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月胜?谭青蓉
〔摘要〕用同伴提名法及班级戏剧量表、自编个人信息调查表,对257名留守与330名非留守小学儿童进行测查,考察亲子分离、社交淡漠与同伴接纳的关系。结果发现:(1)农村留守小学儿童的社交淡漠得分显著高于非留守小学儿童,而亲社会行为、同伴接纳得分显著低于非留守小学儿童。(2)在社交淡漠得分上,亲子分离时间在6年及以上的留守小学儿童显著高于亲子分离时间在3年及以下、3~6年的留守小学儿童。(3)亲子分离时间与社交淡漠呈显著正相关,亲子分离时间、社交淡漠均与同伴接纳呈显著负相关。(4)社交淡漠在亲子分离时间对同伴接纳的影响中起部分中介作用。研究结果表明,社交淡漠是亲子分离时间影响同伴接纳的中介变量,可从干预社交淡漠行为入手来促进农村留守儿童良好社会性发展。
〔关键词〕农村留守小学儿童;同伴接纳;社交淡漠;亲子分离;中介变量
〔中图分类号〕G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2684(2019)27-0017-05
一、引言
农村留守儿童是我国进入社会转型期后出现的一个特殊群体,指父母双方或一方外出打工后,被留给长辈、亲戚抚养和教育或独自成长的18周岁及以下的农村儿童[1]。近年来,农村留守儿童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已有研究认为,父母外出打工可让家庭经济状况得到改善,为儿童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但父母外出打工导致的亲子长期分离、父母缺位往往会增加情感忽视的风险,降低纪律和监督的质量,减少父母的支持和指导,破坏亲子关系[2],亲子之间需要为外出务工付出相当大的情感代价[3],不少留守儿童甚至出现“留守综合征”(left-behind syndrome),典型症状包括出现抑郁、焦虑情绪,感受到愤怒、孤独与不安,在社会交往中表现出退缩及其他行为问题[4]。因此,有学者认为,留守儿童的亲子分离可以理解为累积的、缓慢且长期与人际关系有关的创伤事件[5]。以往研究也发现,亲子分离时间是影响留守儿童安全感的危险性因素[6]。
除了亲子关系以外,同伴关系,即儿童与同龄人或者与自己发展水平相当的个体之间建立的一种关系,也是儿童社会性发展的重要影响因素[7]。研究表明,儿童的同伴关系受社会行为的影响,亲社会行为较多的儿童更受同伴欢迎,攻击性行为较多的儿童通常会被同伴拒绝,退缩行为较多的儿童更易被忽视,具有问题行为的儿童同伴接纳度更低[8-9]。
社会退缩行为是指在社会情境中,儿童抑制自己参与同伴互动并频繁表现出独自消遣的行为,包括害羞型、社交淡漠(unsociability/social disinterest)等多种亚型[10]。不同于渴望交往但又在交往过程中焦虑不安的害羞儿童,社交淡漠儿童不热衷于社会交往,偏好于独处,没有很强的交往动机去接近同伴[11]。然而,以往研究主要集中于害羞型社会退缩,对社交淡漠的關注较少。
如上所述,留守儿童的亲子分离使留守儿童的家庭自然结构出现事实性残缺,那么,亲子分离会对留守儿童的社交淡漠行为和同伴接纳产生怎样的影响呢?为此,本研究试图采用测量法,考察亲子分离对农村小学留守儿童的社交淡漠、同伴接纳的影响,并探讨亲子分离时间、社交淡漠和同伴接纳的关系,以期为留守儿童的家庭教育与社会干预服务提供科学依据。
二、研究对象与方法
(一)对象
从湖南省安化县梅城、东坪、仙溪、平口四个乡镇随机抽取4所小学3至6年级的学生610名(含双亲均外出的曾留守儿童22名)作为研究对象,发放调查问卷,收回有效问卷587份,其中留守儿童257名,非留守儿童330名;男生297名,女生290名;三年级学生210名,四年级学生230名,五年级学生107名,六年级学生40名;独生子女251名,非独生子女332名(4名学生“是否独生子女”信息缺失)。各年级学生的平均年龄分别为8.67岁、9.65岁、10.55岁和11.57岁。另外,在留守儿童中,亲子分离时间3年及以下儿童57名,占22.2%;亲子分离3~6年的儿童92名,占35.8%;6年以上的儿童108名,占42%。
(二)研究工具
1. 同伴关系测量
采用同伴提名的方法,要求儿童将本班最喜欢的3个同学和最不喜欢的3个同学的名字写在纸上。根据每个学生得到的积极提名和消极提名次数,以班级为单位进行标准化后,分别作为同伴接纳和同伴拒绝的指标。同伴提名法被广泛应用于不同文化背景下儿童同伴关系的测量,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测量方法[9,12]。
2. 社会行为测量
采用由马斯滕(Masten)编制、陈欣银等人修订的“班级戏剧”量表测量儿童的社会行为[13],共有30个题项。施测时,要求儿童根据问卷上提供的角色特征,在班级中挑选适合扮演该角色的同学,每个角色可以选取一个或几个,最多选三个;以每个学生在某一题项上被提名的次数为依据,计算该题项的得分,然后以班级为单位对分数进行标准化。在本研究中,采用Mplus7.0软件进行探索结构方程模型分析发现,“具有幽默感”与“喜欢惹逗别人的孩子”两个题项的因子负荷较低,且存在语义歧义,予以删除;删除后量表的拟合指标较为理想(LL=-17622.78,AIC=35569.57,BIC=36290.03,χ2 =1929.58,df=272,RMSEA=0.09,CFI=0.90,TLI=0.86,SRMR=0.03);综合陈欣银[13]与辛自强等[8]对社会行为的因素划分,将儿童的社会行为划分为亲社会、攻击、羞怯-敏感和社交淡漠行为。社交淡漠分量表着重考察儿童在社会情境中表现出的淡漠型退缩行为(如“不愿和别人一起玩,宁愿一个人玩”“不会和别人交朋友”等)。修订后量表的组合信度为0.98,各分量表的组合信度分别为0.97、0.90、0.77、0.82。
3. 个人信息调查表
个人信息表包括性别、年级、“是否独生子女”等人口学变量以及“是否留守”、亲子分离时间等“留守”有关信息,参照以往研究[5-6],将留守儿童的亲子分离时间编码如下:1=3年及以下,2=3~6年,3=6年及以上,且将“亲子分离时间”作为亲子分离的指标。
三、结果
(一)农村留守与非留守小学儿童在社会行为和同伴关系上的差异比较
如表1所示,农村留守与非留守小学儿童在社会行为的亲社会行为、社交淡漠维度以及同伴关系的同伴接纳维度上差异显著;留守小学儿童的同伴接纳、亲社会行为分数显著低于非留守小学儿童,而社交淡漠得分显著高于非留守小学儿童。
(二)农村留守小学儿童的年级、性别及“留守”有关因素的差异比较
以性别、年级(中、高年级)、是否独生子女为自变量,分别以农村留守小学儿童的社会行为和同伴关系各维度为因变量进行多因素方差分析。结果发现,除了性别因素的主效应显著外(WILKSλ=4.22,p<0.001),其余各主效应及交互效应均不显著(WILKSλ介于0.28~1.18,ps>0.05)。从多元方差分析的组间检验来看,仅在社会行为的攻击(F=8.98,p<0.01)、羞怯-敏感(F=9.25,p<0.01)行为维度上存在显著的性别差异。进一步独立样本t检验发现,女生的攻击行为(M=1.47,SD=6.87)显著低于男生(M=-0.90,SD=4.74,t=-3.18,p<0.01);而女生的羞怯-敏感行为(M=0.98,SD=3.88)显著高于男生(M=0.55,SD=2.22,t=3.72,p<0.001)。
以亲子分离时间的不同类型为自变量,分别以农村留守小学儿童的社会行为和同伴关系各维度为因变量进行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发现,仅在社会行为的社交淡漠维度上存在显著的亲子分离时间类型差异(F=4.00,p<0.05),进一步多重比较结果表明,亲子分离时间在6年及以上的留守小学儿童社交淡漠得分(M=0.82,SD=3.62)显著高于3年及以下(M=-0.35,SD=1.47)、3~6年(M=-0.05,SD=2.36)的留守小学儿童。
(三)社交淡漠在亲子分离时间对同伴接纳影响中的中介效应分析
基于农村留守与非留守小学儿童及“留守”有关因素的差异比较结果,在此,重点考察亲子分离时间、社交淡漠与同伴接纳的关系。如表2所示,亲子分离时间与社交淡漠存在显著正相关,而与同伴接纳存在显著负相关(ps<0.01),社交淡漠与同伴接纳存在显著负相关(p<0.001)。
为了进一步探究三者之间的关系,将所有变量中心化,考察社交淡漠在亲子分离时间对同伴接纳影响中的中介作用,采用温忠麟、侯泰杰和张雷[14]的中介效应检验程序,依次建立回归方程,结果如表2所示,由于依次检验的前三个t值均达到显著性水平,表明社交淡漠的中介效应显著,因第四个t值也达到显著水平,故社交淡漠起部分中介作用,中介效应占总效应的比例约为25.14%。中介效应检验结果表明:一方面,亲子分离时间对同伴接纳有直接的负效应,即亲子分离时间越长,留守小学儿童的同伴接纳越低;另一方面,亲子分离时间通过儿童的社交淡漠对同伴接纳有间接的负效应,即亲子分离时间越长,会使儿童的社交淡漠行为越高,进而影响同伴接纳。
四、讨论
(一)农村留守与非留守小学儿童在社会行为和同伴关系上的差异比较
本研究发现,农村留守与非留守小学儿童的同伴接纳存在显著差异,留守小学儿童在与同伴交往中更难被同伴接纳,这与以往研究结果一致[15-16]。除此之外,本研究发现,留守小学儿童会表现出更少的亲社会行为和更多的社交淡漠行为。以往研究认为,留守儿童遭遇亲情缺失、情感忽视甚至虐待的创伤体验很容易强化他们的心理防御机制,降低他们在人际互动中的安全感和信任感,因此表现出人际退缩[17]。由本研究结果可知,这种人际退缩既表现在帮助他人的亲社会行为上,也表现在拒绝与人交往的社交淡漠行为上。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本研究的社会行为度量采用他评的班级戏剧量表,他人感知留守儿童亲社会行为的减少有可能也是留守儿童社交淡漠行为的间接结果。
(二)农村留守小学儿童的年级、性别及“留守”有关因素的差异比较
农村留守小学儿童的社会行为、同伴关系各维度在人口学变量上的差异结果表明,女生的攻击行为显著低于男生,而羞怯-敏感行为显著高于男生。结合留守与非留守小学儿童的差异比较可知,在社会行为两个维度上的性别差异并不具有“留守”特异性,且与以往有关小学儿童社会行为的性别差异研究结果一致[18]。有学者认为,性别角色期待会使儿童形成与其性别角色认同一致的社会行为模式[19],例如,不希望男孩表现出退缩行为,而女生表现出攻击行为则会面临更大的社会压力。
本研究发现,亲子分离时间在6年及以上的留守小学儿童社交淡漠得分显著高于3年及以下、3~6年的留守小学儿童。结合三个时段的社交淡漠得分的平均数结果可知,总体而言,亲子分离时间越长,留守小学儿童的社交淡漠得分越高,表明亲子分离时间是儿童社交淡漠行为增多的一个危险性因素。有研究者认为,亲子分离可能导致留守儿童出现“过度控制”和“控制不足”两种问题倾向[2],社交淡漠就是“过度控制”的一种表现。例如,2015年发生在贵州毕节的4名留守兄妹集體喝农药事件曾引发全国关注,据有关该事件的调查:“在兄妹们辍学后,乡干部和学校教师前后六次去动员他们回校上课,但怎么都敲不开门。”“四兄妹基本不出门,不仅不跟村里的大人打交道,也不跟村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20]尽管这一事件是留守儿童中的一个极端个案,其原因也异常复杂,但四兄妹身上表现出的社交淡漠行为已然相当突出。
(三)社交淡漠在亲子分离时间对同伴接纳影响中的中介效应分析
本研究发现,社交淡漠在亲子分离时间对同伴接纳的影响中起部分中介作用,即亲子分离时间通过社交淡漠行为影响儿童的同伴接纳,也存在对同伴接纳的直接负效应。就留守儿童而言,出现该结果模式,可能存在以下几方面原因。
第一,亲子分离导致情感交流缺乏,亲子之间情感疏远,而留守儿童的替代教养者对其情感方面的关注相对较少,导致留守儿童觉得与他人的交往无关紧要,并不热衷于同伴交往,对同伴或集体活动不感兴趣、参与程度低,减少了与同伴互动的机会,使得同伴对他们的了解、尊重和信任的程度降低,导致同伴接纳程度不高。
第二,社交淡漠行为与集体主义文化诸多方面都存在较为明显的矛盾与冲突,在这种情况下,社交淡漠行为会被视为自私和离经叛道。因此,教师、替代教养者和同伴会对社交淡漠儿童产生负面态度,进而对他们批评管教、孤立甚至惩罚[21],使他们更不被同伴接纳。
第三,与父母分离的成长环境使农村留守儿童养成了更为独立的性格,缺乏对父母、长辈与同伴的依赖,即使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也更愿意独立解决问题[22];他们不愿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情绪,由此导致他们与同伴的疏远,进而影响农村留守儿童的同伴接纳。
综上所述,本研究深化了亲子分离对同伴接纳的影响研究,回答了亲子分离如何影响同伴接纳的问题,也对留守儿童的家庭教育与社会干预服务有重要启示。
(1)家长、替代教养者、教师不应忽视留守儿童的社交淡漠行为,而应将其作为家长衡量是否继续外出务工、替代教养者和教师衡量是否对留守儿童进行干预的一种重要指标。
(2)如果留守不可避免,对于留守儿童的教育与社会干预服务,可从社交淡漠行为入手。一方面,留守儿童的父母以及替代教养者应创造儿童与同伴交往的条件与机会;另一方面,在培养留守儿童独立性的同时,要引导孩子与他人合作,遇到困难时也可与人倾诉、寻求帮助,以促进儿童的同伴关系。另外,学校教师应积极组织能促进学生之间互动的活动,让留守儿童在活动中体会到与同伴相处的乐趣,增强其与同伴交往的想法,并加强社会技能方面的训练。
基金项目:本文系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农村留守学龄儿童情绪智力的发展特点及其与同伴接纳的关系”(项目编号:12YBA085)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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