送到哪儿,你就送到哪儿。”
李二泉靠运输吃饭,有钱就赚,他才不管对方让他接的是什么货呢。不久,“内地表哥”安排送货人老黄和李二泉联系,李二泉开车到惠州的高速出口接货,并将货物拉回了惠州的家。此时,“内地表哥”又打来电话,指令李二泉买来四个大音箱,把货物分散装在音箱里。
2015年12月8日,李二泉撬开音箱往里藏毒的时候,金效国指挥惠州禁毒民警包围了李二泉的家,及时把这150公斤冰毒捂住了。讯问后才发现,这个从无犯罪前科的李二泉,竟然是菲律宾大毒枭“东哥”的本家堂弟。这一单货之所以找自家兄弟运输,而不用广东当地人,就是想避开广东警方的追踪,没想到,李二泉的一举一动依然逃不过广东警方的监控。
李二泉落网后,“东哥”的相关信息也被广东警方掌握。但这150公斤冰毒从何处而来,只负责运输的李二泉却毫不知情,他只知道给自己下达接货指令的是“内地表哥”,送货的人叫老黄。制毒贩毒是杀头的买卖,所有交易都是单线联系,以免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警方抓住了制贩毒环节中的某个人,打掉了利益链条中的一两个环节,也难以触动幕后的大毒枭。这给禁毒工作带来了难以想象的难度,而全链条打击正是广东警方禁毒工作的核心思想。
正在大米系统技术后台监控的林国伟密切监视着相关人员的动向,他向在前方指挥的金效国请示:“既然运毒的李二泉抓了,送货的老黄也在我们的监控之中,抓不抓?”
金效国回答了两个字:“不抓。”
电话那边的林国伟挠着头问:“不是说全链条打击吗?为什么抓一个放一个?”
金效国说:“好戏这才刚开头呢。那个‘内地表哥是谁,我们现在可是连身份都搞不清啊,我抓他这批货,就是要逼他现身!只要‘内地表哥搞不到货,香港的黑社会就不会放过他,菲律宾那边的‘东哥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抓他这150公斤货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找到制毒的老窝,把制毒师和幕后老板钓出来。”
林国伟一拍脑门儿:“哎呀,我明白了,这叫欲擒故纵,不过这150公斤鱼饵可够大的啊。”
金效国叮嘱说:“你也别大意了,‘内地表哥偷鸡不成蚀把米,很可能继续在香港遥控指挥组织货源。我们打掉了福建人运毒这条线,他们应该会换成用广东本地人运输。现在你除了监控‘内地表哥的动向,还要密切关注大米系统上惠州和海陆丰地区的重点人,看他们有没有异动。”
“明白!”
果然被金效国言中,两天后,“内地表哥”没有通过电话,而是通过电子邮件与陆丰一个隐藏很深的贩毒嫌疑人“梦姐”联系。这个“梦姐”虽然早已在大米系统中备案,但她的真实身份信息并没有被警方掌握,而且多年来一直很消停,这次“梦姐”突然动起来,几天之内就通过各个隐藏的渠道,为“内地表哥”备了几百公斤的冰毒。在广东警方围猎博社之后,“梦姐”还能做到这种程度,让金效国非常震惊。
“梦姐”是谁?不知道。
货从哪里来?不知道。
金效国对林国伟说:“找不到‘梦姐,那我们只能以货盯人!”
警方在多条线上死死盯着“梦姐”手中的这批货。几天之后,“梦姐”有动作了。也许是菲律宾大毒枭“东哥”催得紧,也许是“内地表哥”受香港黑社会胁迫,“梦姐”与“内地表哥”频频联络,计划把这批毒品伪装成走私物品,从惠州大亚湾出海。
大亚湾是南海的重要海湾,位于深圳东部的红海湾与大鹏湾之间,总面积650平方公里。这里的海岸线曲折多变,近岸水域大湾套小湾,主要港湾有烟囱湾、巽寮港、范和港等,港湾中岛屿众多,西北部和中部有港口列岛、中央列岛,湾口有辣甲列岛和沱泞列岛,岛上地形极为复杂。在眼花缭乱的列岛和港口之间,毒贩打算在哪里装船呢?
金效国判断,“梦姐”要从大亚湾走货,陆路和水路交接是个关键点,大亚湾内以大鹏澳的自然条件最好,应该是首选之地。惠州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的前期侦查印证了金效国的判断,但也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梦姐”的走私船上藏有三支黑枪。
毒贩携带枪支,增加了侦破案件的危险性,也更加坚定了金效国破案的决心。哪一个禁毒警察不是在刀尖上行走?哪一个禁毒警察没经历过生死考验?摆在金效国面前最大的难题是,到目前为止,依然不清楚“梦姐”的毒品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她打算通过怎样的方式逃避重重检查,把毒品从海陆丰运到大亚湾。
任她千方百计,我有一定之规。金效国决定让出所有可能的运输通道,死死盯住运毒的走私船,来一个守株待兔,船不动我不动!
果然,毒品并没有从陆路走,“梦姐”先是安排小马力的渔船从甲子港带毒品出港,走海路到达大亚湾,再通过俗称“大飞”的摩托快艇将毒品转运到走私船上。2015年12月10日一大早,前方侦查员从大亚湾传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载着毒品的走私船马上就要出海了!
邓建伟、翟凯夏坐镇广州,禁毒局副局长金效国和刘鹏副处长在惠州靠前指挥,原定作战计划是,只要船出港口,立即展开围捕。然而,载着冰毒的走私船鸣笛起航时,金效国却突然下令:“抓捕时机未到,全线停止出击。”
眼看一条海上贩毒线路即将被打掉,金效国却下令停止行动,而且立即从惠州驱车赶往深圳,令所有的一线禁毒民警大惑不解。原来,就在金效国准备行动的时候,突然得到两个紧急情报:一是深圳缉私局也盯上了这批货,正准备动手;二是陆丰传来消息,此次装船的毒品只有40公斤,远远不是“梦姐”备货的全部。
这40公斤冰毒是不是“梦姐”甩出的钓饵?谁也不敢给出肯定的答案。心思缜密的金效国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船出海!紧接着,金效国赶到深圳缉私局,经过紧急磋商,双方达成共识,大亚湾放船出海的同时,把这个情报通报给香港警方和香港海关,送给他们一个大礼包,让香港同行以缉私的名义打掉这条船,以免惊动“梦姐”的贩毒网络。
载着40公斤冰毒的走私船驶出大亚湾之后,缓缓驶向伶仃洋海域。香港警方和香港缉私局的执法船只突然拦住了这条船,香港警察和缉私人员荷枪实弹,黑洞洞的枪口指向驾驶舱。运毒船上纵有几条枪支,但面对香港警方和缉私部门的强大阵势,也只好乖乖停船接受检查。
当然,船主和船员们坚决否认贩毒。但几条缉毒犬一上船,抵赖和狡辩就没意义了,40公斤冰毒被当场缴获,这条海上贩毒通道被成功斩断。
金效国之所以将到手的功劳拱手相让,是因为他判断,“内地表哥”第一次在惠州的李二泉手里损失了150公斤冰毒,第二次在大亚湾再次损失40公斤冰毒,一定会狗急跳墙,在香港黑社会的逼迫下,他还会有更疯狂的动作。
再者,预付了3000万元的定金,菲律宾的“东哥”要的是数以吨计的冰毒,绝不是小打小闹的几十公斤。金效国认为,这区区40公斤绝对满足不了余嘉豪的胃口,更满足不了“东哥”的胃口。从大亚湾走货,万一是“内地表哥”与“梦姐”唱的一出调虎离山的双簧呢?陆丰传来的情报显示,“梦姐”已经囤货数百公斤,怎么可能只从大亚湾走40公斤货?
打蛇打七寸,打毒打窝点!只有放长线钓大鱼,才能弄清楚最关键的问题——“梦姐”的毒品到底从哪里来?制毒窝点到底在哪儿?
“梦姐”果然出手不凡,根本不给金效国他们喘息的机会。2015年12月10日傍晚,刚走出深圳缉私局大门的金效国得到林国伟传来的另一个紧急情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大亚湾的运毒船开船两小时后,“内地东哥”正在指挥另一个贩毒团伙与“梦姐”进行第二次交易!这次交易的地点不是海上,而是在靠近珠江口的东莞城区。
“梦姐”在海上和陆地同时行动,让金效国首尾难顾。这时候调集惠州的队伍去东莞,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林国伟传来的这条情报极其含糊,诸如送货车辆从哪里来,谁来接货,货要发到哪里去,都一无所知。金效国命令林国伟:“你死死盯住‘内地表哥那边,我这就到东莞去,想办法把这批毒品截下来!”
金效国是到深圳缉私局协调行动的,除了一人一车,再无其他助手,成了真正的光杆司令。而且,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时间紧迫。得知消息的翟凯夏问他:“你手头没有一兵一卒,这仗怎么打?”
金效国说:“帮我联系东莞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副支队长袁武,让他集结队伍待命,我马上赶过去。”
一路狂奔,刚刚下了高速,金效国又接到翟凯夏的电话:“老金,你在哪儿?”
“我刚进东莞城区,正往禁毒支队赶!”
翟凯夏焦急地说:“林国伟刚刚截获情报,贩毒团伙不去东莞市区了,临时变卦,改在虎门交接毒品!”
金效国赶紧调头,直奔高速入口,一边开车一边说:“调动东莞城区的警力来不及了,我看还是让虎门、长安、厚街三个分局在高速路上布控,拦截交接毒品的车辆。走海路的40公斤毒品刚被香港警方打掉,现在看来,那是调虎离山的烟幕弹,这次才是真正的大宗交易。据我估计,他们在高速上交接后,有可能从虎门大桥穿过珠江,到珠江西岸的珠海装船。‘卖船欢花大价钱买下的那条船,应该就是运输这批毒品的!”
翟凯夏立即调集东莞三个分局的警力展开布控,启动技侦、禁毒、刑侦部门联动作战。但东莞市三个分局的民警仓促上阵,一时间难以发现运毒车辆。情急之下,金效国打电话给林国伟说:“你用最笨的办法,以虎门大桥高速口为核心展开监控,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信号!”
晚上11点,林国伟那边传来消息,毒品交易已经在虎门高速上完成,接货的车辆并没有通过虎门大桥前往珠海,而是驶往广州方向。林国伟补充说:“这次送货的还是那个老黄,他已经开车返回陆丰。”
金效国给翟凯夏打电话:“请政委协调一下,再让东莞那边安排五台车上高速堵截。这次交易量不小,接货的家伙手里可能有枪。请政委转告兄弟们,要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分成几个接力点,不管运毒的有几辆车,堵住就是胜利!”
接下来是汕尾,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支队长林毅已经调任陆丰市公安局副局长,负责禁毒工作。于是,他通知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新任政委郑前锋:“送货车辆正在朝汕尾方向开,很可能是陆丰的车,你立即展开堵截,一定要拦住它!”
下完命令,还没等一口气喘匀,林国伟又传来消息:“晚上12点海关关闸之前,‘内地表哥的手机信号出现在罗湖口岸!”
涉案人员和毒品突然都在深夜里集中到了以虎门为核心的多个节点上,而金效国又身处两个城市之间的虎门地区,怎么办?金效国迅速理清思路,打电话向翟凯夏汇报说:“我们备了一桌菜,却一下子来了好几拨客人,广州、东莞、深圳、汕尾四个战场同时开战,现在就下命令吹沖锋号,咱们全线收网吧,再不包他们的饺子,就来不及了!”
翟凯夏正坐镇广州,指挥深圳禁毒民警兵分两路,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副支队长程煜奎和夏辉带队追踪“内地表哥”从罗湖口岸入境后乘坐的轿车,江枫带队往深圳以东追踪“梦姐”的送货车。汕尾方向由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政委郑前锋带队,在几个高速出口堵截西来的车辆。郑前锋不负众望,在高速出口抓捕了黄姓送货人,此人正是被林国伟盯上的那个两次帮“梦姐”运货的马仔。调查“梦姐”真实身份的工作同步开展,林毅和郑前锋连夜对老黄进行讯问。
东莞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民警由副支队长袁武带队,在广深高速上追踪开往广州方向的接货车。眼看到了广州市郊区的黄村立交桥,过了这座桥,就是广州市天河区的地界。一旦毒贩窜入广州市内,追踪起来就麻烦了,而且毒贩可能携带武器,在市区拦截接货车,如果发生枪战,容易误伤群众。袁武向金效国请示:“怎么办?”
金效国果断下令:“黄村立交桥有个广氮收费站,把他们逼到收费站下高速,然后再设卡堵住他们!”
袁武迅速布置,扎好口袋,在广氮收费站成功拦截接货车。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接货车的司机早就乱了阵脚,面对民警黑洞洞的枪口,不得不放弃抵抗。预料中的枪战没有发生,袁武松了口气。他顾不上跟司机废话,从自己的车上拿出撬棍,撬开接货车后备厢下面装备胎的翻盖,当场搜出212公斤冰毒。扔下撬棍,袁武立即打电话向金效国报告:“毒品在车上,大约200公斤!”
金效国兴奋地叫好:“干得漂亮!”
此时的金效国,兀立在东莞虎门大桥的桥头,夜色中的虎门大桥横卧在珠江之上,像一条巨龙,也恰似一柄金色利剑。與袁武通话后,金效国向程煜奎下达了在深圳围捕“内地表哥”的命令。
程煜奎将参战民警编成封控组和追踪抓捕组,沿着罗湖口岸一路摆开阵势。夏辉带领30余名全副武装的民警担负外围封控和机动任务,程煜奎叮嘱:“这次任务非同小可,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开枪,一定要活捉这个‘内地表哥。”
一切就绪,禁毒支队支队长邓长城一声令下,五辆挂着地方牌照的汽车从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院内驶出,向霓虹闪烁的罗湖口岸挺进。到达罗湖口岸集结地后,根据现场情况,程煜奎对进出口岸的道路、巷口实施封控,做好随时抓捕的准备。
令程煜奎感到奇怪的是,“内地表哥”单枪匹马从罗湖口岸入关后,径直打了一辆车来到深圳市罗湖区嘉宾公园附近的一个小区。在大米系统后台跟踪监控的林国伟很快查明,这个小区住着一个有过前科的贩毒嫌疑人刘立波,此人已经有一年多没有任何动静了,他会不会就是“内地表哥”呢?
林国伟向程煜奎通报情况时说:“如果刘立波就是‘内地表哥,回到自己家里藏身,恐怕是个最糟糕的选择。难道他不怕成为瓮中之鳖吗?”
程煜奎说:“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刘立波也许觉得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
刘立波是甲子镇人,靠在博社贩卖毒品为生,广东警方围猎博社之后,刘立波闻风而逃,此后再没和家里联系过。在深圳的这个小区里藏身的刘立波平时很少露面,周围邻居对他都没多少印象,而他也一直使用假身份。程煜奎认为,相比较其他地方来说,刘立波对自己在深圳的藏身处最为熟悉,一旦遇到危险,下意识地跑到这里躲藏也在情理之中。此外,他还有一个怀疑,刘立波和“内地表哥”有点儿谐音,会不会是香港警方把刘立波错听成“内地表哥”了?
但在与邓长城讨论后,程煜奎很快否定了上述怀疑:“内地表哥”和刘立波的发音毕竟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不太可能听错。再者,刘立波是在逃犯罪嫌疑人,在确认自己是否安全之前,不可能贸然从家门口的口岸过境香港。
可眼下的事实是,刘立波从罗湖口岸入关后,打车来到了嘉宾路的小区门口,这又怎么解释呢?林国伟在后台的监控显示,刘立波进入小区后并没有上楼,而是用暗语给一个马仔打了个电话,让马仔到小区后门来接他。挂断电话,他随手把手机扔在花丛中,大摇大摆直奔小区后门。这样一来,在后台追踪的林国伟就失去了目标。
程煜奎和夏辉得知这个情况,果断在小区后门的路口控制住了开车前来接刘立波的马仔。没想到,刘立波等不来马仔,竟然一转身,拉开路边一辆轿车的车门钻了进去,启动车辆冲上嘉宾路,朝东边的人民南路方向疾驰!看来,刘立波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事先将自己的轿车停在后门应急。人民南路正对着罗湖口岸,程煜奎马上看出了他的意图:“他要到罗湖冲卡逃跑!在嘉宾路上堵死他!”
刘立波完全成了惊弓之鸟,驾车一路狂飙,车轮轮毂时而擦着马路牙子,车身不时与紧随其后的警车碰撞,这小子已经不要命了!眼看就要冲到人民南路交叉口,一旦让他冲过罗湖口岸,那影响可就大了!在嘉里中心门口,夏辉带领一队民警包抄过来,几辆警车在路中间横过来排成一溜。
遭遇前后夹击,刘立波放缓了车速。趁这个空当,程煜奎的车超到了前面,与拦截的警车会合。刘立波狗急跳墙,车速仅仅是放慢了片刻,突然加大油门儿朝前面围堵的警车撞去!刚跳下车的程煜奎威风凛凛地站在路中间,右手持枪对准了风挡玻璃后边的刘立波。
只顾逃命的刘立波哪里肯停车?程煜奎立刻鸣枪示警。刘立波的车速不但丝毫未降,反而越来越快,想要拼个鱼死网破。距离越来越近,程煜奎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刘立波疯狂的表情。千钧一发之际,程煜奎的枪又响了,而且是连发五枪,打光了弹夹里所有的子弹!
你要我兄弟的命,我先要你的命!这就是程煜奎此刻的想法。
刘立波的车摇晃了几下,在路上歪歪扭扭地左冲右突,最后一头撞到行道树上。隔着破碎的风挡玻璃,只见刘立波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捂着肚子,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程煜奎拽开车门,夏辉上前给刘立波戴上了手铐。身受重伤的刘立波努力睁开眼睛瞪着程煜奎:“谁开枪打的我?让他等着,等我出来,我干死他!”
程煜奎冷笑一声:“你还能出来?做梦呢?”
刘立波立即被送往医院抢救。让程煜奎庆幸的是,刘立波——“内地表哥”受伤虽重,但没有生命危险。
在惠州查获150公斤冰毒,在东莞虎门查获212公斤冰毒,加上金效国故意放水到香港的40公斤冰毒,一系列作战完美收官,打掉了海陆两条贩毒通道,还抓获了贩毒团伙的重要联系人“内地表哥”刘立波,按说,可以搞一个小小的庆功会了。可腹部受伤后被抢救过来的刘立波的供述,给金效国泼了一盆冷水:“内地表哥”只是一个马仔而已,收到那3000万定金的真正上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他只是按照上家的指令,以组织货源的联络人的身份去跟香港黑社会周旋。正是因此,才让警方误以为他是条大鱼。
既然刘立波是受人指挥的傀儡,那个隐身在他背后的人是谁?刘立波说:“道上的规矩都是见货不见人,我只知道兄弟们都叫他黎老大,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
程煜奎难掩失望:“你说的这个黎老大,是哪里口音?”
“我也分不清啊。黎老大有时候说广东白话,有时候说普通话,有时候是潮汕口音。”
“哪种口音更多一些?”
刘立波想了想:“还是潮汕口音多一些吧。”
其实,即便知道了具体是哪里的口音,恐怕也没多大用处。茫茫人海,只知道一个黎老大的绰号加上一个潮汕口音,没有更具体一点儿的信息,让警察上哪儿找人去?加之藏身于陆丰地区的“梦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警方再一次失去了追踪的方向。
人盯不住,能不能通过缴获的毒品打开突破口呢?对缴获的毒品成分进行多次检验分析之后,一个大胆的猜想进入邓建伟、翟凯夏和金效国的讨论范围:这个制毒师,会不会就是屡抓屡跑的蔡罗呢?
之所以有这样的推测,是因为在这些缴获的毒品中,不少都检验出了“3号”冰毒的成分,而“3号”冰毒和博社所产的冰毒成分接近,但品质更高,或者说劲儿更大。警方估计,“3号”冰毒很可能出自陆丰的制毒师之手,外地的制毒师绝对做不出这样的水平。刘立波的交代也印证了警方的判断,至于这种冰毒是谁制造的,在哪儿制造的,刘立波不知道,黎老大也不需要他知道。
“3号”的真正主人是谁?这个若隐若现的黎老大是制毒师,还是幕后老板?这些问题一时还弄不清楚。不过,既然黎老大收了余嘉豪的3000万元定金,他就必须走货,否则余嘉豪肯定不会放过他。毒品的真正买主是菲律宾的“东哥”,那么往海外走货的通道,必然要通过船运。
翟凯夏一锤定音:盯海上,挖毒源!
海上目前风平浪静,与毒枭的第三场决战,突破口选在哪儿呢?金效国重新梳理从澳门入境来到珠海的董非的线索。一般说来,香港贩毒分子入境深圳或者珠海口岸后,都是从陆路往东,那边第一站是生產K粉的惠州,过了惠州,才是生产冰毒的汕尾海陆丰地区。而这次董非入境珠海,却在江门买船,似乎有些违反常规。如果从惠州或者海陆丰地区装船出海,必然要绕过伶仃洋,才能到达惠阳大亚湾或者陆丰甲子港。这一来一回折腾下来,再转往东南亚方向,起码是上千海里的路程,岂不是南辕北辙?毒贩再傻也不可能做这样的无用功。
除了运毒船的停靠位置异常之外,细心的金效国还注意到,在东莞虎门追缴毒品的时候,毒贩们在虎门交货后,运货的车却朝着广州市区方向开去,在广氮收费站才被截住。毒贩此举会不会是为了绕过广州市的外围高速,转道从珠江口西侧的高速把毒品运往珠海方向呢?如果上述推测成立,毒贩的目的无非是要避开虎门大桥。为什么毒贩宁愿多绕路,也不想走虎门大桥呢?是不是在毒贩的眼里,虎门是个需要避讳的地方?毕竟,举世闻名的虎门销烟就在这里。而且虎门大桥是横跨珠江口的交通要道,有很多毒枭都折在这一带。
想到这一层,金效国对林国伟说:“珠江口西侧的珠海、江门、肇庆,很可能藏着一个我们没有发现的毒源地,或者是存放毒品的重要窝点。惠州、汕尾往珠海方向的陆上运毒通道已经被我们截断,海上有边防缉私艇游弋,从粤东往珠海方向走货已经变得很困难。他们有可能在珠江西侧重开制毒工厂,你要24小时盯死这三个地方!他们下一步很可能有动作!”
林国伟带领林友江等技侦高手,通过大米系统盯着这三个地区的风吹草动,与此同时,他们与这三个地区的禁毒部门密切联系,寻找毒贩的蛛丝马迹。很快,一部可疑手机和一部可疑车辆的移动轨迹,引起了林国伟和林友江的注意。
在侦控过程中,他们发现四会市区东部的张洞高速立交桥附近,一辆可疑车辆下了立交桥,前往一个叫鸦山的地方,开进了一座废弃的工厂。这辆车上装的是一种特殊的包装箱,这种包装箱采用双层结构,内层是不漏水的乙烯箱,外层是泡沫苯乙烯,两层之间有5厘米左右的间隔。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废弃工厂花大价钱买来这种特殊设计的包装箱,干什么用呢?其实答案也是呼之欲出,这种特殊的包装箱强度高、耐水性好、密封性强、缓冲效果好、搬运起来非常方便,正是装冰毒半成品的绝好容器。他们随即作出了一个大胆研判:肇庆四会东部山区一带,很可能隐藏着一个地下制毒工厂。
林国伟向禁毒局领导汇报了这个情况,禁毒局立即安排四会市公安局禁毒大队秘密对鸦山地区这家废弃工厂展开调查。很快,四会市公安局禁毒大队传来消息,一周前,从佛山来的一位老板租赁了这家废弃工厂。根据租赁协议,一个月的租金是50万元。租赁人的口音是粤东汕尾一带的,真实身份暂时无法确定。
一个操着汕尾口音的人,突然来到四会的深山里,高价租下一个废弃工厂,这种行为本身就非同寻常。这个情况引起禁毒局的高度重视,省地市三级公安机关成立联合专案组,由金效国担任专案组长,全力开展侦查工作。金效国随即带领工作小组赶赴四会进行前期调查。可是,这个制毒团伙的反侦查意识很强,警方的侦查工作一时无从下手,只能从外围慢慢缩小包围圈。
2015年12月15日傍晚,当地侦查员获得一条重要线索,一辆送货车突然开进了制毒工厂,卸货后并没有急着离开。专案组判断,这很可能是来送原料的车。这批原料只要进了工厂,很快就会制成毒品,一旦流入社会,危害极大。来不及慢慢经营案件了,金效国决定,对毒品露头就打,先打掉这批货,然后再抽丝剥茧,细细梳理背后的贩毒网络。为了确保打击效果,金效国从附近的高要、鼎湖、大旺几个县调集警力,与四会市禁毒部门协同配合,分成三个小组展开收网行动。
12月16日凌晨1点,一辆越野车从制毒工厂悄悄驶出。谁也不知道这辆车的目的地是哪儿,车上有没有携带毒品。考虑到这次对手的出货量可能比较大,嫌疑人反侦查意识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专案组放弃了多车交替跟踪的方案,而是选择在高速卡口重点布控,张网守候。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守候在各个高速卡口的侦查员们心情越来越紧张。这辆车上了高速之后,似乎凭空消失了,前方布控的警察掐着时间计算,早该到达的车辆却迟迟不露头。因为没有跟踪,没人知道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个人的内心都十分焦灼。
两个小时之后,嫌疑车辆终于出现在侦查员的视野中,下了高速进入四会市工业大道时,金效国果断下令拦截。围捕的警察们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当即将嫌疑车辆截停,控制住车上的三个揭阳籍犯罪嫌疑人。但遍查嫌疑车辆,却没有发现一丁点儿毒品的痕迹。
难道对方察觉了?还是有人走漏了消息?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就在这时候,废弃工厂那边再次传来消息,又一部嫌疑车辆开出工厂,向肇庆市区方向驶去。奇怪的是,这辆车一路走走停停,慢腾腾的像头老牛。最后,司机干脆驶进了服务区,停车睡起了大觉。几个小时过去,眼看天就要亮了,司机还是没有动静。
这究竟是玩的什么花样?难道精心布置的行动就这么功亏一篑?大冬天的,林国伟急得直冒汗。金效国镇定地说:“别着急,这个送货人一定是在等着跟前方的接货人碰头,接货人不给他信儿,他就不会动。再耐心点儿,这回我们要把上家下家一起端了。”
凌晨5点,停在服务区的送货车辆再次启动,就像睡醒了似的,开出服务区之后,突然加速向肇庆驶去。金效国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命令第二小组:“注意,一定要盯住接货人,只要双方交接,立即拿下!”
送货车辆在高新区金凤凰大酒店停车场停下,另一辆粤C牌照的嫌疑车早已在此等候,两个嫌疑人下车交接的瞬间,第二小组的便衣民警一拥而上,将他们扑倒在地。两个嫌疑人都来自陆丰,在送货车上查获的冰毒成品竟然有560公斤!
金效国给第二小组下达抓捕命令的同时,包围制毒工厂的第三小组也开始行动,突入废弃工厂内,当场抓获废弃工厂的老板和被雇佣的制毒人员,缴获冰毒成品171公斤,半成品121吨,制毒原料麻黄素226公斤。废弃工厂的老板交代说,一周前,他将自己的废弃工厂以每月50万元人民币的价格转租给来自汕尾的制毒师罗明,并受雇于羅明制造冰毒。
这一战,警方抓获8名犯罪嫌疑人,捣毁制毒工厂一座,收缴冰毒731公斤及大量半成品,战果显著。但金效国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就在警方突入制毒工厂之前,狡猾的罗明把所有人的手机都收集起来,扔进制毒的硫酸溶液里溶掉了,罗明本人则趁夜逃进了鸦山,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抓获的8名犯罪嫌疑人对他们参与制贩毒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们只知道瘦小精干的制毒师罗明是他们的老板,至于罗明上边还有没有上家,谁也说不清楚。废弃工厂的老板说:“我听罗明打电话的时候,管电话那边的人叫黎老大。”
“内地表哥”刘立波的上家叫黎老大,罗明的联系人里也有个黎老大,更巧的是,这个罗明还是汕尾口音。他和汕头市公安局禁毒支队要找的那个罗明是不是同一个人?他所说的黎老大,是不是金效国苦苦追踪的那个大毒枭呢?
自从上次抓了黎海鸥却跑了蔡罗,杨一鹏一直闷闷不乐,冷不防就会化装去金浦镇养猪场一带侦查一番,以防蔡罗悄悄杀个回马枪,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守株待兔没效果,他就去潮阳区公安局副局长李世龙那里打听消息。看着这个执着的小伙子,李世龙仿佛看见了年轻时代的自己,他安慰杨一鹏说:“这些毒枭不会就此收手,但也不会再回那个养猪场,一定是挪窝换到别的地方去了。你不要再去金浦镇了,换个思路吧。”
杨一鹏不甘心地说:“不抓到这小子,我晚上睡不着觉啊,为了抓他,我还让人打了一棍子,差点儿破相呢。”
李世龙笑了:“我理解。你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抓回来!可什么线索都没有,你急也白搭。不如冷静下来,对蔡罗和黎海鸥的相关信息进行分类。你要知道,海陆丰地区的制贩毒人员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家族性贩毒是普遍性的,既然蔡罗家族全部被陆丰的兄弟们打掉了,你不妨从黎海鸥的家族关系入手查一下,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呢。”
杨一鹏闻听此言,大受启发。在围绕黎海鸥的家庭关系进行梳理的时候,杨一鹏发现,黎海鸥的父亲靠走私赚下丰厚的家底后,就将远洋货轮交给了次子黎海鹰,自己上岸当起了闲云野鹤一般的寓公。黎海鸥的母亲蔡东梦是博社村人,嫁到甲子镇后生了黎氏三兄妹,除了黎海鹰、黎海鸥,还有个长子叫黎海鹏。
黎海鹰常年在海上讨生活,担任远洋货轮的船长,虽然已经结婚,但很少回甲子镇。黎海鸥的大哥黎海鹏,在佛山经营鹏展豪车俱乐部,也很少回甲子镇。黎海鹏早已结婚,妻子带着两个年幼的娃娃住在甲子镇的家里。
杨一鹏注意到,在黎海鸥案发之前,有一个佛山的手机经常与黎海鸥通话,但这个手机的号码没有登记。黎海鸥被捕之后,这个号码也突然停机了。黎海鸥的大哥黎海鹏就在佛山,如果这部手机是黎海鹏的,他在妹妹出事后突然停机,是不是心里有鬼?
就这样,黎海鹏走进了杨一鹏的视线。杨一鹏很快发现,黎海鹏的手机联系人里有一个叫罗明的,两人最近联系频繁,不过,每次通电话的时间都不长,最多也就两三分钟。和陆教授举报的那个制毒师罗明一样,这个罗明的户籍在汕头,还有省厅正在查找的那个说话带汕尾口音的罗明,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无论如何,这个频繁联系黎海鹏的罗明身上疑点重重。随即,杨一鹏调取了罗明的户籍资料。罗明的户籍地为广东汕头潮阳区,户籍照片上的罗明是一个圆头双眼皮的小胖子,与省厅传过来的罗明的身份证照片差别很大。身份证上的罗明是单眼皮、瘦长脸,这副长相让杨一鹏心里一动,怎么有点儿像金浦镇养猪场的制毒师蔡罗呢?只是,照片上的这个人比蔡罗显得年轻,发型也不一样,还戴着眼镜,杨一鹏也不敢十分确定。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去潮阳查他个水落石出。
来到罗明户籍所在地一打听才知道,这个罗明确有其人,但五六年前就离家出走了,至今不知所踪。难道查错了?杨一鹏想,如果罗明外出谋生,四处打工,认识黎海鹏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既然来了潮阳,怎么也要见见这个罗明的父亲。
杨一鹏以警察查户口的名义上门询问罗明的去向,可罗明的父亲就是什么也不说。杨一鹏几乎把所有的道理都掰开了揉碎了,春风化雨夹带着疾风暴雨,罗明的父亲才抖出了实底:“前一段有个人拿着一张照片来找我,说我儿子离家出走后身份证丢了。那人给了我点儿钱,让我去派出所补办我儿子的身份证。其实那人给我的照片不是我儿子的,可我拿了人家的钱,就去补办了……”
原来如此,罗明的身份证用的是真实的身份信息,但照片是假的。近期密切与黎海鹏联系的罗明,肯定是那个冒名顶替的。杨一鹏通过黎海鸥牵出了黎海鹏和冒牌罗明,顿时来了精神,再联系到那个不知所踪的“梦姐”,杨一鹏寻思,这个“梦姐”别是这对兄妹的母亲蔡东梦吧。
与此同时,杨一鹏委托甲西镇派出所长胡海涛进行的调查也有了进展。胡海涛查明,蔡罗在甲子镇读书时与黎海鸥是同学,蔡罗从博社逃跑后,曾在甲子镇出现过,后又逃往潮阳金浦镇。为慎重起见,胡海涛又找来蔡罗的照片与罗明的假身份证进行比对,确认这个汕头的罗明,就是围猎博社时潜逃的蔡罗。
这些情况迅速上报到省厅禁毒局。把相关人物串联起来,一张人物关系图在禁毒局副局长金效国的眼前逐渐明晰。
国内关系上,黎海鹏和他的女朋友高梅月,黎海鹏的父母和妹妹黎海鸥,恰好符合家族式毒品犯罪的特点。而蔡罗是顶级制毒师,再加上提供麻黄素的关成梁,就组成了黎海鹏投资制毒的基本链条。
海外关系上,从目前掌握的情况分析,黎海鹏在家里排行老大,“内地表哥”刘立波的上家“黎老大”很可能就是黎海鹏。如果刘立波是黎海鹏和余嘉豪的贩毒中间人,那么,这根链条就比较明晰了:菲律宾的“东哥”购买冰毒,通过香港的余嘉豪找到黎海鹏,黎海鹏拿到3000万元定金后,从关成梁处购买麻黄素,先后在潮阳、四会等地制毒。
至此,以甲子镇黎海鹏的家族成员为核心的制贩毒团伙被警方锁定,而省厅禁毒局有意搁置的珠海“卖船欢”这条线索,也已经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
珠海市公安局禁毒支队传来消息,2015年12月25日,一艘快艇将部分走私物品送上了董非通过“卖船欢”买来的那条船上,估计数量不大,珠海警方请示邓建伟和翟凯夏,打还是不打。
邓建伟和翟凯夏把目光投向了金效国和刘鹏。
“打!”金效国和刘鹏异口同声。
12月26日凌晨,在金效国的指挥下,珠海市公安局禁毒支队联合拱北海关缉私局,成功抓获涉嫌走私运输毒品的犯罪嫌疑人19名,缴获冰毒24公斤,还查扣了一批涉嫌走私的货物。
金效国分析说:“黎海鹏和香港方面苦苦经营了这么长时间,珠海方向不可能只有这区区24公斤冰毒。黎海鹏要是从珠海走货,数量一定不会少,应该考虑让珠海市局禁毒支队调查他们有没有存放毒品的仓库。”
珠海市局禁毒支队立即组织突审被抓获的董非、“卖船欢”及其马仔等人,经过深挖扩线,2016年1月11日,再次报来重大战果:捣毁毒品仓库一个,缴获冰毒211公斤。
连续四次紧锣密鼓的作战,黎海鹏在珠江出海口苦心经营的多条海上贩毒线路全部被掐断,周边的制毒窝点和制毒仓库都被端掉,珠江口已经变成铜墙铁壁。拿了香港黑社会3000万元定金的黎海鹏,一定会被逼得狗急跳墙,为了还债,他必须开辟新的制毒窝点和运毒渠道。况且,目前被打掉的这些家伙都是外围人员,家族团伙的核心并没有伤筋动骨,他还有能力另起炉灶。那么,下一步他的目标是哪里呢?
邓建伟和翟凯夏再次点将,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支队长兼陆丰市公安局副局长林毅与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政委郑前锋,带领汕头和陆丰的禁毒队伍纳入“11·24”专案战队,深入三甲地区对黎海鹏家族展开摸排。
陆丰警方很快查明,黎海鹏不但在甲子镇拥有别墅,在深圳、佛山也拥有豪宅。黎海鹏酷爱豪车,他驾驶的车辆都是保时捷卡宴、奔驰、寶马等高端品牌。但黎海鹏在佛山、深圳开的几家公司经营状况都不是很好,基本都存在亏空的现象。也就是说,虽然黎海鹏的公司账目上流动着大量资金,但他的公司却很少有实际交易。他名下的公司,基本上都是空壳公司。空壳公司掩盖的真实交易,实际上就是杀头的毒品买卖。
今天的甲子港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这是渔船归来后出售海产品的场面
以往陆丰地区的制贩毒模式中,制毒和贩毒分工非常明确,制毒不贩毒,贩毒不制毒。黎海鹏经营的这个毒品王国与众不同,竟然是一个产销一体化运作的庞大犯罪团伙,毒品来源是自己,销售渠道还是自己。不仅如此,他还与香港黑社会联手开辟海上贩毒线路,将毒品运到国外,这才是最可怕的。
按照警方的预估,黎海鹏团伙制造的冰毒卖给香港买家,再转手东南亚,以两吨冰毒计,其获利至少上亿元!如此巨大的利益,难怪黎海鹏和他的家族会不计代价铤而走险。
就在警方逐步摸清黎海鹏家族贩毒团伙组织架构的时候,深圳程煜奎那边传来消息,黎海鹏突然从佛山来到深圳罗湖区一家潮汕牛肉火锅店,与香港来的黑社会头目麦鹤见面。因为事先没有得到消息,两人商谈的内容并不清楚。目前,黎海鹏已经离开佛山,麦鹤正要过关回香港。
程煜奎焦急地请示邓建伟:“怎么办?打还是不打?”
邓建伟一锤定音:“时机未到,放长线钓大鱼。”
时间很快来到了2016年2月,眼看快要过春节了。小年前一天,黎海鹏突然独自一人开车回到了甲子镇老家,住了好几天,并没有打算离开的迹象。
这是什么情况?邓建伟、翟凯夏、金效国齐聚在郭少波的办公室里商量对策。郭少波用手一指地图上的甲子港:“撒下大网,盯死甲子港!这个年,黎海鹏不想好好过,大约也不想让我们过安生了。我估计,黎海鹏要在甲子镇那边搞个大动作。走,我们把前线指挥部挪到陆丰。”
果然不出郭少波所料,黎海鹏回到甲子港,就是打算启用熟悉的老家制贩毒团队,在当地制毒后从甲子港出货。林毅、郑前锋召集林东进、林西岳、郑海泉、胡海涛等围剿博社时的侦查队伍,围绕着黎海鹏家族和甲子港侦查布控,确保堵死黎海鹏的海上运输通道。
林毅在甲子镇对黎海鹏家族进行调查时了解到,黎海鹏的父亲黎腾蛟上世纪50年代出生于甲子镇。黎腾蛟自幼丧父,他和弟弟黎腾龙与患病的老母亲相依为命。由于家里穷,初中没有读完就辍学了,兄弟俩在甲子港出苦力当搬运工。
今天的甲子港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这是渔船归来后出售海产品的场面
上世纪80年代初期,黎腾蛟和博社村的蔡东梦结了婚。蔡东梦比黎腾蛟小5岁,颇有几分姿色,而且蔡东梦家里的条件相对较好。他们的穷苦生活持续了几年之后,海上走私逐渐在东南沿海兴起,黎腾蛟和黎腾龙兄弟二人在这波东南沿海的走私大潮里,冒着风险开始捞金,走私给黎氏家族带来了巨大财富。十几年下来,兄弟二人甚至买上了远洋货轮,在甲子镇上盖起了别墅。
此后,黎腾蛟逐渐淡出走私队伍,当上了悠闲的寓公,与当地各方面的人物都有不错的交往。平日里,黎腾蛟对人很友善,见谁都客客气气,在当地算是一个有口皆碑的乡贤一类的人物。黎腾蛟先后为甲子镇的公益事业投入数十万元,甲子镇几乎所有捐资刻名的“芳名碑”上,都有黎腾蛟的名字。有趣的是,黎腾蛟每次捐钱,不论出多出少,都不会让自己的名字排在靠前的位置,就像他家族的财富一样,不显山不露水。这种刻意的小心谨慎,给甲子镇百姓留下这样的印象:此人热心公益事业,但不是特别有钱。
黎腾蛟的长子黎海鹏,二十出头就娶了一个本地女子,还生了两个娃娃。与其他毒贩赚钱后吹吹打打迎娶二房、三房不同的是,虽然甲子镇的人传说黎海鹏在外边有很多女人,但黎海鹏每次回甲子镇,总是和发妻住在一起。总的来说,他还是比较低调,除了一辆接一辆换豪车,他的行事风格与当地那些穿金戴银的土豪迥然不同。
在众人眼里,黎海鹏还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几乎是见佛就拜。他和他父亲的家门口,张贴着许多从寺庙求来的神符。潮汕人拜佛求平安求健康是很古老的传统,同样讲究因果轮回。黎海鹏此举,自然是因为贩毒是个高危行业,佛祖能保佑自然最好,即便不行,也可以满足自己赎罪的心理需要。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对看起来名声不错的父子,他们庞大的制贩毒机器,正在甲子港看不见的阴暗处高速运转着。
三甲地区毒品泛滥,自有其特殊的背景。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大批甲子镇人为了脱贫致富,要么出海走私,要么外出经商。在这个过程中,一些人经不起暴利的诱惑,在外地干起了贩毒买卖。这批人靠贩毒发家回乡后,村里的人见他们发财这么容易,在攀比心理的影响下,也纷纷加入。
制毒贩毒,在法律层面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可在当地人眼里,这只是一门生意,与走私、种地、出海打鱼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这个买卖搞砸了要杀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即便杀头,只要能带来财富和荣耀,在他们眼里就是好生意。所以,制毒贩毒这门生意,在当地人眼里并没有道德属性,只有金钱碰撞的响声。
毒品得以在三甲地区泛滥的另一原因是,毒品的制造使得当地吸毒人员爆炸式增长,很多人因为染上了毒瘾,很快将家底败完,转身走上了制贩毒的道路,导致恶性循环,使得三甲地区的毒情难以遏制和根除。陆丰市共有192万人,登记在册有吸毒前科的竟然过万,有制贩毒前科的也达到数千。
毒品的泛滥给三甲地区的老百姓带来极大的伤害。当地有个老父亲看到儿子吸毒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决心要给儿子戒毒,于是购买了铁条亲手焊成了一个铁笼,将儿子关在笼子里。这位老父亲和家人每天照看着儿子的生活,儿子每次毒瘾发作,鬼哭狼嚎,很远都能够听到。老父亲一边流着泪,一边狠下心始终不放儿子出来。坚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儿子终于成功戒掉了毒瘾。
这位老父亲的做法给了周围人极大的震撼,让他们了解了毒品的危害,纷纷劝说自己的亲人去戒毒所戒毒,并主动举报当地的贩毒吸毒活动。
陆丰市委政法委一位甲子本地土生土长的官员,在研究了一些三甲地区的案例后,总结了三甲地区制贩毒高发的几个共性:
其一,三甲地区本地的毒枭都是做生意赚到第一桶金之后再进行贩毒。三甲地区的人有做生意的传统,商人强烈的谋利心理很容易受到贩毒暴利的诱惑,一旦条件成熟,这些商人就变身成为毒枭。比如黎海鹏家族,他们本就是当地的富豪,不贩毒照常过好日子,之所以走上贩毒道路,绝非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才逼上梁山。也就是说,当地的制毒贩毒活动都是主动行为。
其二,三甲地区制毒贩毒的家族化和同乡化。贩毒是杀头的罪,形成规模的贩毒活动需要相当的人手,这就促使贩毒分子要找自己信任的人做事。这种以命相托的生意首先是以血緣关系为纽带的至亲,其次是有一定血缘关系的亲戚,最不牢靠的也要找知根知底的同乡,这样的组织结构既便于相互控制,也便于私下沟通。以黎海鹏家族为例,他在甲子镇的贩毒团伙中,除了父母兄弟姐妹,还有表哥表弟,均有或近或远的亲戚关系。
此外,潮汕地区的人向来讲究江湖义气,虽然家族化和同乡化会使得犯罪组织相对松散,却有利于一旦失手后建立牢固的攻守同盟,甚至可以在关键时刻让一人承担所有的罪行,以便同伙能够安然逃脱,当然,顶罪者的家庭会受到很好的照顾。
其三,陆丰本地人和在外的陆丰人互为补充进行贩毒。陆丰本地人利用自己的优势生产毒品,在外人员销售毒品。围剿博社后,这个情况发生了一些改变,部分制毒师逃往外地,多数逃到周边地区,继续制毒贩毒。
其四,大型制贩毒团伙的存在与摧毁,与当地毒情的“戴帽”和“摘帽”有着某种程度的契合。博社被围猎之后,陆丰的“毒帽”就摘掉了七成。国家禁毒办规定,一个地区要摘除“毒品整治重点地区”的帽子,必须符合包括“毒品犯罪团伙被打掉,毒品犯罪分子被依法处理,毒品集散地被摧毁,贩毒主要渠道被斩断,制毒窝点被端掉,人员外流贩毒活动得到遏止,非法种植毒品原植物现象被控制”等标准。
陆丰的“毒帽”第二次戴上,已经过去五年了,什么时候摘掉这顶沉重又丢人的“毒帽”,是陆丰警方念兹在兹的大事。
黎海鹏既然从甲子港往外走毒品,那就必然在距离甲子港不太远的地方制毒,而大量制毒必然使用麻黄素和易制毒化学品。传统的易制毒化学品通道,都是从福建方向流入广东,如果盯住福建那边过来的原材料,就可以顺藤摸瓜查到制毒窝点。
大米系统发挥了高科技威力,林国伟、林友江等人密切关注着制毒原材料的动向。很快,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从甲子镇打出,打到了福建麻黄素销售商关成梁的手机上,要求关成梁送一大批麻黄素到陆丰。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立即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身在陆丰的林毅,要求林毅从福建与广东交界处开始,沿着梅州、揭阳、陆丰一线,安排车辆梯次跟踪关成梁的送货车。
这一单大宗的原材料,很可能就是黎海鹏安排人购买的。按照林毅的经验,对手运送麻黄素,一定会安排负责踩点带路的“洗路车”在前边开道。所谓洗路车,就是毒贩侦查警戒的车辆,一般都是越野车,因为不带任何货物,所以车盘高。洗路车后边两三公里,才是运送麻黄素的车。因为拉着货物,所以车盘底,一般一辆车拉五六百公斤。麻黄素是从福建来的,陆丰这边可能在高速上交接,也可能直接送到制毒窝点。
小年第二天,福建那边运送麻黄素的车队缓缓启动。金效国立即将陆丰的跟踪人员沿着对手进入广东的路线,一路撒了出去。很快,在福建与广东高速卡口的侦查员向林毅报告:“目标车已经进入广东地区!”
林毅通知胡海涛接力追踪。胡海涛驾车跟踪一段后报告:“目标车已经从揭阳进入陆丰地界!”
接下来是林东进跟踪:“目标车下了高速,正向甲子镇方向驶去,跟不跟?”
林毅指示:“你不要开大车,换辆摩托跟过去看看,说不定他们会直接把货拉到制毒窝点。”
林东进在高速出口缉毒检查站换乘摩托车,一边跟踪一边报告说:“目标车绕过大路和村子,往一个小山包里开去……”
林毅连忙说:“快回来,那边人迹罕至你又单枪匹马,太危险了!”
林东进正接着林毅的电话,果然前边的越野车在路边停下,相距不到300米的林东进不敢上前,连忙停下车,站在路边装作解手。两分钟后,越野车再次启动,往山包里开去。林东进没敢继续跟进,转身回来向指挥部汇报侦查情况。
已经进驻陆丰的前线作战总指挥金效国拍板:“安排侦查员连夜潜伏在山包附近布控,明晨6点收网,务必将毒贩一网打尽!”
林国伟他们在监控中发现,当天晚上,不停有电话拨打甲子镇这边的陌生手机号码,都是送货人关成梁打来的。林国伟猜测,关成梁大概是想确认一下,送货车是否已安全到达陆丰。奇怪的是,任凭关成梁怎么打,甲子镇的这部手机却一直没有接他的电话。
深夜2点,林毅带领林东进等人将小山包团团包围。早晨6点,潜伏了半夜的林毅正带领队伍严阵以待,随时等候金效国下达作战命令,按照原定计划突入制毒窝点收网,可金效国打来电话说的却是:“任务取消,赶紧撤回来!”
“是不是我们潜伏的时候被发现了?”林毅带着一肚子疑问回来了。
原来,金效国正要下达突击命令时,林国伟和林友江突然捕捉到制毒窝点打出的电话:“原料不好,做不出货来,让他们拉回去重新换货!”
这个电话打到了甲子镇那个号码上,而打电话的正是广东警方苦苦寻找的蔡罗。这家伙几次漏网,这次终于现身了。
林国伟还查明,与蔡罗一起制毒的是黎海鹏的表哥郑创。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甲子镇出现的这个陌生号码,应该就是黎海鹏,定位的位置就在黎海鹏家的别墅附近。可蔡罗的这个电话打出之后,出现了一个警方没想到的情况——制毒窝点的手机信号突然间全部消失,甲子镇那个疑似黎海鹏的手机信号也消失了。
“怎么办?”林国伟来电请示。
是警方跟踪的时候被黎海鹏发现了?还是蔡罗以原材料出问题为借口,给警方使的障眼法?想起在四会抓捕蔡罗失败的教训,金效国对林国伟说:“会不会蔡罗又用硫酸把手机溶掉了?对手不动,我们不动,黎海鹏应该比我们更着急。”
眼看离春节还有三四天了,虽然发现了制毒窝点,但因为毒贩的手机信号突然消失,警方不敢贸然行动。黎海鹏本人则在甲子镇的家中,优哉游哉地准备着年货,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腊月二十七这天,省厅禁毒局获得的一条可靠情报让众人都大吃一惊:黎海鹏已经将两吨毒品全部收齐,运送到甲子港的一条船上,随时可能出海。
“走,去陆丰!我就不信,这个黎海鹏能插上翅膀,从甲子港跑了!”郭少波带领专案组和前线指挥部成员从广州乘车,于当天晚上悄悄进驻陆丰市公安局。
臘月二十八一大早,前线指挥部对情报再次核实,翟凯夏向郭少波汇报的确切消息是:“货在船上,船在港中。”
邓建伟说:“甲子港里停靠的船只足有上千条,仅远洋渔船就有数百条,这两吨冰毒到底藏在哪条船上?谁也不知道。我们必须立即拿出一个办法来。”
郭少波果断下令:“马上封港!一个小舢板也不能从甲子港溜出去!就是天上飞的鸟儿,也不能飞出海港!”
腊月二十八这天,甲子港有史以来第一次封港!
这就是那条运载毒品的远洋大船
专案组在甲子港各个重要地段撒下了100多名便衣侦查员,组成了九个观察哨,进驻各个观察点,对黎海鹏家族的所有关系人和甲子港里的所有船只进行24小时监控。郭少波报请李春生副省长,协调广东海警总队,从汕头调来两艘大吨位的巡逻艇,在甲子港外5海里处布防,牢牢把守住甲子港的出海口,以防运毒船只突然冲出港口外逃。
与此同时,陆丰市公安局查缉大队大队长殷亦兵穿着武警中校制服,带领几名换上武警制服的警察,突然来到甲子港出海口处的边防哨所,对边防战友说:“你们放假了,上级安排我们来接替你们春节值班,你们好好回家过年吧。”
原来,为了不惊动港内的渔船与人员,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协调公安边防部门,由殷亦兵带领多名当过兵的民警,换上武警制服后与边防官兵换防。殷亦兵是一名军队转业干部,此前当过海警支队长,多次立功受奖,所以指挥部才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殷亦兵。他不用重新找服装,翻出转业前珍藏的迷彩服换上,就仿佛闻到了海风的味道,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
这就是那条运载毒品的远洋大船
殷亦兵在部队是缉私英雄,转业后,正值三甲地区的走私犯罪猖獗一时、屡禁不绝,本以为组织会发挥他的特长,让他去干缉私,不料阴差阳错地进入了禁毒队伍。之所以会“阴差阳错”,首先是因为他经过20多年的军营洗礼,是经得起考验的合格战士;其次,殷亦兵是陆丰警察队伍中少有的外地人,跟当地人没有那种千丝万缕的关系。
转业来到陆丰之后的2014年,陆丰市公安局组建了108人的机动查缉大队,主要任务就是对三甲地区的毒品进行清查。这个查缉大队相当于禁毒警察中的敢死队,首任大队长就是殷亦兵。殷亦兵手下的五个中队长中,除了一中队长林东进、二中队长林西岳,其余三人全是军队的营级转业干部,在部队都是带兵打仗的好手。
前几次连续作战,警方缴获的毒品从20公斤到数百公斤,毒品数量层层加码。随着春节的来临,黎海鹏交货的最后期限迫近,不但贩毒数量超过以往,还可能孤注一掷与警方对抗。为了决战决胜,这次甲子港的海上围堵,需要禁毒警察和海警联合作战。汕头那边的大型海上巡逻艇到达甲子港后,殷亦兵受命前去接洽。
跳上海警船,身着中校制服的殷亦兵向对面的武警中校敬礼的时候才发现,这次带队执行任务的巡逻艇李艇长,竟是当年自己手下的兵。这下殷亦兵有底气了:“你小子进步挺快啊,没几年也混上中校了。废话少说,你给我找一艘‘大飞来,配上两把冲锋枪、三支微冲,再来个狙击手,给我在港口执勤。你们的巡逻艇再后退5海里,到甲子港外10海里的位置上待命,以免被对方发现。巡逻艇上的雷达要全天候打开,双三七高炮和战士们的冲锋枪都要备足子弹,一切听我指挥。”
如此这般叮嘱一番,殷亦兵才开着“大飞”回到甲子港出口的公安边防哨所。一路跟在殷亦兵后面的民警展红旗说:“大队长,你刚才叉着腰给李艇长下达命令的时候好神气啊!”
一听这话,黄波也来劲儿了:“大队长那叫一个投入,完全忘記自己早已转业,完全忘记自己成了老百姓,完全忘记自己不再是李艇长的首长了。这种军事素质深入骨髓,没几十年的磨练不行啊。”
殷亦兵哈哈大笑:“你俩这是损我啊还是表扬我啊?我要是不摆个谱儿,上哪里要‘大飞用?没有‘大飞,你俩下海游泳追毒船啊?”
殷亦兵所说的“大飞”,就是大马力快艇。把这艘“大飞”放在港口,就是为了在运毒船逃跑的时候能第一时间追上去。黄波问:“大队长,你在海上漂了20多年,咱们这些人中就数你懂船,要是运毒船从港口逃出去,你说我们追得上他们吗?”
“有‘大飞有冲锋枪还有狙击手,就差直升机了,追不上?追不上我20多年的海警就白干了,就怕黎海鹏那小子不撞网啊。”
让殷亦兵一语成谶,他这边死死盯着出海口,运毒船却没有任何动静。跟殷亦兵一起执勤的年轻民警展红旗沉不住气,尤其是到了深夜,一边死死盯着窗外的海面,一边竖起耳朵听着来往船只的动静。一旦发现有船只活动的迹象,展红旗就惊叫一声:“有船!咱们去查吧!”
躺在床上假寐的殷亦兵不以为然:“你瞎喊什么?没听见那船的发动机哒哒哒地响吗?那是出海下渔网的小渔排,只有12马力,不用管。什么时候听见轰轰轰的发动机声,才是远洋渔船,到那时候再叫醒我!”
殷亦兵带着黄波和展红旗等人在出海口坚守了十几天,直到最后收网,将运毒船盯死在了甲子港里。而抵近侦查的胡海涛这边,就没有殷亦兵那么滋润了。
他带领一个六人的便衣小组,在一座酒店的高楼上,死死盯着楼下的几栋别墅,那是黎海鹏和他表哥郑创的家。六个人轮流换岗,拿着高倍远红外夜视望远镜,24小时盯着黎海鹏等人的一举一动,直盯得两眼充血。
比胡海涛他们更惨的是郑海泉和林小青这对老搭档。在甲子港西侧黎海鹏家别墅门口不远处,两人窝在车里,啃着冷馒头,喝着冰凉的矿泉水,正大眼瞪小眼发愁呢。
林小青忍不住打趣说:“泉叔,咱俩谈点儿什么风花雪月呗。”
郑海泉嗤之以鼻:“扯什么风花雪月啊,你就是七仙女我都跟你谈不起兴趣了。这大过年的,要是能有二两小酒就好了,可惜领导不让喝啊。咱俩就老老实实盯着吧……”
两人正说着,冷不防后边有人来敲窗户。郑海泉正要开窗应答,林小青挥动胳膊画了一个圆,围上去搂着郑海泉脖子就啃,一只手还不忘冲窗外摇摇,那意思是告诉对方,这对偷情男女正忙着呢。没想到,对方敲窗户敲得更执着了。林小青不耐烦地打开车窗:“干吗呀?烦不烦?”
对方赔个笑脸说:“大姐,麻烦给让个道儿,我车过不去了。”
林小青回头一看,可不是吗?人家后边的车上的确拉了很多超长超宽的年货,路那么窄,被他们的小车一挡,真就过不去了。他们只好开车离开蹲守的位置,换个地方继续盯梢。
除夕马上就要到了,鞭炮在甲子镇的大街小巷稀稀拉拉响起,老百姓都沉浸在过年的祥和气氛当中,而所有的参战民警却还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紧紧地盯着港口的船只和所有嫌疑人。
案件侦破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任何一点儿松懈都会让之前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禁毒局综合各方侦查消息确认,这批毒品交易将在春节进行。黎海鹏会不会在除夕行动呢?这年的除夕是腊月二十九,团圆的日子,谁都知道这是个好时机。悄无声息之间,警方在甲子镇布下了一张严密的天罗地网,现在就等着鱼儿自投罗网了。
张网守候的警察着急,黎海鹏显然比警察们更着急。除夕凌晨5点,黎海鹏突然出现在胡海涛的望远镜里。潜伏在待渡山附近的暗哨林西岳也发现了黎海鹏的身影,他与胡海涛几乎同时将黎海鹏出现的情况报告给了设在陆丰市公安局的作战指挥部,郭少波、邓建伟、翟凯夏三人立即集中到指挥部商量对策。
黎海鹏开着一辆宝马车,来到甲子港西河码头的待渡山下,朝着甲子港里不停张望。难道黎海鹏这时候要出海吗?
待渡山又被当地人叫作大胆山,是甲子港最有名的古迹。南宋景炎元年,皇都临安失陷,南宋的两个末代小皇帝赵罡兄弟被元军追着屁股追到了东南沿海,在左丞相陆秀夫和张世杰等人的护卫下,一路逃到甲子港,在这个只有几十米海拔的小山上驻扎,准备东渡汕头与右丞相文天祥会合,以图东山再起,所以这座山被称为待渡山。从此,待渡山也就有了东山再起的含义。
待渡山顶的大胆山刻字远处就是甲子港
不过,没有多少文化的黎海鹏并不清楚待渡山之后的那段历史:陆秀夫带着南宋的末代帝王从甲子港出海,在接下来的崖山海战中兵败,背着小皇帝投海而死,留下了“崖山之后无中华”的千古慨叹。
在黎海鹏的记忆里,祖辈们传下来的故事是这样的:陆秀夫带着两个小皇帝来到甲子港的待渡山之后,甲子进士邑人范良臣进食劳军,小皇帝随口许愿,赐范良臣为右仆射,而当地的渔民郑复翁率众勤王,也被封为都统。两个末代皇帝吃了顿饱饭,惊魂稍定,胆量大增,就给这座山起了个名字叫作大胆山。
待渡山顶的大胆山刻字远处就是甲子港
从小,黎海鹏就在山脚的“进食亭”遗迹附近玩耍,这座不足20平方米的进食亭内,塑有陆秀夫、范良臣为皇帝进食的石像,刻有“君恩如海”四个字。
在海边转了一会儿,黎海鹏轻车熟路地登上待渡山顶。山顶矗立着一座古塔,叫作甲秀楼,建于清嘉庆十年,高15米左右,是一座呈六角形的砖塔。在黎海鹏的记忆中,小时候每逢月圆之夜潮涨期到,他经常和小伙伴一起登上待渡山看潮汐涨落,涨潮时的海水如千军万马涌入甲子港,气势非凡、场面壮观,这就是陆丰八景之一的“甲子吞潮”。
但黎海鹏计算错了时间,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哪里有什么朗朗圆月,他眼前只有黑压压一片寂静寒冷的夜色,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他掐掉了手中的烟头,黯然离开待渡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里。回到家里后,黎海鹏一整天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黎海鹏突然出现在甲子港,意味着什么?前方指挥部迅速展开研判。
翟凯夏分析:“黎海鹏如此坐卧不安,说明此刻依然是货在船上,船在港中。他突然出现在甲子港应该是在试探我们。这个节骨眼儿,大家都在忙着过年,正是黎海鹏出货的最佳时机。我们还是要沉住气,敌不动我不动。”
这天中午,在陆丰市公安局的食堂里,一场说不上热也说不上冷的年饭,正有一搭无一搭地吃着。围坐在饭桌前的,是副厅长郭少波,禁毒局局长邓建伟,政委翟凯夏,副局长金效国,以及其他指挥部成员。因为执行任务,桌上没有摆酒,大家也都有点儿心事重重,明显没什么胃口。
“一百多人围着甲子港好几天了,眼看就要过年,是不是让兄弟们轮流回家休息休息?”有人建议。
郭少波正色道:“黎海鹏收了三千万定金,一定要出貨!我们焦虑,黎海鹏更焦虑。这种时候,我们不能有丝毫放松。”
邓建伟岔开话题:“今天是除夕,贩毒的要过年,我们禁毒的也要过年。我建议破个例,上酒,上瓶白酒!”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落到郭少波身上。郭少波哈哈一笑:“看我干什么?过年了,想喝就喝一点儿。”
两杯酒下肚,这顿饭才吃出热乎劲儿来。除了海量的邓建伟喝了半斤,大家心里都装着事,谁也不敢多喝。
忙着喝酒的邓建伟没怎么吃菜。饭后不久,邓建伟注意到翟凯夏捂着肚子跑了出去。追出去一看,翟凯夏脸色蜡黄,邓建伟一惊:“政委,怎么了?”
翟凯夏强忍着腹痛:“估计是吃坏肚子了,我跑了三回了。”
“不好!赶紧去看看少波厅长!”
两人来到郭少波的临时办公室,只见郭少波脸色惨白,额头上直冒冷汗。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邓建伟急切地问道。
郭少波说:“我感觉是食物中毒,浑身无力,肚子里翻江倒海。”
邓建伟心里一沉,难道食物里有猫儿腻?“我立刻请示春生同志。你俩不能去陆丰的医院,不安全,立即回广州查病!”
说罢,他就把这个突发情况报告给了李春生。李春生指示:“立即安排人护送少波同志和凯夏同志回广州,你留守陆丰前线指挥。记住,一定不能再随便吃当地的食物了!”
医院的检查结果表明,郭少波和翟凯夏果然是食物中毒,但中毒原因一时无法查清。得知这个消息,邓建伟打电话请示郭少波:“要不要彻查一下?”
“不要查,也坚决不能查!黎海鹏最想看到的是什么?是我们自乱阵脚,他好趁机逃跑,所以我们自己不能先乱。不管我们中毒的原因是什么,消息肯定已经传出去了,你不妨将计就计,正好趁机放出风去,就说专案组的领导食物中毒,回广州看病,顺便回家过年了。你负责处理些收尾的工作,也很快就回广州,制造一个全部撤退的假象!这个计划,只有你我和翟凯夏三个人知道。我现在其实没在广州,回广州的中途我就下了高速,在惠州这边住下了,也没有打扰惠州公安局。我现在住在一个安全保密的地方,身体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我这里离陆丰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你要时刻注意对手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还会耍什么花招儿!”
孤身留守在陆丰的邓建伟心情沉重:“好,就按你说的办!”
热热闹闹的大年夜,在鞭炮声中终于来临了。邓建伟在陆丰市公安局的指挥部内坐卧不宁,林毅带领侦查员们继续在港口附近进行蹲守。
接近午夜,林西岳和郑海泉他们同时发现,黎海鹏的父亲黎腾蛟突然开着摩托车,七拐八拐来到了甲子港,进港后直接跳上了一条大船。除夕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这时候黎腾蛟来到船上,难道要趁着大年夜出海吗?要知道,黎腾蛟曾是在海上走私多年的船老大,分分钟就可以开着大船冲出甲子港。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紧张的画面出现在待渡山下,黎腾蛟手下的七八个船员,陆续从甲子镇的各处来到港口,先后上了船。
林毅请示邓建伟:“动还是不动?”
邓建伟斩钉截铁地说:“船不动,我不动!”
侦查员通过高倍微光夜视仪发现,黎腾蛟正和船员聚在一起,边吃边聊边喝酒,好像是在商量事情。
待渡山上和附近高楼上的几个侦查小组死死盯着船上的动静,随时准备冲上船去抓人。但黎腾蛟他们吃完饭之后,又纷纷拿出了冥币、猪羊肉等祭品,在船上烧香拜祭起来。
按照甲子港当地的风俗,这种祭拜仪式叫作拜船公。在甲子港,渔民一般都是在春节后聚在一起,举行拜船公的仪式。所谓船公,是甲子镇当地的叫法,就是船神的意思。初一、十五是拜船公的日子,一般来说,拜完船公之后,渔民就要准备出海讨生活了。
当然,黎腾蛟并不知道,广东海警总队两艘大吨位巡邏艇早已在甲子港出海口十海里处守株待兔了。
邓建伟电话请示郭少波:“大年夜晚上黎腾蛟就带着船员到甲子港拜船公,我担心他们趁夜出海。”
郭少波毫不犹豫地说:“立即通知殷亦兵和海上执勤的海警船,严阵以待,随时做好战斗准备,一旦发现有船出海,立即组织两道拦截屏障。”
这两道拦截屏障,一道在甲子港的出海口,一道就是海上的海警船。可是,邓建伟刚刚布好口袋阵,黎腾蛟和船上的人却陆陆续续下船,各回各家了。
这难道又是黎海鹏释放的烟雾弹吗?
双方在相互试探中,艰难地熬过了除夕夜。
第二天一早,邓建伟和情报科长王海涛竟然堂而皇之地现身甲子港,立即在当地引起骚动。消息迅速传播,不管地方政府工作人员、普通船工,还是甲子镇的老百姓,他们的手机里都在传递着这么一条信息: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长就在我们这儿!
看似平静的甲子港暗流涌动,黎海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而从小年苦苦蹲守到现在的民警们也备受煎熬。这时候,就看谁能熬过谁了!
邓建伟大年初一来到甲子镇,对蹲守的警察们放出话去:“各位辛苦了,任务取消了,都收拾收拾,回家过年!”
随即,蹲守的警察纷纷撤离甲子镇。下完撤离的命令,邓建伟也没在陆丰前线指挥部待着,每天与刘鹏开着车到几十公里外的名胜古迹转悠,要么就找个小店品尝当地特色小吃。
深夜,白天撤离的便衣民警们又悄悄回到甲子镇。林国伟和林友江他们的信息触角,也早已悄悄覆盖甲子镇的各个角落……
接下来连续三天,邓建伟和刘鹏都在游山玩水,只把王海涛留在指挥部值班。正月初四一大早,邓建伟早早起来,叫上刘鹏说:“走,跟我到碣石玄武山的元山寺,咱们找真武大帝拜佛求签去吧。”
刘鹏一愣:“局长,咱都闲逛三天了,还去逛啊?再说,求签你也信啊?求签能把毒贩子抓住啊?”
“你没听说过吧,元山寺的签可是灵验得很啊。民间传说,玄武山的真武大帝专门保佑到外乡闯荡的人。每年正月初四,真武大帝回到元山寺坐镇,所以当地外出的民众,尤其是潮汕地区周边几百里的民众,都不辞辛苦或坐车或步行来玄武山求签。我们在这里干活儿,也是外乡人,不去求求怎么行啊?”
甲子港附近的碣石镇是陆丰的一个重镇,碣石镇的玄武山是南中国祈福圣地,在粤东地区,甚至在东南亚华人世界影响深远。两人驱车赶到玄武山,只见香烟缭绕,求签的男女香客人山人海,络绎不绝。
一看这阵势,邓建伟摆摆手说:“算了,咱们走吧,真武大帝这么忙,咱不给他添麻烦了。”
刘鹏打趣说:“您不是说这里的签很灵吗?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见佛不拜了?”
“这你就不懂了。元山寺是释道合一,这里的住持既非和尚也非道士,而是当地的民间人士。既然是当地人,那就必然向着当地人,不向着我们外乡人,咱求了也无用。这样吧,我带你去个清静的地方,找个管用的佛去求求。”
刘鹏明白,邓建伟之所以摆出一副游山玩水的架势,是故意给对手看的。他们两人在外边闲逛,背后有人盯梢也未可知。
离开碣石镇,两人又驱车赶往海丰的莲花山。莲花山主峰海拔13373米,是粤东沿海第一高峰,状如一朵盛开的莲花,故名莲花山。莲花山南坡层峦叠嶂,翠绿相间,形成莲峰叠翠的天下奇景。明清时期,山中高僧在此创建鸡鸣寺、云莲寺、金竹寺等七座古刹,所以这里号称莲花佛国。
莲花山上游客稀少,两人沿着幽深谧静的山间小路一路拾级而上,刘鹏气喘吁吁地问:“老大,什么时候到啊?”
邓建伟的回答颇有哲理:“就在你累得心慌气短,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眼前就会突然一亮。观世音菩萨总是在你将要放弃时,出现在你面前!”
他的话果然应验。两人刚转过一个弯,观世音雕像就出现在眼前。邓建伟虔诚地上了一炷香,口中念念有词:“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我老邓来甲子港缉毒,咱们是一伙的啊,都是救苦救难的,你得帮帮我们啊。”
听着邓建伟跟观音对话,刘鹏站在一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下山的时候,刘鹏忍不住问:“老大,你觉得观世音灵吗?”
邓建伟哈哈一笑:“灵不灵的,我可不敢说,求神拜佛这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我得告诉你,来过这座莲花山的名人可不少,比如民族英雄文天祥,还写下了赞美莲花山的诗篇。再说近代的,当年南昌起义后,革命军队南下广东,在这里开辟根据地,红四师的师部遗址就在这座莲花山上。所以,回去之后你可别说咱俩是来求神拜佛的,就说咱们是来接受革命历史教育的。”
不知道是观世音显灵,还是林国伟他们的技术更灵,反正从莲花山回来的路上,邓建伟接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林友江报告说:“余嘉豪警告黎海鹏,这两天货必须走出去,不然就追杀黎海鹏全家。正月初五,黎海鹏要去深圳与余嘉豪派来的代表麦鹤见面,地点仍然是上次那个牛肉火锅店,估计就是商量走货的事,但还是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是走海路还是陆路。”
指挥部里,邓建伟眉头紧皱。林毅问刘鹏:“目前僵持在这里,黎海鹏给我们出的难题是,我们只知道货在船上,却不知道在哪条船上。既然抓不到货,要不要抓人?抓了人,要是最后还是抓不到货,我们一定会坐蜡。我的意见是,现在就是坐蜡,也总比这样拖下去强,你怎么看?”
刘鹏听得出来,林毅在问自己,实际上是说给邓建伟听。但他同时也明白,邓建伟作为前线总指挥,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影响全局,必须慎之又慎。对林毅的问题,他不好表态,只得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见刘鹏不置可否,林毅转而问王海涛:“你说要不要赌一次?否则就白白浪费机会了。”
王海涛说:“我同意动一动,我有信心把这个黎海鹏连人带货抓出来!”
林毅找到同盟,心里有了底气:“这次动黎海鹏,也许不会成功,可如果不动他,任由毒品运到海外,会害多少人?”
刘鹏这时候也表态了:“这话说得有道理。”
邓建伟的目光在三个人脸上缓缓扫过:“我给你们背诵一首诗吧,你们听听,猜猜是谁的。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戍卒宜。戏与山妻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
刘鹏、王海涛、林毅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一个名字:“林则徐!”
邓建伟点点头:“就是失败,我们也认了,这不是考虑个人得失的时候。那我们就算达成一致了,干?”
三人同时回答:“干!”
邓建伟对刘鹏说:“你赶紧告诉金效国副局长,让他指挥深圳那边的行动,严密监视火锅店,一定要搞清楚他们的出货时间!他们这次见面,肯定是香港那边急疯了。我们还是内紧外松,继续释放烟幕弹,走,咱们找个好地方,一起吃鱼去。”
邓建伟是个摄影发烧友,而且特别喜欢拍摄鸟类。只要节假日期间有空儿,他就独自背着相机追逐着最美的风景和最美的鸟类。有一次,他开车到甲子港附近拍摄,在小渔村里结识了船工老郑,从此成为好友。这回,邓建伟带着刘鹏和王海涛来到这个小渔村,找到了船工老郑,他们来到村口的小饭馆,邓建伟要了一条八斤的大鱼,四个人有滋有味地吃喝。
金效国接到来自陆丰的情报后,立即打电话给邓长城:“香港那边坐不住了,麦鹤与黎海鹏今天要见面,应该是商议走货时间和走货方式。他们着急,我们也着急啊,你赶紧安排人手在火锅店做好准备,一定要搞清楚他们密谈的内容。”
接到金效国的指令,邓长城立即叫来程煜奎和江枫、夏辉,安排人手把火锅店的所有包间都占满,只留一个包间给黎海鹏和麦鹤,就等他们入网了。
此时的黎海鹏已如惊弓之鸟,他早已感觉到甲子港已被重兵包围,他和黎腾蛟连续试探了多次,都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暴露藏毒船只。原定春节前运抵菲律宾的货,拖到现在走不出去,余嘉豪和黎海鹏都心急如焚。这次余嘉豪催着他到深圳与麦鹤见面,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甲子港有埋伏,到了深圳,会不会也有埋伏呢?黎海鹏决定先试探一下再说。
这时候,程煜奎派出的警察已经死死盯住了看似闲庭信步走过来的黎海鹏。黎海鹏走走停停,四处张望。眼看快到火锅店门口了,突然之间,只见黎海鹏迈开双腿,快步往前一个猛冲。周围的民警不知是计,呼啦啦从各个方向冲出来围堵。黎海鹏猛地停住,转身就跑,拐进附近他早已瞅准的一个小巷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煜奎带着江枫等人苦苦寻找的时候,黎海鹏躲在小巷里拨通了弟弟黎海鹰的电话:“火锅店被围了,通知麦鹤,让他赶紧跑!”
刚刚走进罗湖口岸的麦鹤接到电话,脸色突变,立即转身折返。可麦鹤的腿儿太短了,没跑出多远,就被正在守株待兔的夏辉带领几个民警扑倒在地上。
碣石镇那边小渔村的饭馆里,邓建伟正端着酒杯,跟船工老郑聊着闲天。突然,刘鹏黑着脸跑过来,贴在邓建伟耳边说:“黎海鹏跑了!”
邓建伟把手中酒杯往桌子上一撂:“老伙计,这酒留到下次再喝,我走了!”
不知内情的船工老郑追着邓建伟远去的背影喊:“老邓啊,这半瓶酒我给你留着,办完事,再来找我喝一杯啊!”
邓建伟哪里还顾得上回应老郑的热情?跳上车,邓建伟与刘鹏、王海涛从碣石镇往甲子镇狂奔。刘鹏问邓建伟:“黎海鹏从深圳跑了,陆丰这边怎么办?万一黎海鹏通知甲子港这边销毁毒品,我们就前功尽弃了。要不要马上干?”
暮色中的邓建伟面色冷峻:“立即通知下去,全线收网!”
2016年2月12日傍晚,农历正月初五,民间叫“破五”。甲子镇当地有一种“赶五穷”的风俗,所谓“五穷”,也就是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老百姓在这一天放鞭炮、打扫卫生,表达辟邪除灾、迎祥纳福的美好愿望。
“破五”还有一层意思,就是“送年”,过了这一天,一切就慢慢恢复到过节前的状态。
随著指挥部一声令下,分布在深圳、陆丰、佛山等地的十个抓捕组展开统一行动,九个主要犯罪嫌疑人被抓捕归案,但这些人都是黎海鹏的马仔。由于黎海鹏在深圳的逃跑,黎海鹏的父母黎腾蛟和蔡东梦事先得到消息,在抓捕组开始行动之前也逃跑了。他的表哥郑创和帮助黎海鹏制毒的蔡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警方立即发布悬赏通告,对黎海鹏及相关犯罪嫌疑人进行通缉。
前线作战的禁毒民警并不知道,在黎海鹏突然逃跑的关键节点,郭少波就悄悄从惠州移师陆丰前线,赶赴现场指挥了。
郭少波第一时间从惠州赶到了甲子港,他和邓建伟与赶来配合行动的陆丰市委书记、市长等人,一起来到甲子港西岸的待渡山上。
东边远处是甲子港的海湾连接大海的地方,叫作甲子门。甲子门有六十块礁石,所以古人以天干地支之首为其命名,称这里为甲子。甲子门那边耸立的一个公安边防哨所,就是殷亦兵他们守卫的出海口。
郭少波慨叹说:“今天我们站在這里,唯一的希望是,甲子之后,天下无毒!黎海鹏跑了,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重重包围之下的甲子港目前毫无动静,说明我们最初的判断没有错,货依然在船上,船依然在港中!”
邓建伟问:“我们原定计划是在交易现场人赃并获,可现在主犯黎海鹏和他的父母已经逃跑,谁都不知道毒品藏在什么位置,甲子港里千条船只,到底毒品在哪条船上呢?”
郭少波说:“就是把甲子港里所有的船一条条大卸八块,也要把这些冰毒挖出来,决不能让这批毒品从甲子港溜出去!”
邓建伟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万一他们趁乱把冰毒扔到海里,上哪儿查啊?”
郭少波说:“那就立即行动,不给对手一丁点儿喘息的机会,先对春节晚上黎腾蛟他们祭拜的那条大船进行搜查。”
随即,十几名民警对这艘船的驾驶舱、甲板下面的冷冻舱,甚至船底都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搜查,但是搜查结果却让大家的心情跌到了谷底:警方动用了缉毒犬,却没有在船上查到一丁点儿毒品的痕迹。
毒品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这艘船明明是嫌疑最大的。为了再次确认毒品有没有藏在这艘船里,邓建伟拍板,将船拖出水面,把船体架高之后进行切割。
目标船被切开之后,虽然发现了暗舱,但依然没有发现毒品的痕迹,这艘被警方严密监控的船并不是藏有毒品的船。那么,毒品到底藏在哪里呢?基于前期的严密防控,邓建伟有把握,毒品一定还藏在港中的某艘船上。
站在灯火阑珊的待渡山下,吹着冷冷的海风,邓建伟问在场的陆丰市委书记、市长:“两位父母官,你们有没有好办法?”
两位父母官都摇头。
邓建伟说:“那我建议,把甲子港的边防大队长、渔政大队长都找来,他们熟悉这港口里的情况。”
很快,两位大队长跑步赶来。邓建伟说:“两位大队长对这港口里的船熟悉,哪条是打鱼的,哪条是走私的,哪条是有嫌疑的,你们比我老邓清楚。现在,你们两人就来帮我们一条条地甄别嫌疑船只。我说个前提,小渔船我们不管,我们只查280吨以上的远洋船只!”
两位大队长见邓建伟脸色冷峻,不敢怠慢,连忙与林毅、刘鹏等人跳上快艇,向停靠远洋船只的港口驶去。
与此同时,把守在甲子港出海口边防检查站的殷亦兵带着当过海军边防战士的民警李军,驾驶一艘快艇赶来,加入搜查队伍。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把毒品找到。整个行动中,最核心的判断,就是货在船中,船在港中。但甲子港停靠着成百上千艘船只,要想从中找到藏有毒品的船,是一个浩大的工程。突审抓获的嫌疑人,他们要么拒不交代,要么真的一无所知——船上藏两吨毒品的先例前所未有,黎海鹏早已告诉他们,被抓住之后交代是死,不交代也是死。
寒夜的甲子港里,两拨警察一方面继续加强讯问,一方面对停靠在港口的船只进行清查。在两位大队长的引导下,经过严密的分析和地毯式的排查,警方逐渐把范围缩小到甲子港西河码头的船只上。很快,28艘嫌疑船只被拖上了船坞。
邓建伟显然早已做好准备,他并没有使用甲子港本地的船工,而是从碣石港特地请来了老郑,老郑带着一批专业修船工,跳上了这些嫌疑船只。
李军当上禁毒警察之前,与殷亦兵一样是一名海防战士,长期在海面上打击走私犯罪,对船舶的结构非常了解。他和殷亦兵都清楚,两吨毒品藏在一条船中,肯定要有比较大的暗舱。两人分头行动,但搜索了指挥部确定的28条可疑船只,仍没有找到毒品。
这条运毒船到底在哪儿呢?殷亦兵四处张望着,突然,他看到远处船坞里停着一条编号为28683的远洋大船。殷亦兵一指那条大船,问渔政大队长:“那条船为什么没有拖过来?”
渔政大队长说:“那条船在船坞里维修,两三个月没人动了,不会有什么嫌疑吧?”
殷亦兵随即登上这艘船。他在船上来回转了一圈,对李军说:“你拿着尺子在前甲板的下边,前后左右量几遍,我感觉这里应该有个暗舱。如果找到暗舱,肯定就是这条船!”
李军量完之后说:“好像有暗舱,可这个暗舱外边包着足足有半公分厚的铁皮,从哪儿才能打开呢?”
殷亦兵跳上这艘船的前甲板,在甲板上用步子来回量了几趟,又蹲在甲板上细细用手摩挲。突然之间,他的右手摸到两个凭肉眼很难分辨的松动螺丝,殷亦兵拧了几下,螺丝很快拧了出来。他连忙找来螺丝刀,起开甲板上的木板,露出了下面的钢板。
殷亦兵大喊一声:“有了!”
站在旁边的林毅焦急地问:“真的吗?别骗我啊。”
殷亦兵打开暗舱后,拿着手电往里一照:“有了!真有了!”
殷亦兵也不敢十分肯定:“找电焊工来,把这块钢板切开看看,才能确定有没有!”
说着,殷亦兵在前甲板左右两侧,各画出了两个40厘米见方的方格:“从这里切下去,这边我摸出有两个新鲜的焊点!”
焊工很快在两个焊点之间切开了钢板,殷亦兵拿着手电往里一照,突然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有了!真有了!”
所有人都围拢过来,伸着头往里边看,只见暗舱里几乎被大大小小的纸箱和编织袋塞满了。但是在纸箱和编织袋还没取出来之前,大家都不确定里面装的是什么物品。
殷亦兵打开暗舱后,拿着手电往里一照:“有了!真有了!”
一个年轻民警跳下去,将一个编织袋递了出来。编织袋放在甲板上的瞬间,中间裂开了一条缝儿,白色半透明的冰毒露了出来!船上的人高喊:“有了!有了!真有了!”
而那个跳下去的民警,被呛人的气味熏得差点儿晕过去,林毅赶紧安排人把这位民警拉了上来。
毒品陆续从暗舱里搬出来,白花花堆满了甲板。经过初步计算,暗舱里查获的毒品共两吨。
整整两吨!前所未有!
所有的忍耐、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辛苦,甚至所有的委屈,終于在这一刻得到回报,民警们的激动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着:“胜利了!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林毅注意到,跟民警们一起喊胜利的,除了邓建伟等人,还有早已站在船上的省公安厅副厅长郭少波!
每个人脸上都泪水奔涌,“11·24”案从2015年11月份成立专案组到现在,广东禁毒民警上上下下,可是提心吊胆忙活了两个多月啊。
这时候,殷亦兵躲开人群悄悄走到船尾,打电话给妻子说:“任务完成了,我马上就能回家过年了!”
“骗子,你不是说你跟战友去海南旅游了吗?你这个骗子!”妻子那边大声埋怨着。
站在一边刚给妻子打完电话的林毅,连忙接过殷亦兵的电话,帮他解释:“嫂子,殷亦兵说的是真的,我正跟他在一起,我给他作证,我们干了一个大活儿!”
殷亦兵的妻子更没好气:“你也是个骗子,你们警察都是骗子!”
被骂骗子还是好的,黑着脸的二黑子林西岳愁眉不展地拽着林毅和林小青说:“林局,淡定妹,你俩得跟我一起回家,给我作证去。你们不让我告诉家里人在哪里执行任务,我就说去云南旅游了。但我老婆听说,有人在甲子这边看见我跟林小青挎着胳膊逛街,以为我在外边找了个相好的。我的电话为了侦查一直关机,她又打不通,除夕晚上跑到我父母那里大闹一场,要跟我闹离婚呢。”
毒品从暗舱中取出来之后,白花花堆满了甲板
林小青眼睛一瞪、脸子一甩:“你委屈什么?你还有个婚可以离,我整天给你们老的小的扮演小情人,搂着你们胳膊到处招蜂引蝶,到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找不到,我跟谁离婚去?你看我抱怨了吗?”
毒品从暗舱中取出来之后,白花花堆满了甲板
看着摆在甲板上这两吨被查获的毒品,所有在场的民警都欢呼雀跃。但是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查到这两吨毒品仅仅是这宗案件的开始,后续还有更多工作等着他们去做。
毒品的源头还没有完全肃清,黎海鹏和他的家人以及制毒师蔡罗、郑创等人都没有落网,抓不到这些核心人物,就无法完全堵死海上贩运毒品的通道。
广东警方立即悬赏缉拿黎腾蛟和蔡东梦、黎海鹏等潜逃毒枭。随后,一条条群众举报信息铺天盖地而来,可警方每次出动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即便如此,警方对每一条举报信息也不敢掉以轻心,万一遗漏了有用的线索呢?
警方对收到的486条群众举报信息一一研判筛选,2016年2月19日晚上,组织了300余名警力,对六个可疑地点展开搜捕行动。到晚上11点,前方报来好消息,黎海鹏的父母黎腾蛟和蔡东梦被抓捕归案。
可是,黎海鹏和制毒师郑创、蔡罗依然杳无音讯。为了追捕蔡罗,陆丰市公安局将蔡罗的悬赏金额提高到了100万元。
与此同时,公安部向全国发布了对毒枭黎海鹏和他的同伙郑创的A级通缉令。这是广东乃至中国禁毒史上,罕有的针对毒枭的A级通缉令——上一次是2006年,公安部曾发布对刘招华等四名大毒枭的A级通缉令。
A级通缉令一旦发出,就相当于在全国范围内撒出了一张“天罗地网”。除了公安系统内部,这些通缉令还会通过新闻媒体等渠道发布,实行公开通缉。
种种迹象表明,郑创躲避警方追捕的能力非同一般。然而罪恶是无法掩盖的,A级通缉令通过各种媒体很快传遍了全国,在三甲地区更是铺天盖地贴满大街小巷。
当天,郑创也从电视上看到了这份通缉令,而且他的手上还拿着几张不同版本的关于自己的通缉令。
郑创的老家就在三甲地区,可以说三甲地区是郑创最不可能容身的地方。但郑创认为,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他选择了“灯下黑”。
自以为聪明的郑创,没有想到这是自投罗网。
自从警方海上围猎甲子港以后,郑创再没和家里联系过。对于郑创的逃亡方向,警方作过多次分析。林东进认为,相比较其他地方来说,郑创对老家三甲地区最为熟悉,在目前四面楚歌的情况下,郑创很可能会把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乡当作理想的藏身之所,因此陆丰警方一直没有放松对三甲地区的监控。
2016年6月底,陆丰警方在监控中获得一条重要线索,在甲西镇一个渔村内,郑创的一个亲戚在这里有一处住房,郑创的亲戚并没有在此居住,却经常带着东西来这套房子里走一趟。这套住房位于巷子的最深处,而且在这里还有一个非常隐蔽的出口,走出这个出口就是村口,这个位置可谓闹中取静。虽然是无人居住的空屋,但电表走字却跟正常家庭一样多,说明里边有电器在使用中。
根据举报人提供的线索和警方的调查,郑创很可能潜藏在这个小渔村的旧房里。这处旧房,很快处于警方的严密监控之中。
在充分掌握了郑创的活动规律后,警方决定实施抓捕行动,时间定在7月1日凌晨。围捕小组进入小渔村后,对进出道路、小巷实施封控,随着林毅一声令下,各小分队迅速接近现场。抓捕队员踹开房门,屋里一个男子从睡梦中被惊醒,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戴上了手铐。
经林东进和林西岳仔细辨认,体态变胖、面部浮肿、头顶已经秃掉的中年男子,便是曾经风流倜傥的郑创。
当郑创被押送到某看守所时,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以前经常在甲子镇的家庭聚会中碰面的黎腾蛟、蔡东梦,竟然等在这里和他“聚会”。郑创与黎腾蛟在监所牢房里彼此相视,禁不住潸然泪下,或许这是亲情之泪,也或者是后悔之泪。不管是什么泪,都无法洗刷他们的罪恶。
黎腾蛟家族贩毒团伙,除了黎海鹏和蔡罗之外,差不多都在看守所聚齐了。为了追逐金钱,曾经富甲一方的黎氏家族刀头舔血,疯狂制贩毒品,聚敛了无数财富,但这些不义之财并没有带给这个家族幸福,而是他们的集体毁灭。
在讯问过程中,黎腾蛟和蔡东梦都承认,自从接触毒品起,他们就一直处于恐慌当中,生怕哪一天被警察抓住。实际上,这也是毒品犯罪分子共同的心理,而黎腾蛟和蔡东梦的结局,也是所有毒品犯罪分子必然的结局。
2016年7月12日上午,陆丰市公安局举行公开悬赏通缉抓获大毒枭郑创的奖金兑现仪式,向提供郑创藏身线索的群众兑现奖金100万元,受到奖励的举报人戴着摩托车头盔,从林毅手中领取了沉甸甸的100万元现金。
发放奖金之后,林毅在接受采访时说,陆丰警方多年来一直努力缉捕蔡罗。在破获“11·24”毒品走私案后,也获取了一些线索,但蔡罗警觉度高,经常变换居所,增加了缉捕难度。陆丰警方希望征集有效线索,尽早将蔡罗缉捕归案。
蔡罗,成了扎在林毅和陆丰禁毒民警心中的一根刺!
除了林毅时刻惦记的蔡罗,黎海鹏到底去哪儿了呢?
在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邓建伟、翟凯夏、金效国他们不时发出这个追问。而在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邓长城、程煜奎两人也最关心这个问题。毕竟,黎海鹏是在深圳逃脱的。
黎海鹏的逃脱,让深圳禁毒界的老哥儿俩时刻惦念着。但是,省厅禁毒局并没有把追踪黎海鹏的任务交给深圳和汕尾,而是交给了佛山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翟凯夏如此安排任务的理由是,“11·24”案的真正起点在佛山,黎海鹏正是在佛山开始与警方展开较量的。
佛山是黎海鹏的起点,也很可能是黎海鹏的落脚点,他在佛山深耕多年,在这里还有好几处豪宅。
查找黎海鹏的任务,落在了刚从顺德市公安局副局长调任佛山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担任负责人的颜起龙身上。他是一名老刑警,擅长分析犯罪性格和犯罪轨迹,他找来禁毒大队副大队长李腾霄,根据相关材料,先琢磨起了黎海鹏的性格。
两人研究发现,黎海鹏具有典型的海陆丰人的性格,平时低调温顺,一旦有什么事情,却可能走极端。就像当地的一句口头禅:要干就干票大的。
同为海陆丰人,这种骨子里不变的敢为人先的性格,体现在黎海鹏等毒枭身上,也体现在身为缉毒英雄的林毅等人身上。只是,毒枭用毒品贻害国家、贻害人民,而警察则用钢枪围猎毒枭,保护人民!
那么,黎海鹏最可能逃亡的方向是哪儿呢?颜起龙和李腾霄盯着全国地图,画了无数个圈圈,最终两人认为,黎海鹏有着鲜明的海陆丰口音,如果在外地很容易露馅儿,藏身在广东可以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他很可能还藏在珠江口附近的某个地方。
以前追逃,往往受制于经费、信息、人员保障等因素,而信息化建设带来的科技应用,使公安机关的禁毒工作如虎添翼,织就了真正的天罗地网。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搭建的大米系统,使网上追逃工作条件逐步成熟。而广东禁毒的成果,更来自于禁毒民警对大米系统的普遍掌握与运用。
颜起龙和李腾霄两人劲儿一处使,死死盯着黎海鹏的所有蛛丝马迹。“这小子是不是就藏在佛山、深圳一带?会不会就藏在我们眼皮底下?”
在对“11·24”专案的全部案犯进行梳理时,李腾霄重点把黎海鹏和蔡罗的信息,与深圳地区的各情报信息系统进行比对碰撞。冥冥之中,李腾霄觉得这个黎海鹏仿佛与深圳和佛山有着某种联系,甚至跟自己有某种联系。尤其是拿到黎海鹏照片的那一瞬间,李腾霄断定自己肯定在哪儿见过这个人,至于具体在哪儿,李腾霄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李腾霄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为黎海鹏在深圳和佛山开过鹏展豪车俱乐部,而在黎海鹏的老家陆丰市甲子镇,他的父母和所有联系人都已经被打掉,他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就是深圳和佛山这几个他深耕多年的地区。
在对黎海鹏的关系人信息进行比对的时候,李腾霄意外从网上发现了黎海鹏公司的财务总监高梅月的信息。在黎海鹏逃走的2016年2月份之前,高梅月和黎海鹏到深圳时,曾在深圳的宾馆开过十几次房。围猎甲子港之后,深圳再也没有任何高梅月的住宿记录。
黎海鵬逃走后会不会找高梅月?颜起龙和李腾霄两人讨论的结果是:高梅月是黎海鹏的情人,两人在一起的可能性最大。
“那就从高梅月查起,看看能不能循线追踪找到黎海鹏。”颜起龙一直盯着大米系统,查询着高梅月的蛛丝马迹。
终于,两个月之后,颜起龙惊奇地发现,自从围猎甲子港之后,消失近一年的高梅月居然再次出现,而且与一个香港男子何畅在深圳罗湖区一家旅馆开房入住。
这个香港人何畅,会不会是黎海鹏的化名?管他是不是呢,就当买一次彩票,赌一把。万一是黎海鹏,那可是张“A级彩票”!
颜起龙立即与李腾霄赶往旅馆调查,找到了高梅月与那个香港人何畅入住时的视频资料。可这一次,两人又失望了,视频资料中的何畅与通缉令上的黎海鹏,身高、年龄、相貌差距都很大。
视频记录显示,高梅月来了不久就迅速离开,第二天一早何畅才离开。
回来后,颜起龙立即查询了这个何畅的出入境记录,发现最近这个香港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深圳,在宾馆开房,总是住一晚上就离开。两人大惑不解,颜起龙推测:“高梅月跟这个香港人什么关系?会不会是香港那边过来的毒枭?”
李腾霄说:“高梅月要是跟毒枭见面,不可能频繁开房,这种可能性不大,难道高梅月在做皮肉生意?是不是黎海鹏逃到她这里,她为了养活黎海鹏才出来赚钱的?”
颜起龙摇摇头:“如果真是这样,这个高梅月还真不简单!”
两人分析,黎海鹏连续逃过各地警方的多次追踪,性格应该很极端很狡猾。从他投资制毒只选择自己的亲友合伙来看,他生性又很谨慎。现在,他的家人基本都已经落网,最亲密的关系只有高梅月。
由此,颜起龙、李腾霄认定,黎海鹏逃亡后极有可能藏在他们眼皮底下的某个地方,而高梅月是他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渠道。锁定高梅月,也许能找到黎海鹏。
两人商议着:“咱们好不容易遇上个A级通缉犯,既然揪住了狐狸尾巴,就一定要搞定他!只要有梦想,就会有奇迹!要想中奖,必须先买彩票,我们就把宝押在高梅月身上了。”
继续分析,既然高梅月以前在车行工作,现在极有可能还干老本行,不然没有别的生活来源。如果这个猜测没错的话,高梅月很可能藏身在某个车行里,依旧做着财务工作。
说干就干。两人分别在佛山的车行里转悠,装作买豪车的客户,一家一家地询价砍价,边看车边跟售车小姐聊天,聊不上几句,就问这里有没有姓高的妹子,说这个妹子是他们老乡。两人还拿出手机,让售车小姐看一下高梅月在旅馆录像中的视频截图。
最后,两人累得脚上起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姓高的妹子。兴冲冲跑过去一看,此人长相确实有些像录像中的高梅月,都是长头发、细长脸,但最终确认此人并非高梅月。折腾了一圈儿,两人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高梅月的线索找不到,就无法揪出黎海鹏。李腾霄很沮丧,但颜起龙热情不减,他安慰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要功夫深,咱俩就能把黎海鹏这根铁杵磨成牙签!我们再加把火,多加几个人死盯。”
两天后,颜起龙突然从网上住宿信息中发现,香港人何畅凌晨入境,刚刚在罗湖区一家宾馆开房。他立即叫上李腾霄赶赴深圳的宾馆,将正要退房的何畅堵在了前台。
在何畅的两部手机中,两人查到一个名为“雁儿”的手机号。何畅承认,这个“雁儿”就是他见过两次的高梅月。对于高梅月的情况,何畅知道的并不多。香港的朋友让他来深圳玩的时候,从高梅月手里顺便带点儿东西回香港。至于是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香港的朋友也没因此给他什么好处。
凭着高度的职业敏感,颜起龙和李腾霄认为高梅月很可能让何畅带毒品出境。两人急切地问:“你见过高梅月的男友吗?他在不在深圳?”
何畅一问三不知。
黎海鹏是个大毒枭,这时候让高梅月和何暢这个一问三不知的人接头,很可能是香港黑社会那边转换了策略,让一个并非黑社会的人来传递小量的样品。这次没有查到高梅月的把柄,却很可能把何畅吓着了,他回去跟香港那边的人一说,可怎么办呢?
两人对何畅说:“你在深圳开房嫖宿,我们可以根据现行法律抓你,也可以放你一马。但有个前提,就是以后你还要和高梅月继续来往,而且不能把我们在找她的情况泄露出去。别跟我们动心眼,更不要以为你回到香港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明白不?”
两人反反复复对何畅讲明利害关系,防止何畅把警察询问的事情透露给高梅月。因为有短处落在深圳警察手上,何畅表示愿意配合警方。颜起龙和李腾霄商定的策略是,让何畅钓出高梅月,再通过高梅月钓出黎海鹏。
何畅当场给高梅月发短信,约高梅月见面。高梅月立即回短信说:“我这就过来,大概两个小时到。”
两个小时后,高梅月如约到达罗湖区翠竹地铁站附近的酒店,与何畅见面不到十分钟,高梅月独自一人下楼,然后向翠竹地铁站走去。一路上,高梅月极度警觉,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张望,快速钻进翠竹地铁站,挤进了去龙岗方向的地铁。
在地铁里,高梅月不断警惕地观察周围的人群,同时用手机不断地发送信息。到龙岗下车后,高梅月突然从公交站台冲上马路,上了迎面而来的阳光6路车。颜起龙、李腾霄火速挤上车,一前一后守住车门。
车行半个小时,高梅月在深圳龙岗和惠州市惠阳区的交界处下车。颜起龙、李腾霄跟下车后,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才知道客车开到了两个城市接合部的一个小村子。
高梅月的警惕性不可小觑,她下车后先后在路边三个水果摊前,蹲下装作买水果。但看样子,她无心挑选水果,而是不断地借机观察周围的环境。颜起龙他们只能远远地跟着,根本无法靠近。
买完水果后,高梅月突然闪进村子的一条巷子里,走到小巷中间,又突然回身往巷口张望。颜起龙和李腾霄只能闪身躲开,等到他俩再出来观察时,高梅月已经失去了踪迹。
不远处就是一座20层的高楼,颜起龙判断:“如果我是黎海鹏,一定选择一个视野最好的地方隐藏。我猜高梅月一定藏在这栋高楼上!你看,附近只有这一栋高楼,另一栋高楼在三里之外。我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蹲守地点设在对面那座高楼上!”
随后,颜起龙和李腾霄带领几个禁毒民警,在另一座高楼的顶层租下一间房子,准备蹲坑守候。李腾霄说:“这么远的距离,没法儿抵近侦查,要不向省厅求援,让他们安排无人机过来侦查吧?”
没想到,李腾霄的这个提议被翟凯夏否决了:“如果对手就在楼上,周围视野开阔,无人机飞到楼前,很容易被发现。用无人机就是打草惊蛇!我马上安排人手,给你们送高倍望远镜过去!”
颜起龙和李腾霄两人的分工是,李腾霄带队守住高梅月消失的路口,颜起龙带队守着高倍望远镜,注视着对面楼上每个房间里的一举一动。可是,李腾霄连续几天都没有发现高梅月的行踪,颜起龙也没有在望远镜里看到黎海鹏的影子。再这么下去,两人都快熬不住了。
抵近跟踪的李腾霄连续多日都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心烦的时候,李腾霄沮丧地对颜起龙说:“领导,侦查这么些天没有找到目标,不如我们把情况报告给省厅禁毒局,黎海鹏到底是不是住在这里?是不是我们和省厅的情报都搞错了?让他们另外安排人破案吧。”
颜起龙安慰他:“肥仔,我们这么辛苦,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熬吧。”
李腾霄晃动着肉乎乎的脑袋说:“你看我肥吗?愁都让黎海鹏这小子愁瘦了。”
李腾霄每天带队蹲在高梅月消失的路口,买一瓶水都要在小摊上坐三四个小时。一天,正当李腾霄无望地坐在路口要打盹儿的时候,突然,他差点儿从椅子上蹦起来!
高梅月出来买菜了!
“哇噻!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在颜起龙的高倍望远镜里,一个男人的身影也出现在对面楼上最高层一个房间的阳台上!平时,这个阳台总是拉着厚厚的窗帘。这个男人会不会是黎海鹏?
李腾霄的口气很坚定,鼓励同伴说:“没搞错,情报是准确的。大家一定要坚持到底,死守路口!”
颜起龙立即打电话向翟凯夏和金效国汇报,请示要不要立即围捕,翟凯夏沉吟半晌说:“只要确认是黎海鹏本人,该出手就出手,要不要从深圳派人支援你们?”
颜起龙胸有成竹地说:“不用,我们这里有八个佛山兄弟,应该够了!”
晚上10点,高梅月的住处锁定为2003房间,颜起龙拿着高倍望远镜紧紧盯着2003房的窗户,眨都不带眨一下的,汗水湿透了全身,他却浑然不觉。
晚上11点,外围侦查的李腾霄打电话向颜起龙报告说:“高梅月从楼上下来,在大排档吃完饭又打包回去了。”
过了十来分钟,高梅月家客厅的灯突然亮了,高梅月出现在窗前,窗帘后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怎么办?动还是不动?万一搞错了怎么办?”李腾霄的问话里带着颤音。
颜起龙端着高倍望远镜,他的手也在颤抖。突然,他的呼吸加快,大口喘着气,亢奋地把望远镜递给李腾霄:“你自己看!就是黎海鹏!”
对面楼上,那个男人拉开了窗帘,打开窗户通风,不是黎海鹏是谁?
颜起龙、李腾霄再次向金效国副局长电话汇报,金效国指示:“立即行动,务必活捉,决不能让黎海鹏从20层楼上跳下来!死了就不值钱了!”
李腾霄考虑到黎海鹏有可能持枪,最起码住所的厨房有菜刀和煤气,担心强攻时遭到黎海鹏抵抗,造成被动。他将现场参战人员分成两个小组,他自己带领几个身强力壮的民警为攻击小组,负责抓捕,颜起龙带队负责抓捕现场的外围警戒。
参战人员陆续上楼,守候在20层的楼梯口。
整栋大楼突然漆黑一片!李腾霄安排民警在总控制室切断了供电总闸。
突如其来的停电,让所有住户都意想不到,李腾霄敲了敲2003房门,高声问:“我是对门邻居啊,你家停电了吗?”
当防盗门被高梅月打开缝隙的那一瞬间,李腾霄带领四人飞身扑上,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手电冲进房门,一下把黎海鹏压倒在身下。
摁头、抱腿、上铐、搜身,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前后不到十秒钟。民警当场从黎海鹏身上搜出一把仿制手枪。
李腾霄说话都走音了,拿着枪的手也在颤抖:“黎海鹏!是不是?你是黎海鹏!是不是?”
黎海鹏应了一声:“是。”
李腾霄又高声问道:“黎海鹏,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黎海鹏的脸被摁在地上:“我知道,我配合,我是黎海鹏。你们别抓高梅月,跟她没关系……”
“你好好配合,我就不为难你。”李腾霄安抚着黎海鹏,他真怕黎海鹏突然挣脱,从20层楼上跳下去。
此时已经恢复供电,押着黎海鵬和高梅月出门的时候,李腾霄忍不住对等在楼下迎接他的颜起龙说:“老大,这是送给你最好的礼物!”
颜起龙笑着说:“算了吧,我可不愿要这小子当礼物,给翟政委和金副局长还差不多,估计也就他们喜欢这小子。”
当天中午,黎海鹏落网的消息传到省厅禁毒局,翟凯夏激动地对金效国说:“立即报告春生同志和少波厅长,向他们申请,给佛山追逃组的颜起龙和李腾霄他们发个嘉奖令!”
金效国提醒说:“嘉奖令都是给有突出贡献团队的,很少给一个小小的专案组,现在给一个专案组下属的追逃组,是不是慎重一点儿?”
翟凯夏兴奋地说:“慎重什么?我们给抓住A级逃犯的佛山追逃组一个嘉奖,这是他们职业生涯的荣耀,A级通缉令换个省厅嘉奖令,实至名归嘛!”
不久之后,受邓建伟局长、翟凯夏政委委托,金效国副局长专程到佛山市公安局对禁毒支队追捕组参战人员进行慰问,并宣读广东省公安厅嘉奖令。嘉奖令称,佛山市公安局禁毒支队追捕组一举擒获公安部A级逃犯黎海鹏,再次证明了佛山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
拿着嘉奖令,李腾霄悄悄对颜起龙说:“跟你说个秘密,你别大惊小怪!”
颜起龙头一歪,斜了胖头胖脑的李腾霄一眼:“你个肥仔,又闹什么鬼?说。”
李腾霄继续卖关子:“黎海鹏是我偶像,真的,两年前我就对他羡慕嫉妒恨了,恨不得辞职跟他打工呢。”
颜起龙不高兴了:“你想辞职我马上批,别拿了个嘉奖就翘尾巴!”
李腾霄笑了:“我说的不是现在,是两年前我就见过这个黎海鹏,怪不得我看着他眼熟呢,原来俺俩是街坊啊。不瞒你说,我跟他住一个小区,只不过我住的是不到100平米的回迁房,他住的是300多平米的豪宅,门口总是停着四五辆豪车,把我馋得够呛。那时候我买房子的房款都没凑齐呢,所以动过辞职跟他去打工的念头,差点儿去找他应聘。要是那时候就知道他是个毒枭,我直接抓了给你送来多省劲儿啊!”
颜起龙一挥手:“行了,别跟我起腻了,拿上你的奖状,该干吗就干吗去吧!现在听我口令,向后转,齐步走,把门给我带上!”
李腾霄立正敬礼,转过肉乎乎的身子,阔步离去。
(广东警方的飓风行动取得重大战果,切断了多条陆上、海上贩毒通道,遏制了毒品犯罪的势头,缴获毒品数以吨计,黎氏家族犯罪团伙几乎全军覆没,但是,狡猾的制毒师蔡罗依然在逃。不抓获此人,广东禁毒警察寝食难安。蔡罗究竟跑到哪儿去了?警方何时才能将其收入网中?长篇纪实文学《飓风行动之围猎》即将由群众出版社出版,敬请关注)
(文中涉及民警,除广东省公安厅主要领导外,其余均为化名。文中图片由广东省公安厅和本文作者提供)
策划/杨桂峰
责任编辑/季伟
张璟瑜
标题题字/丁一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