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茂海 田晋宏
一场恶仗,整整打了一天,粉碎了敌人连续五次大反扑,阵地内及前沿,横七竖八,像谷个子似的留下敌人千余具尸体,塌堰前好几处,死人竟堆成了斜坡。我们给了蒋军三十军和阎军八總队歼灭性打击。虽将敌人打退,我们也伤亡很大,牺牲的战友堆满了地下深处的防炮洞,我想给他们留个全尸;伤员挤满了淖马深沟西边的窑洞。阵地上仅剩下二十几个人,几乎全是些挂彩的伤员,个个浑身上下溅的、染的都是血,烟熏火燎的就像是土地爷,武器几乎全部打坏,我连的三挺机枪全被打坏,其中两挺被平射炮炸成两三节,成了一堆。能用的武器可以说都是阎军丢弃下的,庆幸的是意外地得了一挺敌人拖上来的重机枪和一些弹药。老战友们又拼死送上来一些弹药,有了这些弹药,尽管我们人少了,但个顶个,都是好样的!敌人要想再上来,就没有那么便宜了。我赶紧指挥战士们将重机枪拖入避弹坑内,免得被火炮炸坏。我急切地盼着天快点黑下来,天一黑这仗就好打了。
《人民子弟兵》报八中队司令赵瑞率部火线起义
天快黑下来时,从8号碉过来三个人,距我们还有二百多米,就向我们打手势,想引起我们的注意,甚是反常。快到我阵地前沿时,来人便大声向我们喊话:“请不要开枪!我们要起义投诚!我们要见你们长官!”我们在阵地西北角上,距8号碉距离最近,一听阎军要起义投诚,心里就是一怔。阎军与我们苦战了一天,如今要起义,到底是真还是假,待其过来问问再说。我立即向来人喊话,将其放了过来。来人从塌堰前死人堆成的斜坡爬了上来,走到近前,才看清是一名少校军官,两名随从士兵。军官名叫王可,是赵的亲信参谋,随从士兵一个叫常牛儿、另一个叫刘天顺。赵瑞派他们同我们联系,说赵瑞无条件接受我十五纵队首长提出的三条决定,要起义投诚。原来,敌人丢失炮碉阵地后,反扑了一天也未夺回,阎锡山得知后气急败坏,派三十三军参谋长娄福生带上他的“未梗手令”,到八总队督战。娄一到八总队就向赵瑞大发雷霆,勒令赵瑞收拾残兵亲自率部,趁暗夜夺回炮碉阵地。“如夺不下,提人头来见”。同时还下令将赵瑞的一个营长(名叫赵殿章)和一个连长(名叫谭××),按“未梗手令”就地正法。然而,向我阵地反扑了一天的阎军八总队遭我歼灭性打击,再无向我反击的实力。迫于我军的威力,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为求生路,赵瑞思考再三,终于看清了前途,决定带领战场残部500人起义。就这样,赵派其亲信参谋紧急中火线上与我们联系。我马上答复来人,欢迎其起义。因事情重大,我赶紧派通讯员白布石领王可参谋和其随从到突破口下窑洞里去见江岗参谋长。阵地上人太少了,让下面派人上来。我也组织力量准备接受八总队的起义。为防不测,做好了打的准备。当时,我在想,如八总队起义,后面的仗就不用再打了,赵部起义,我即可乘势取下8、9号碉。如其耍花招,我也不怕,有这挺重机枪,足可以对付一阵子。如其真的起义投诚,起义部队怎么往出带,往哪里带,当兵的手里拿的都是杀人武器,一旦有诈,怎么办!让我不得不想,真犯了难、发了愁,心里急得像一团火,真比打仗还难还愁。我急切地等待着上级快点派人上来。我的通讯员白布石将王可参谋及其随从送到团首长那里,很快就返回来了。他对我说:“连长,我们任务完成了。首长说四一部队(45旅)很快就会上来接防。”一听有人上来,我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很快从阵地后面上来旅里侦察连一个排,真是救兵如救火,来得太及时了。我向他们交代了阵地布防情况。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利用赵瑞起义,我旅侦察部队和四一部队各一部顺利取下了8号碉。至此,阎锡山的淖马要塞,除9号碉外,全被我控制。
赵瑞率部火线起义,说明我们从实力到精神上都把对手彻底打败了。战场上,你死我活,你打不下他,他不会低头;他的手段没使尽也不会向你屈服。没有连续打退其五次大反扑,将其逼上绝境,其也不会投诚。阎军淖马阵地总兵力最多时达六千余人,再加上蒋军三十军,其兵力并不弱,而到其起义时,一个总队仅剩五百人就是最好的例证。阎锡山的军队,组织甚是严密,部队中不光铁军基干多,而且毒化教育影响很深。能迫使八总队司令赵瑞率部投诚,这是争夺四大要塞战斗中最重要的一大战果。其意义之大,影响之深,为日后所证明。
孙子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四一部队(即45旅133团)上来接防,我们交接了阵地,身上像卸了千斤重担,顿时觉得身子骨像散了架,再也没有力气了。干渴、烟熏火燎了一天,嗓子眼直冒火,口干得连舌头都转不过来了。山风吹来,寒冷、饥饿、伤痛一齐袭上身来。
这一场艰苦的你死我活的争夺战,是我一生经历的最残酷的一场硬仗恶仗,敌我双方伤亡都很大。虽说我连由于防守准备做得好,仅牺牲7人,但伤者众多,可以说,只要你在炮碉阵地上,非死即伤,几乎无一人幸免。好些战友再也不能随我征战了!身为一连之长,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下了突破口,我急切的心情就是看看我的伤员,我心里牵挂的是他们,放不下的就是他们。战友们有的伤痛得都昏过去了,有的疼得把嘴片子都咬破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真叫人下泪。此时安慰他们又顶什么用呢!当时,担架队还没上来,重伤员转运不走,我只好带了一些能走的轻伤员走东山上连夜返回龙白。一路上大家你扶着我,我搀着你,路并不远,但这一夜的路却觉得很长很远,走也走不完,盼也盼不到家。回到驻地,大家坐在谷穰上进行战评,对这一天的战斗作检讨、总结。大家心里都很难过,牺牲的战友。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一些重伤员.可能再也回不到连队了,连队又一次大减员。说着说着,就都睡着了,弟兄们太累了,太需要睡一觉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看着这些九死一生活下来的战友,我的眼睛湿润了,多好的战友啊!他们都是我的生死弟兄,能在一起生生死死,那就是缘分。我要加倍地关心、爱护他们,他们就是我的命。
回龙白的第二天早上,炊事班用小青铁锅做了十几个人的一锅小米饭,竟然没有人去吃。不要说战士们,看到锅里的饭,我的心口窝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一连人,就做了这么一点饭,还吃不了,真叫人伤心落泪!把饭端到戰士们面前,谁也吃不下去,泪水洒在战士们的碗里,落在我的心上。是啊!领兵打仗,责任大如天,他们家中也有父母、兄弟姐妹,都有亲人,我不能有丝毫懈怠。我一定要对战友们的生命负责。
“兵团首长表扬我们了!”
1948年11月19日,华野一兵团《人民子弟兵》报第一九号头版头条刊登了兵团表扬我们的通令。通令全文如下:
兵团表扬一二七团
能攻能守坚决顽强
[本报消息]在攻守淖马战斗中,我天津部一二七团全团上下,表现了无比英勇。胜利完成兵团所给予的任务。该团荣获兵团通令表扬。通令全文如下:
我天津部一二七团,于此次淖马战斗中,坚守淖马以东高地,十月二十七、二十八两日连续击退敌十一次连袭,予敌四十师八总队等以严重打击,确保既得阵地后,复于十一月十日攻占淖马以西敌炮兵阵地,歼三十军一个营。十一日敌三十军八十团主力、八十一团一部,并八总队七十师各一部,在猛烈火力掩护下连续向该地反扑五次,曾四次突破我前沿,该团均以短促火力袭击结合勇猛之反突击予以击退,并予敌以极大杀伤,阵地屹立不动,对占领和巩固淖马全部阵地贡献甚大,此种能攻能守坚决顽强之战斗作风,以及火力与反突击密切结合之战术动作应在全军普遍发扬,兹特通令嘉奖。并望该部再接再厉,为争取更大的胜利而努力!
此令
司令员兼政治委员 徐向前
副司令员兼副政治委员 周士第
参谋长 陈漫远
政治主任 胡耀邦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五日
“兵团表扬我们了!”“徐司令员奖励我们了”。大家奔走相告,激动万分。徐向前司令员治军严厉,要求甚严。不要说表扬,不受批评,我们就很满足了。如今,我们真的再次得到徐司令员的表扬,这是多大的脸面,多大的光荣,多大的荣誉,真叫人自豪,真叫人骄傲,真叫人风光。再没有什么事能比得上他让你扬眉吐气、风光无限了。能得到徐司令员的表扬,是当兵的所希望得到的梦寐以求的最高奖赏。在攻取四大要塞的战斗中,有众多的兄弟部队,仅我们有幸获此殊荣,怎能不让人激动、兴奋、高兴、热泪盈眶呢!
在全团宣读徐司令员兵团嘉奖令时,全团列队还不到一连人。我二营也少得可怜,营里干部就和中权教导员一人。四连只有六班长史文林、机枪射手王应堂、助手李成喜、文书安悦成等七人,其余是炊事班人员,干部就剩下事务长成秀山一人。五连伤亡更大,仅剩一排长靳泉、二排长卫兴照和炊事班几个战士。机枪连带炊事班仅剩十三人,干部副排长沈彦斌一人,连部就剩下卫生员崔保金一人。班长仅二班副任计锁一人。我连人员算是最多的,带炊事班,文书、司务员,共二十四人。会场显得冷清悲壮,战士们眼里饱含着泪水,他们还没有走出失去战友、老乡的悲痛。今天我可以对死去的战友们说,你们的血没有白流。“兵团表扬我们了!”“徐司令员表扬我们了!”我们是英雄。
兵团《人民子弟兵》报,第一九号同时发表短论,标题为:“能攻又能守,天下无敌手”。短论全文如下:
《人民子弟兵报》短论
1948年11月19日,华野一兵团《人民子弟兵》报
华野一兵团,四十三旅奖给一二七团锦旗
能攻又能守天下无敌手
兵团表扬了一二七团,理由之一是他们能攻能守。
毛主席在军事学上教导我们:我们打敌人,总是主动进攻的,但进攻中就包含有防御,必须精通防御。
因此,只能攻不能守不能算最好的部队,也就不能算最顽强的部队。因此,只愿攻不愿守的思想是错误的。
战术概则上说:“防御的目的……在击退敌人的攻击并给敌人以杀伤,要达到这一目的,就须把韧强的抵抗与坚决的反冲锋配合起来,使我军能以较小的兵力对抗并击溃在数量上占优势的敌人。一二七团正是如此做的,因此,他们不仅勇于攻,而且善于守。
学习一二七团!努力做到:能攻又能守,天下无敌手。
兵团《人民子弟兵》报第一九号第一版,还同时登载了“攻守淖马炮碉的英雄们”的文章,介绍了我和战友们的事迹。
在龙白贺功会上,我荣立特等功,被评为“特等功臣”,荣获“淖马英雄”的光荣称号。在贺功会的会场上,还贴着几幅表扬英雄的漫画,其中一幅,画着我带领战士们与敌人刺刀见红的场面。我们以拼刺刀闻名全师。老战友们还给了我连一个美称,即“团长的撒手锏”,我十分得意。与我同时荣立特等功,荣获“淖马英雄”称号的,还有我连副排长张全福、班长卫保小(沁县苗家坡人)。我连三人荣获“淖马英雄”光荣称号,是全师“淖马英雄”最多的连。全连荣立战功的战士众多,给首长们留下了深刻记忆。1985年,我再次见到刘忠将军时,将军竞称我为“英雄连”连长,让我真为战友们骄傲,是他们给了我这一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