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块广告牌》:女性话语的症候式解读

2019-11-07 12:03辽宁师范大学影视艺术学院辽宁大连116029
电影文学 2019年6期
关键词:阿尔都塞广告牌症候

杨 鹏 (辽宁师范大学 影视艺术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2018年3月,由马丁·麦克唐纳执导的《三块广告牌》在国内上映,并延续了其一贯对“社会暴力”主题的关注。与他以往创作的影片《六颗子弹的手枪》与《杀手没有假期》相比,这部影片所具有“社会暴力”的体现是从身体疼痛到精神压抑进行了过渡。就影片所传递的社会意识形态而言,女性欲望得不到满足的背后存在着更加深邃、朦胧的黑暗,这值得我们以一种严谨、细致的态度加以揣摩与探析。

一、关于症候式阅读法的简介

马克思主义学者阿尔都塞提出的“症候式阅读法”曾风靡一时。作为一种结构主义的方法论,其定义为“在同一运动中,把所读的文章本身中所掩盖的东西揭示出来并且使之与另一篇文章发生联系,而这另一篇文章作为必然的不出现存在于前一篇文章中”。[1]阿尔都塞对“症候式阅读法”的定义实质是为挖掘潜藏在文本背后的隐形内涵,让“发现”的次数由“1”变为“2”,并且要将第一次“发现”的理论内涵应用于第二次“发现”的过程中。这种递进式的双重“发现”有利于科学地揭露文本的深层内涵。

在这其中,问题式阅读乃症候式阅读法的核心范畴,并在文本解读的过程中产生重要的影响。问题式是“一种理论的理论框架,把它的各种基本概念置于彼此的关系之中,并且它在这种关系中的地位和功能,决定着每个概念的本质,这样给予每一个概念以特殊意义,它不仅支配着它所能提供的解决办法,而且支配着它所能提出的问题以及它们必定要被提出的方式”。[2]换言之,一切理论的总问题才是思考的起点。只有抓住总问题,才能够挖掘对象深层的、隐匿的思维模式。随着旧的总问题的解决,新的总问题便会产生,并以此循环往复。症候式阅读与总问题即问题式互为表里,两者共同存在于一个体系中,共生共存。因而,在一个固定的秩序体系中,摒弃显在的话语模式,发现被掩盖的思想内核才是症候式阅读的目的。而问题式的存在为症候式阅读提供了动机,倘若问题式不存在,那么症候式阅读便失去了意义。

关于电影《三块广告牌》中女性主义的“症候式阅读法”,其目的就是为了依据影像中美国社会身份的阶级体系,分析电影透露出问题的总表现形式,接着由表及里“发现”问题,进而揭露电影表露出问题的答案,最终揭示新的问题式。

二、电影的总症候性体现

(一)《三块广告牌》的社会等级阶梯的体现

阿尔都塞认为,“我们实际上是通过意识形态来体验世界的,而体验本身又是不可靠的;因此,通过这种意识形态的内在化,我们长大成人的过程就是自身被构造的过程”。[3]社会意识形态对我们自身的构造是潜移默化的,并不能为我们直接意识到。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变化,社会意识形态在无形之中构建了一种强而有力的“网络架构”,这种“网络架构”能逐渐约束我们的日常行为,并不为我们轻易发现,而这种“网络架构”的具象表现则成为法律、教育以及文化等用来支撑并维护社会经济基础的方式。

影片《三块广告牌》中社会秩序的维持需要依靠警察的治安与社会的法律。倘若治安与法律遭受到个体的“攻击”,那么社会中的每个独立的个体便能立刻觉悟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危机感与责任感。这种激烈的感受便是先前提到的“网络架构”为维护社会秩序所采取的措施表现。依靠这种“网络架构”,整个社会构建出了一个完整的等级阶梯关系(如图示一):威洛比局长作为警察群体的领导者,是小镇里最具权威的执法者,他领导着警察群体和社会成员为小镇的社会治安做出贡献;迪克森警官是小镇的执法者,对威洛比局长负责,维持社会的稳定;米尔德丽德与广告商韦尔比作为社会成员,遵守着社会的法律,配合警察执法。局长、警察以及社会成员自上而下共同服务于整个社会,认同并遵守社会的法律成规。

图示一

然而,麦克唐纳在电影《三块广告牌》中给这种稳定的社会秩序“制造”了一个麻烦——米尔德丽德女儿的死亡。原本在美国社会体系中,米尔德丽德因女性的身份无法成功营造良好的生活环境,这由她的职业设定便可以看出。为了争取话语权,她对自己的形象进行了所谓“力量的装饰”——男性的牛仔服、粗鄙的话语以及暴力的行为,以此来粉饰自己的脆弱。回顾电影的剧情设定,在镜头画面中米尔德丽德与女儿的对话充满“驯服”与“反抗”的特征。米尔德丽德试图用母亲话语的特权来阻挡女儿性格的叛逆,她用极端粗鄙的话语对女儿进行精神“驯服”,但她不仅没有成功,反而间接酿成了女儿的悲剧。

接下来,我们以阿尔都塞的症候式阅读法来细读《三块广告牌》的电影文本,进而来揭示文本深层的内涵。笔者发现导演麦克唐纳在电影中对人物形象的塑造手法十分娴熟,并以此来构建正常运行的社会等级体系这一假设。在电影《三块广告牌》中,女性人物角色的职业定位为服务员,她们与黑人、同性恋以及侏儒等受到社会歧视群体的职业设定十分相似,都是徘徊在社会边缘的为了生存的劳动职业。她们的穿着与实践活动基本都是为了掩盖自身的脆弱,进而谋求“话语权”而进行的手段。在原本自上而下的等级阶梯中,女性群体的诉求无关沉默,她们为了自己说话的欲望,讨回公道,从而与社会稳定的秩序进行了矛盾对抗,由此便出现了“三块广告牌”的故事。

(二)女性群体生存困境的展示

种族、性别以及同性恋的歧视等热点话题被导演马丁·麦克唐纳隐喻性地编织在影片《三块广告牌》剧情发展的脉络当中。其中,“女性的生存困境源于语言的囚笼与规范的囚牢”,[4]她们遭受的歧视无论从肢体层面还是意识领域都成为倡导资本主义制度的美国社会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究其原因,女性社会生产能力所造就的生存环境不足以支撑她们的话语权,而经济基础的主导性决定了两性意识的差异。这种由经济基础的主导性起到的决定作用在阿尔都塞看来,“它从来也没有到来,它只是一种处在背后的从未直接呈现的深层力量”。[3]19-20这种深层的力量间接导致女性的话语体系走向衰落直至崩塌。

影片《三块广告牌》的话语表现是以女性米尔德丽德所“造就”的三块红色广告牌为基调,主要展示女性在社会环境中因自身话语权得不到满足,从而向社会现实发起实践追问的过程。主角米尔德丽德在红色广告牌上所表达的话语带有强硬的质疑语调,这更像是一种道德询问,而她自己则是幕后的操纵者。值得注意的是,这种静态式的话语表达(强奸致死,凶手人呢?威洛比警官,怎么回事?)饱含了某种隐形的暴力因素,这似乎是一种以往在美国社会中女性所遭受到来自“他者”男性暴力挑衅的映射。尽管这种方式对自然人本身具有明显的质疑、讽刺以及冷嘲等冷面意味,但并没有越过法律这条敏感的红线。“现在看来,语言不是一个规定明确、界限明确的结构。”[5]语言表露的意图是以广告牌的形式给予身份者以心理的“压制”,这种“压制”是为了宣泄女性的压抑,揭开事件的真相,表明社会的弊端。然而,现实的冷漠会主动抑制女性说话的动机。影片中,来自社会不同职业的男性都企图浇灭米尔德丽德话语诉求的欲望。牙医、学生与前夫对米尔德丽德的情绪化表达更像是一种社会主权的宣示,他们对她表露言语的目的实质上是为了提醒她“第二性别”的社会地位。在这样的无理性暴力的“反压制”下,米尔德丽德无法规避这种精神层面的剥削,从而直面暴力的压迫——“以暴制暴”。

影片当中有一句非常具有哲理性思维的话——“愤怒只会招致更大的愤怒”,这句话正是导演麦克唐纳对整个美国社会不公现象所发出的感叹。福柯认为,“话语生产、传递并强化了权力, 却也在同时破坏并揭穿了权力, 使人们看到了权力的脆弱和反抗的希望”。[6]为了“话语权”的争夺,女性对男性权力机构的抵制与反抗凸显了她们渴望自由、维护真理的态势,这在无形当中让她们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影片《三块广告牌》正是表达了这种女性对抗的决心。米尔德丽德设立的三块广告牌与纵火焚烧警察局的动态语言分别从静、动两种层面证明并维护了自己的权利。整个时代构建的矛盾堆积使她疲惫不堪。无用的警察所支持的残破不堪的社会环境葬送了她的女儿,她回怼迪克森的话语中饱含了愤怒,而无声的追问又造成了她与前夫暴烈的矛盾冲突。最终,她用愤怒的方式吹响了争夺女性话语权的号角,这或许也是一种惊世骇俗的暴力表达方式。

三、电影中旧问题的解决与新问题的出现

美国社会制度和文化氛围所影响的社会个体具有强烈的表达意愿。同时,社会秩序的稳定是为了社会生产能力的发展,那么社会矛盾力量的产生必然会在社会意识形态的阻挡下消耗殆尽。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理论告诉人们:“阶级压迫制度的存在和运行不能只归咎于强制性国家机器的暴力统治,在更多的时候,更深的层次上应归功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征服功能。”[3]127由此可以看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具有非暴力的特征,它能使社会个体的强烈的表达意愿变为沉默式的服从。在影片《三块广告牌》中,当米尔德丽德得知广告牌被焚烧的罪魁祸首是她的前夫时,她选择谅解并给前夫递上一瓶酒;影片的最后,当她与迪克森决心要杀貌似凶手的男人时,他们的言语中所表露出杀人的欲望已然淡化。不难看出,米尔德丽德的宽容与释怀建立的根本源于社会意识形态对其潜移默化的改造。这种非暴力特征的改造手法让米尔德丽德不愿再将自己的麻烦带给社会,并让她学会心灵上的解脱。

米尔德丽德的宽容与释怀使得社会等级阶梯的关系回到原本稳定的状态。社会意识形态对米尔德丽德的影响让她不愿再用粗鄙的语言讽刺他人,让她不会再用暴力的行为回应他人,让她不想再用怒火来焚烧警察局。小镇的每一个人依旧进行着正常的生活状态,他们对米尔德丽德女儿悲剧的事件顶多怀有叹息。而米尔德丽德的抗议最终也会在这种和平的喧嚣声中化为乌有,对抗的态度从最初的坚持变为放弃,最终被整个社会的阶级制度改造。

然而,马丁·麦克唐纳导演的《三块广告牌》又给观众延伸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既然米尔德丽德与迪克森在最后能够实现反抗——杀掉“凶手”,那么之后发生的一系列由此衍变的事件是不是能够引发更多的不幸?倘若两人最后的选择是释怀,那么今后类似事件的发生是否会成为犯罪分子逃脱的漏洞?因为社会意识形态并没有丝毫的人性情感,它会无声地掩盖并消化掉社会中存在的一切挑衅矛盾,并让社会阶级秩序重新稳定,进而重新营造出一个新的和谐社会。

四、结 语

随着社会求同存异现象的普及,女性群体话语权争夺的视角已经从规模宏大的社会群体转向了独立的社会个体。然而个体话语陈述的权力是否完整将成为社会弱势群体不得不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妥协和抗争很有可能会成为解决这个问题的重要方式。本文由阿尔都塞的症候式阅读法来分析电影《三块广告牌》文本,并进一步表明电影构建的社会影像所存在的“症候”——女性话语权在稳定的社会秩序中是否完整?随着旧问题的解决,新的社会问题也随之出现。最终,导演马丁·麦克唐纳利用社会意识形态这一汹涌的浪潮淹没了这一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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