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龚维忠
我上中学时,学校离家路途遥远,自己心底知晓家中生活不易,坚决不住校寄宿,坚持天天往返上学。
因当时家里尚没有计时的钟表,生活起居大多都是靠母亲凭借“第六感官”来估计、判断具体时间,偶遇要办紧要事情时,我们就要专程跑到相距百余米的一家国营小旅馆门口去远眺挂在大厅墙上的“老古董”摆钟。
父亲过世半年多后,我们遇上了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季。
至今我仍依稀记得,那天是周日,长沙城的天空已经飘了整整一天的鹅毛大雪。
由于第二天还得上学,晚上做完作业我就睡了。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分,像往常一样,正酣睡在梦乡中的我被母亲轻声催促起床上学的呼唤声叫醒了。
带着朦胧睡意,我囫囵吞枣地将昨晚母亲预热在煤火灶台上那锅中的饭菜扒进肚子里,背上书包出门。我刚走出门,一股刺骨寒风立马迎面扑来,又猛然见到门外白茫茫的雪景,瞬间脑袋也突然清醒了些许。
此时天还黑着,飞扬的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街道上尚无过往行人,借助皑皑的雪映射出来的光亮,我看到房屋、树枝与大地均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洁白蓬松的雪花。
当时映入眼帘的雪景,至今回想起来,我还意犹未尽,乃至仍能较清晰地记得那个晶莹剔透、万籁俱寂的宁静世界,仿佛就像一幅述说长沙老城麻石巷道的雪夜水墨画。
的确,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冬季夜静时分无人陪伴下单独夜行。更准确地讲,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在午夜丑时,在没有任何过往路人的情景下,独自一人观赏到了冰雪覆盖长沙老城巷道的美景。
可那时,无论是年龄和学识、阅历,还是生活环境与悟性感知,我都不可能达到并拥有对自然美的观察与欣赏的认知能力。因此,接下来,对雪夜美景熟视无睹的我,踏着松软的雪,依照平日的约定,匆忙赶到邻近的一位同学家,邀他一起同行上学。
过街穿巷,不一会儿就到了同学家门口。
我边敲门,边陆续呼喊了五六声后,才隐约听到屋内传出他母亲细细地回复声:“现在还只是半夜两点多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呢?”
“哦!还只有两点多钟呀!”我惊讶地回答。
“赶快回去再睡一觉吧!”他母亲小声地说。
于是,我只好匆匆地原路返回家中。
不知是天寒地冻的原因,还是地处偏僻之故,铺满厚厚雪花、不到半里之遥的城市巷道麻石路,在七弯八拐的往返中,我一直没有碰到任何过路的行人。
快走到家门口时,蓦然回首身后,在雪的映照下,我能清晰地看到雪地里自己往返踏出的两条深深的脚印痕迹。彼时的情景,直到今日依然映在我的脑海之中。
刚迈上家门口的第一级台阶,我就迫不及待地喊:“妈妈!开门!”才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准备边叫边敲门时,母亲早已把大门打开了。她吃惊地望着我:“你怎么又回来了?忘了带什么东西了吗?”
当获知还只有两点多钟时,母亲立马带着内疚的口吻说:“是妈妈判断错了,再别耽误了,赶快抓紧时间睡觉吧!”
虽然那时我刚读初中不久,但是心中非常明了,被大雪裹覆的天气是很难准确判断时间的,尤其是雨天、雪夜,所以我并不怨怪母亲。
其实每天清晨,母亲大多数时候都比我早起,准备早餐。倘若前晚已安排好了,则叫我起床。在我出门上学时,她也随后起来了。自然,那天也不例外。
谁知,经过折腾,上床倒身睡下去就又很快进入了梦乡,一觉竟睡到了大天光,我们都全然不知。
直到后来,半夜两点多我去他家叫他一起上学的那位同学反过来叫我了,此刻我才睡眼蒙眬地爬了起来,慌忙背上书包,疾步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