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越
拉巴欧珠如风一般,常年在野外辛苦拍摄,走遍了阿里的每一个乡、镇、村。
上午十点,清冷的阳光斜斜地漫进窗户,铺满蓝色的桌布。在一家约定的咖啡馆,西藏“80后”纪录片导演拉巴欧珠如约而至。随身只带着一部手机,身着低调的灰色系家常衣衫,随意得如同出门散步一般。面容有亲和力、身材中等,乍一看,实在无法将他与广袤、苍凉的阿里联系在一起。
拉巴欧珠出生在阿里地區狮泉河镇,当他呱呱坠地时,祖辈们依然生活、耕耘在那个叫作科迦的河谷村落。孔雀河静默地守护、哺育着村庄和生活于此的人们,泥坯砖砌成的古朴民居,房前屋后的大柳树,远远升起的炊烟,草甸上的牛羊驴马,成片的青稞地,油菜花在风声中起舞……这是拉巴欧珠记忆中的科迦村,一个世代农耕的高原古村落。
自记事起,每逢寒暑假,父母都会带拉巴欧珠回到三百多公里外的科迦村。等待他的,有嬷啦亲手做的酸奶饭,有村庄里的小伙伴,还有一头他最喜欢的小毛驴。每当夕阳晚照,孩子们都会在村口“接”自家的毛驴回去。
千年古刹——科迦寺坐落在小村庄。以科迦寺为圆心,民居辐射式散落在周遭,形成了一个天然迷宫。夏日午后,孩子们喜欢在小巷中奔跑、捉迷藏,小拉巴也不例外;冬夜里,守着家中的火塘,小拉巴沉浸在嬷啦的故事中,直至沉沉睡去……在拉巴欧珠的记忆里,科迦只有两季:夏天与冬天。
科迦村是远近闻名的“状元村”,村里孩子们非常热爱读书,学习成绩也都不错。
十三岁,拉巴欧珠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内地西藏中学班,远赴山西省太原市求学。从未走出过阿里地区的拉巴欧珠,仅凭字面意思猜测,他要去的地方是“位于西边平原上的一座城市”。8月的阿里,还是有些冷。这个小小少年手提行李,肩扛铺盖,怀里揣着阿妈啦为他准备的家乡美食,爬上高出他许多的蓝色东风大卡车。
这个土生土长的阿里人想用“第三只眼”讲述、记录家乡的美,留给后人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这,大概就是记录的力量吧!
从狮泉河镇到拉萨市,要在东风大卡车上颠簸十日之久。彼时,距离青藏铁路通车还有三年时间,青藏高原与内地交通极为不便。但是第一次离家的拉巴欧珠并不知道,这次出走竟然阔别了阿里四年之久。直至1998年初中毕业,求学期间他未曾回过一次家,未曾踏上过青藏高原一步。
同年秋天,拉巴欧珠收到一份录取通知书,前往河南一所五年制大专摄影专业学习。时光是一匹调皮的小马驹,一旦松开缰绳,便跑得不见踪影。2002年,拉巴欧珠结束大专学业,进入阿里地区日土县文广局工作,学成归来的他,带着自己学到的本领,成为局里“二十五年来唯一一个专业人才”,也成了“多面手”,一人兼顾着记者、会计、文秘、播音主持等多重身份。
在日土县文广局工作满三年后,他被安排去阿里地区接近无人区的一个新设置的行政乡担任主管文化、教育的副乡长。那是一个只有三个篮球场大小的行政乡,一个月能吃上一次新鲜蔬菜。拉巴欧珠领着村民修路,十几天时间磨坏了一双底子很厚的鞋。还在乡里做语文老师。
一切都因为2006年的一次工作调动而变得不同。这一年,拉巴欧珠被调到阿里地区电视台担任播控、导演工作。刚到台里,他就执导了阿里地区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电视春节联欢晚会。
“广袤、苍凉的藏西秘境,这片土地上既有深厚的人文历史又有巧夺天工的自然景观,为什么不能好好地拍出来,给世人看看呢?”电视春节联欢晚会过后,拉巴欧珠,这个土生土长的阿里人想用“第三只眼”讲述、记录家乡的美。于是,他第三次远离阿里,脱产去山西传媒学院攻读导演专业。
两年后,他毕业了,同时写出了关于“阿里三围”的拍摄策划案。那是厚厚的一沓A4纸,数了一遍总共有50页,耗去了他两年的心血。
当他把这份拍摄策划案递交给有关部门领导时,他们也为这个小伙子的梦想而动容。2009年春天,关于阿里地区的纪录片拍摄工作开始落地。
2009年,一台摄像机、一辆车、四个人,实观梦想之旅开始了。
拍摄《天上阿里之普兰篇》,是拉巴欧珠与故乡普兰的一次深度对话。经过近两年的拍摄及后期制作,《天上阿里之普兰篇》在2011年正式与观众见面,在阿里地区电视台、西藏卫视、中央电视台等多渠道播出,同时也收获了一些专业奖项。然而,观众好评与专业奖项没能让拉巴欧珠止步于此,他仍然怀着那个朴素的梦想:继续记录阿里的美。
走访、调研、拜访象雄文化专家学者,系统地收集相关文献、翻译资料……经过近两年的沉淀,《天上阿里之札达篇》的前期策划工作完成。2013年6月,《天上阿里之札达篇》正式开拍。这次,镜头则更多地对准了札达的历史风貌。导演用一种演绎的形式,让演员尽可能生动地还原历史。这部纪录片真实到什么程度呢?比如片子中扮演王公大臣的演员举杯时,他们手中的酒杯,就是从当地文物主管部门按照相关规定借出的一件真实的历史文物。拍摄过程中,他们打听、寻找到当地最后一位会跳宣舞的嬷啦,给她录了唱歌跳舞的视频。现在,这位嬷啦已经过世,但她跳宣舞唱当地民歌的样子,却被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通过这部片子,拉巴欧珠对阿里的认识和拍摄纪录片也有了深度的变化,从开始为了记录阿里的美,增厚到要留给后人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这,大概就是记录的力量吧!
拉巴欧珠,藏语意为“风一样的男人”。十多年间,拉巴欧珠确实如风一般,走遍了阿里的每一个乡、每一个镇、每一个村。常年在野外辛苦拍摄,再加上通宵撰稿、剪辑、导素材,让拉巴欧珠看起来比同龄人略显苍老,两鬓的白发尤为明显。从科迦村的年轻人拉巴欧珠,今年已近不惑之年。
科迦,藏语意为“既来之,则安之”。于拉巴欧珠而言,科迦村现在更像是青春繁华褪尽后,一处让他静心、安心的地方。在拉巴欧珠的世界里,即使已经离开科迦村好多年,但这里从来都在他的血液里自然流淌。
前不久,拉巴欧珠回到科迦村陪96岁的嬷啦,身体强健的嬷啦还能在青稞地里劳动,这让拉巴欧珠十分欣慰。只是不知道,小毛驴脖子上清脆的铜铃声有没有再入梦来。
拍《天上阿里之普兰篇》是拉巴欧珠与故乡普兰的一次深度对话和实现梦想的开始。
古格遗址神韵。摄影 / 卓·丹增曲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