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霜 史珮瑾
那是2018年初秋,深圳的温度尚未消减。“杨枝甘露”“绿豆冰”“梅子酸奶冰淇淋”……蒋同把口味各异的电子烟“甜点”堆在桌上时,并没能让围坐桌边的年轻人降温——这堆电子烟弹差不多是他小半月的收入。蒋同当着大家的面,把烟弹全销毁了。
“这玩意儿害人,以后再也不抽了!”蒋同随即在朋友圈写道:再见,电子烟。
1年后,同样再见的,或许还有这个行业的草莽生长期。10月1日,电子烟“出生地”深圳发布了“史上最严控烟条例”,将使用电子烟纳入吸烟的范畴。这之前,美国、印度等国家或地区也相继宣布控售电子烟。
有消息称,我国电子烟的立法最快于10月落地,这似乎预示着我国电子烟强力监管时代也即将到来。
电子烟在诞生之初,打了一张“替烟”牌。“帮助戒烟”的口号一出,挠痒了一众烟民的心。一想到有东西可以帮助戒掉多年的烟瘾,“电子烟”和“健康”这两个词,在“信众”心中开始“形影不离”。
一些愿意接受新鲜事物的人,抱着试一试态度开始接触电子烟。记者亲历,在一次工作餐上,同桌的一名县级干部把电子烟从兜里一拿,往嘴里一放,浓烟一吐,成功吸引了在座其他烟民的注意。
“这是电子烟,帮我戒烟用的!”该县委书记跟身边的人介绍。
同桌的一名厅级干部却当场泼了冷水,“不管是对抽烟的人还是身边的人,电子烟都是有害的,它的燃烧不充分最好别抽。”
县领导手里拿着崭新的电子烟,想丢又有点舍不得,悄悄放回了裤兜。
没多久,央视3·15晚会现场测试证实几种电子烟烟雾的甲醛含量严重超标,让这名县领导从“电子烟圈儿”又跳回了“纸烟圈儿”。
他说,“电子烟的危害似乎比纸烟还大,慢慢戒烟都比慢慢戒电子烟好。”
没有对电子烟上瘾的县领导比抽了五年电子烟的蒋同幸运。
蒋同是在朋友“安利”下“入坑”的,那是2014年,电子烟还没有大红大紫。
“起初,我有些怀疑。”蒋同说。随着电子烟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利用电子烟成功戒烟的案例挠着蒋同的心,他决定打开“潘多拉魔盒”,试一试。“大不了浪费几百块钱,又不贵。”蒋同没想到,这一试,就是五年。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一试,自己还对电子烟上了瘾。“起初是有一些效果的,但是渐渐的,抽的越来越多。”也就是在蒋同“硝烟”的前一晚,他一口气连抽了四五颗烟弹。“你知道吗?电子烟香得我想一直抽下去。按照官方的说法,一颗烟弹是3包烟,那我就等于抽了十几盒烟。”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从一个戒一种烟的人,变成了需要戒两种烟的人。
“我看着地上抽完的烟弹,再也不想为它花一分钱了。”
染上两种烟瘾的人,并不只有蒋同一个。有专家认为,电子烟一方面“劲儿”不够大,一方面香气太重,都会导致过量吸入电子烟,很容易上瘾。现有科学证据尚不能证明电子烟可以帮助吸烟者戒烟,它不仅对抽烟的人具有危害性,而且会对身边人带来不良影响,尤其是未成年人、孕妇。
蒋同的“退出”如同大海中消逝的一朵小小浪花,投身电子烟“潮流”的人只多不少。
尤其是近年来,电子烟在设计理念上的“升级”,赋予其越来越多的“符号”。设计和造型的讨巧、多种口味……原本打着“替烟”牌的电子烟,吸引更多的不再只是想要戒烟的老烟民,而是年轻人。在蒋同看来,这既有电子烟商家利用其迷惑性,挖空心思吸引受众的原因,也与受众之间互相攀比有关。
据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数据,仅在2018年,就有约360万美国中学生使用电子烟,比2017年增加了150万。中华医学会呼吸病学分会烟草病学学组委员李和权表示,“国内虽无具体数字,但可以确定的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接触电子烟,这是一个很不好的趋势。”
“年轻人的消费大概占了3成以上,而且这个比例还在提高。”成都某商场的一家电子烟商铺老板告诉记者,他说的“年轻人”还不包括未成年人在内。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广州,一群中学生在学校附近的电子烟门店内吞云吐雾,姿势老练,被记者上传视频曝光。其中的一名学生甚至说,他可以省下一个月的零花钱,就为了买一盒“蓝莓味”的烟油。
“周围抽电子烟的朋友,有的是为了戒烟,有的只是为了耍帅。”95后徐伟告诉廉政瞭望记者,身边很多使用电子烟的人,原本并非烟民,而是相互影响。“就像小时候,院子里要是哪个小朋友拥有了新玩具,大家都会特别羡慕,也特别想拥有。谁一买了最新味道的烟弹烟油,大家都想买,渐渐就有了攀比之心。”
商家的花式宣传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纵观市场,几乎所有品牌都鼓励年轻人从“玩儿”入手,新潮、时尚、无害,成为不少产品采用的营销策略。
因此一些年轻烟民更愿意称自己为“玩家”,他们对于一款电子烟好坏的判断,在于烟雾量是否大,造型是否足够酷炫,甚至将电子烟视为“灵魂伴侣”,并因此笃定不移地开始影响周围人。接触电子烟之后,徐伟前前后后买了七八个烟杆。“到后来,我会因为每天穿不同的衣服,搭配不同的烟杆。”蒋同之前的行头更是繁复,光是一个烟杆上面就画着花里胡哨的骷髅、美女,配上暗黑系的图腾。
然而商家避而不谈的是,电子烟并不一定能帮助戒烟,还可能使人上瘾。在美国。一名17岁少年吉斯初尝电子烟,很快便迷上高浓度尼古丁带来的快感。然而在连续两年使用电子烟之后,体检显示他的肺部有一个洞。对记者采访的大多数人而言,吸电子烟后的情况亦不乐观。
不管是看电影还是加班,小巧的电子烟从包里一拿,想抽就抽,想停即停。与一般香烟相比,电子烟更省事儿,却更费钱。当前,大部分的电子烟主要是由烟杆和烟弹组成——有了烟杆,只需要更换烟弹即可。但随着做工精致、造型独特的烟杆越来越多,烟弹就不再是唯一的消耗品。打开自己2018年上半年的淘宝订单,徐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花了七八千。“这样算下来可一点不便宜,比抽纸烟贵多了!”
买主的钱包瘪了,商家的钱包自然就鼓了。2018年底,全球电子烟老大JUUL,因其豪掷20亿美元作为员工年终奖在中国社交平台上迅速走红。彼时,很多人才意识到,原来电子烟如此赚钱。
“一个出厂价50元的电子烟,在市场上可卖到300元左右,利润率超500%。”有媒体报道称,相比于其他项目的烧钱大战,电子烟市场来钱更快。庞大的销售市场吸引了逐利者们前仆后继。一段时间以来,国内井喷式地涌现了一批电子烟品牌,他们挤破头争夺市场,却留下了诸多隐患。频频曝光的电子烟患病、致死事件,好比潮流涌动中的不定时炸弹,不受监管的销售、生产渠道亦暗藏隐忧。
事实上,在刚刚过去的9月,全球电子烟行业都遇到了“最严管控”。印度、加拿大、美国相继出台电子烟的管控措施。时间更早些,我国国家卫生健康委规划司司长毛群安透露,国家卫健委正在会同有关部门开展电子烟监管的研究,计划通过立法的方式对电子烟进行监管。
“电子烟也是烟,是烟还得戒。”徐伟说,归根结底,烟民们最关注的还是电子烟的安全性,但当前眼花缭乱的宣传很容易让人们放松警惕。“他们使用这些产品,很可能使戒烟的人烟瘾更大,也可能使原本不吸煙的人染上烟瘾。”中国控制吸烟协会副会长支修益毫不掩饰内心的忧虑。他认为,国内必须正视电子烟的流行现状,并明确告知吸电子烟对身体有害的事实。
来自业界的消息称,今年10月份将正式公布电子烟国标,这将有望改变国内电子烟市场的“三无”,即无明确监管部门、无专门法律法规、无质量标准和准入门槛的现状。对此,已戒烟成功的蒋同同样表示期待,不过在他看来,“不管未来电子烟受到怎样的监管,被列入‘烟草制品还是‘医药产品,要戒烟,主要还是靠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