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绥
作者有话说:我想写一个很简单的小故事,简单到概括起来就两句话:苏小祁喜欢祝意东,祝意东却不喜欢她。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情节,也没什么撞了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就算爱而不得,眼泪也是零零落落的,像冬日里一场籍籍无名的雪。我想说的就这么多,心动只是人生的一个序章,不管结果怎么样,它都不具备粉碎青春的能力。
在初恋这场寒冬里,一场籍籍无名的雪和苏小祁的眼泪同时跌落。它们都是零零落落的,落下来也没人在意。
它们只能聚在一起,慢慢地等待春天来临。
祝意东生在五月,正是春光满园的好季节。苏小祁从家里的小花园偷摘了几朵芍药,拿了藤黄色的手工纸,工整地包好,系上手工编织的绿色蕾丝带,捧到祝意东的面前,开心地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荣大的图书馆藏书丰富,装修考究,顶楼还有咖啡厅和私人电影院,在大学城内远近驰名,甚至有邻校的学生慕名而来。作为一个网红地标,那里人流量很大。
图书馆门口的三岔路口行人如织,其中不少人都耳闻过苏小祁的事迹,频频投来打量的目光。
祝意东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任凭眼前的女孩讨好地笑着,冷漠地看着那束白芍药说:“苏小祁,你喜欢什么,就不惜代价一定要得到吗?”
他说完就朝着食堂的方向去了,苏小祁甚至连口袋里的礼物都来不及掏出来。
她一直望着那个绝情的背影,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才揉了揉鼻子,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堵着,就连脑袋都一起变得迟钝起来。
【一】
那束花最终还是出现在了祝意东的桌子上,甚至比他更早一步回到宿舍。
苏小祁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祝意东厌烦,却又躲避不了的本事。
白色的花瓣像是染了旅途的风尘,连带着起了皱的包装纸,没精打采地摊在桌子上,蔫蔫的模样丝毫不复还种在苏家花园时的风采。
祝意东的室友小李是苏小祁的秘密间谍,他在东苑小竹林和苏小祁接头,再三保证:“花和礼物,我都放好了。”
苏小祁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他什么反应?”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小李停顿了几秒,而后才躲闪着移开了目光,打着哈哈:“他啊,你还不知道吗?就放在一边,装作没看到。”
想起祝意东把那些东西丢进垃圾桶时的不耐烦,小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做得好。”苏小祁踮起脚,开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学期的学分,你就别担心了。”
她在入校之初就申请要设立一个高尔夫社团,这样的贵族社团在荣大建校以来从未出现过。她一提出,便遭到辅导员的劝阻,计划还没来得及被系主任看到,就夭折。
舍友纷纷劝苏小祁放弃,哪知一周以后,校领导直接拍板,新设了十余个社团,其中就包括了苏小祁的高尔夫社团。
苏小祁家境优越,从小见过的世面就比同龄人多,她十二岁去加拿大参加夏令营活动,回来便爱上了这项运动。
她耐心地经营社团,即便是对小李这种冲着校级大社团实践学分高才加入的同学,也统统不会放弃培养他们的兴趣。
一周一次的高爾夫练习场训练,校方的拨款根本支撑不了,她就自掏腰包,每次的十八洞下场活动,苏小祁都十分重视。
周日下午两点集合,地点在二食堂西门口。
等候队员陆续到来的苏小祁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杯鲜榨的果汁,正咬着吸管发呆。
室友念念突然在桌下踢了她一脚。
苏小祁抬头,看见身侧推门而入的祝意东。她甚至还不确定对方的眼神是否在自己身上停留过,身体就不由自主地上前去了。
“嗨,好巧啊。”她站在便利店门口冲人家笑。
祝意东在四处打量寻找商品,没有理她的意思,也没转身,微微点了点头就算是他作为优秀青年的教养了。
周日下午正是学生活动的时间,便利店里挤满了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有人故作不在意,却又频频透过货架的缝隙窥探,冰柜被来回地打开又关闭,冷气泄出,缓缓下沉。
苏小祁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寒战。
她退了出来,便利店的自动感应声响起:“欢迎光临。”音色厚重,语调冰冷。
有队员没有眼色地凑上来:“社长大人,今天还请大家喝星巴克吗?”
苏小祁满腹的委屈没处撒,正好逮到一条火线,当即就点起了炮仗。
“我说多少遍了?!活动要穿有领子的棉质T恤,还要戴帽子和手套,这些都是刚入团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们的,每个人都配了几套,为什么不穿?!”她气急败坏地数落着,嬉皮笑脸的社员措手不及,略显尴尬地愣在了原地。
苏小祁的脾气不好,这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事情。相熟的人知道她本性不坏,可不熟悉的人只当她仗着家里的权势盛气凌人。
副社长赶过来打了圆场,男生无奈地跑回宿舍换行头去了。
苏小祁心头恹恹无力的烦闷才稍微消解些许,一转身,发现祝意东拎着两盒酸奶在身后,眼神冷漠地看着她。
向来都是这样的。苏小祁撇了撇嘴,她比谁都明白,明白多出来的那盒酸奶属于谁,明白祝意东有多讨厌她。
两年前,她情动之始,在爱情面前心气儿还高着,没见过失望的尽头,便笃定这世上所有的爱而不得都会为自己让步,于是在心上人面前掷地有声地说:“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喜欢上我。”
旁人都忙着起哄拍照,没注意到祝意东回复她的那句话,可她听得清楚。
他坚定地回望,目光如山涧流水,亮得清澈又冷得彻骨:“做梦。”
于是,爱他的这两年,仿佛就真成了一段虚幻不定的梦。
【二】
苏小祁出生那天,荣安市放了半夜的烟花。繁复璀璨的光铺满夜空,不少人久久未眠,从窗户伸出脑袋望向燃一广场,吸入还未凉透的硝烟,胸腔内的空气被挤压得仿佛夜幕中微弱的月光。
苏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苏小祁的底气也越来越足。当一个人在目之所及的未来都不必受到现实的束缚以后,她更有机会成长为一个坦率而真实的人。
苏小祁便是这样。
大学入校伊始,因着苏家捐了一栋实验楼的传闻,宿舍里的女孩与她相处总是端着一股子劲。只有睡在下铺的念念朝她抛出友谊的橄榄枝。
念念温柔随和,她知道苏小祁性子直,就劝她:“你好歹也主动一点儿,她们不跟你说话,又不是因为不喜欢你。”
“那还能因为什么?”苏小祁漫不经心地问。
“因为你爸动辄出手就是一栋楼啊。”她叹了口气,“你知道咱们宿舍还有人连一台笔记本电脑都买不起吗?”
当时苏小祁只是皱了皱眉,她在努力回想那个家境贫困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人生的际遇如窗外突如其来的暴雨一般捉摸不定,可如果下一程风景的好坏像天气预报似的都有迹可循,那么,苏小祁一定能学会在那些瞬息万变的时刻慎重再慎重。
半个月之后,她遇上祝意东。
在学校的便利店门口,有人打碎了牛奶瓶,找来扫把草草地扫了,用簸箕盛着倒进了路旁的垃圾桶里。
隔着一条路宽的距离,苏小祁看到一个男生把玻璃碎片从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垃圾桶里挑出来,用纸巾包了很多层,才重新放进去。
学校的社会实践组织过城市清洁活动,因此,苏小祁明白那个男生的温柔用意。
只不过,那时她等着去教务处,没工夫好好看清那人的长相,只注意到他穿深蓝色的连帽卫衣,背着一个运动背包。
有人传话说院领导找她谈话,她加快脚步,一口气爬上五楼,得知行政办公室早就搬到了新的教学楼,又气喘吁吁地绕了大半个校园,才赶到办公室主任面前。
“您找我有什么事?”
她还没搞清楚情况,一个蓝色的身影就闪到自己的面前。
苏小祁定睛一看,眼前的人不就是刚刚在路边捡碎片的男生?!
“欸?”她欣喜地往前探了探头,“怎么是你啊?!”
“你认识我?”
苏小祁还没来得及说,主任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祝意东,你让我叫苏小祁同学过来做什么?”
“是你叫我来的?”看着祝意东那张棱角分明的帅脸,苏小祁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圆,她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还要压抑着内心的雀跃,故作镇定地问:“你找我有事啊?”
祝意东没理会她明目张胆的打量,面容冷峻地看着主任说:“关于这学年的奖学金评选,学校里有一些传闻和苏小祁同学有关,所以,我越轨叫她过来澄清一下,请您见谅。”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转过头看了苏小祁一眼,如果自己的眼睛没问题的话,她基本上可以确认,她捕捉到了他微微透露出的排斥和厌烦。
一周以前,有位教授作为苏父的朋友,关切地询问过苏小祁的大学生活。她那会儿也没存着什么心思,如实告知,顺带也提了句一个室友经济上有些困难。
几天后,奖学金名单公布,室友的名字赫然在列。苏小祁不以为意,从未想过她多的那句嘴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直到祝意东以正义使者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
初遇时,她像鸱鸮弄舌的小人,却坚定地爱上了那个人群中最看不上她的人。
故事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众目昭彰的秘密,只可惜苏小祁下坠得太快了,她甚至都没注意过祝意东从她那里讨去的正义最后给了谁。
【三】
那件事最后以一种相对体面的方式解决了。苏家出了一笔钱,以学校的名义增加了一个奖学金名额,落在了一位叫作“黎素”的同学身上。
传闻甚嚣尘上,室友面子薄,大概是感到委屈,也不跟苏小祁说话,既不责难,也无谢意。
那时的苏小祁也没有心思注意这些。她一天大概要在念念面前提一百次祝意东的名字——计算机系的超级学霸、围棋社的社长、院系教授亲聘的教学助理以及学校对接乡村支教活动的固定英语老师。
在遇到祝意东之前,苏小祁从没有觉得这些花里胡哨的头衔有何厉害之处。
她身为一社之长,据副社长说,代表的是学校最高端社团的脸面,竟然委身去别的社團当了小小干事,社团里关系相熟的几个朋友都大呼丢人现眼。
苏小祁不理会那些,她千辛万苦混进围棋社,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见到祝意东。事实上,那会儿她采取的还是普通人追爱的策略,先制造朝夕相处的机会,再润如细无声地侵入对方的生活。
祝意东第一次在活动室看到她时,眼神明显地抖了一下,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凑上去打招呼:“原来社长是你啊。”
“嗯。”他点了点头,移开了目光,仿佛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祝意东不怎么搭理她,分组练习时,也从不站在她的身后看。
苏小祁打乱棋盘以后,叫了他一声,他刚准备过来,有女生突然出现,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又把他拦住了。
祝意东面无表情地看过去,目光触及苏小祁期待的神情,而后似乎连犹豫都消失,转身就跟着别人走了。
围棋社人多事杂,苏小祁安慰自己,祝意东是因为事务繁忙,所以才对自己爱搭不理。对此,她还想了个对策,每次去活动室练习都会带上两大袋零食,大家忙着哄抢,没空缠着他,她的机会就来了。
苏小祁拿着手机靠近,苦恼地说:“社长,你能帮我看一下棋局吗?”
祝意东原本在擦棋盘,闻言抬头,看到来者是苏小祁,眉头微皱:“我看看。”
苏小祁喜滋滋地把手机递了过去。她从网上找了一个据说挺有难度的棋局,和念念摆了半宿,拍视频出来找祝意东指教,好名正言顺地凑到他旁边来。
听其他人说,祝意东是个实打实的围棋高手,中国棋院颁发过真金白银的段位证书。
苏小祁以为天才都喜欢迎接挑战,生怕祝意东没兴趣,因此找了个最难的。
“怎么样?”苏小祁半蹲在祝意东的旁边,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几乎可以闻到他头顶洗发水的薄荷香味。
“这是你下的?”祝意东挑眉问道,神色阴晴不定。
苏小祁得意地点了点头:“我和室友下了一晚上呢。”
祝意东不说话,把手机递给她,突然问:“你来围棋社的目的是什么?”
“啊?”苏小祁愣了一下,心虚地说,“没什么目的啊,就是喜欢下棋呗,大家不都是来交流学习,共同进步的吗?”
“你不需要学习了。”祝意东的眉眼深邃,直勾勾地望着一个人时,很容易让人发慌,更何况苏小祁本来就心怀鬼胎。
她开始觉得爱情包含的不全是美好,除了有甜腻的心动,还有患得患失的不安,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祝意东的态度很不明朗,他对苏小祁永远都是冷静而疏离,不管她如何不厌其烦地解释自己当初并没有打算暗箱操控,如何费尽心机地制造接近他的一切机会,面对那些明晃晃的示好,他始终不为所动。
苏小祁失落地回到座位,有人注意到了她的情绪,跑过来询问:“社长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我不需要在这里学习了。”她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我只不过让他帮我看一下而已。”
别人同样疑惑,拿起了她的手机。
不知过了多久,苏小祁几乎都快睡着了,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阵窃窃私语,调笑声不绝于耳。她微眯着眼睛回头,发现社员们都围在一起,拿着两部手机笑成了一团。
她冲上去看,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棋局。
“苏小祁,你说这是你和室友下的?”围棋社副社长举着手机问她。
苏小祁知道自己的小九九已经败露,无力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意东不理你。”
她自暴自弃地坐了回去,嘟囔道:“互联网那么大,竟然也能被抓包。”
“想知道为什么吗?那你先说你为什么加入我们社。”副社长被一群兴奋的女生簇拥着,眉飞色舞地开玩笑道,“不会真的像她们说的那样,是为了追我们社长吧?”
苏小祁性子直,不擅长拐弯抹角:“是又怎么样?!他又沒女朋友,我怎么就不能追他了?!”
意料之中,人群爆发出刺耳的哄闹声。
苏小祁向来不怎么在意旁人的目光,她随手逮了一个面善的男孩问出原委,原来她摆了半宿的棋局是围棋“棋圣”聂卫平的一场经典对局,社里的人早就看过了。
她忙了半宿,又自作聪明地演戏,只能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哗然过后,苏小祁还没从羞耻心和挫败感中走出来,不知哪个男生又多了一句嘴,小声念叨了一句:“而且我记得社长是有女朋友的吧。”
苏小祁下垂的嘴角凝固了。
黎素,这个名字在故事刚开始的时候就出现了。只不过,那会儿苏小祁心里全是蓬勃的爱意,忽略了故事里至关重要的开端——如果不是为了给黎素讨个公道,祝意东大概也不会站到苏小祁的面前。
【四】
黎素是祝意东的青梅竹马,有人说他们刚入校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也有人说,两人之间只是纯洁的友谊关系。
当然了,只有念念支持第二种说法,她安慰苏小祁:“要好早好了,还能轮得上你?!”
苏小祁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深思熟虑了一晚上,又拾回了斗志。
祝意东把她从围棋社赶了出去,她就开始着手研究计算机系的课程,发现专业上实在没有交叉之处,她下了狠心,辅修了双专业,终于和他成了同学。
新学期第一节课,苏小祁早早去机房占了最后一排的位置,那里山高皇帝远,向来都是资源紧张地带。她使了些小手段,独自霸占了左右两边的空位。
铃声响起,祝意东背着书包走进教室,却直奔第一排而去。苏小祁还来不及皱眉,就看到了他身边的女孩。
黎素,人如其名,容貌素雅,穿着也简朴,单看她一个人并无出众之处,可当她身旁站了祝意东,两人的气质融合在一起,便会发生一些化学反应。
——格格不入。苏小祁的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个词,她感觉整个世界都被那两人默契地隔绝在外了,包括她。
“那个,倒数第一排的女生。”老师突然点名,“你旁边的座位没有椅子吗?”
苏小祁愣了几秒,下意识地看向祝意东,却只看到孤傲的后脑勺,她垂眸回道:“有。”
“那你们在过道上挤什么?”老师想把那些不敢在苏小祁身旁落座的男生赶回座位上,奈何他们都拿了苏小祁的好处,心里头左右为难,站在原地不愿意动。
“这栋楼都是她家的,还不是想坐哪就坐哪……”不知是谁打开了这个话匣子,憋了一口气,准备看八卦的同学们躁动起来,交头接耳地讨论祝意东的归宿,究竟是第一排视野极佳却不无拥挤的单人座,还是最后那一大片偏僻、落后但舒适感极佳的豪华座位。
苏小祁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些难堪,倒不是因为周遭的风言风语,而是因为那两个挨在一起一动不动的背影。
老师语气加重,又说了一遍,两个男生没法子,窘迫地挪到苏小祁的旁边,企图用眼神来感化她。
没用。苏小祁心情不好的时候,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老师自是不知道原因,只当那几个男生没事找事,高声问道:“课代表呢?”
黎素缓缓地站了起来。
老师看起来很生气:“以后全都按照教务处排的座位表来坐,课代表主持,给你们五分钟时间调整!”
她说完就离开了,班级里怨声载道,一片哀号。
黎素身材娇小,神色看起来却沉稳得很。她站在讲台上引导大家安静,声音不大,落地却很有力量。苏小祁冷眼看着,祝意东虽然没说话,但一记不动声色的眼刀飞出去,几个刺儿头都不敢闹了。
座位重新排好了,苏小祁坐到了祝意东的身后。
正当她喜滋滋地掏出课本,感慨自己因祸得福的时候,一个身影笼罩了自己。
黎素站在她的桌前,面无表情地说:“同学,请按照座位表来坐。”
苏小祁伸长脖子扫了一眼教室,发现所有人都已落座,不悦地说:“大家不都坐好了吗?”
“李跃在哪?”黎素不理她,朝后面喊了一声这个座位的原主人的名字。
没人回应,也没人起身。
苏小祁虽然不喜欢黎素不通情理的冷漠模样,可也没想真的让她下不来台。
正当她撇了撇嘴,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坐在前面的祝意东突然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
他什么话都没说,单手拎着书包走到倒数靠墙的一个座位前,敲了敲桌子,那个叫李跃的男生就尴尬地收拾了东西,被迫跟他换了座位。
众目睽睽之下,苏小祁仅仅错愕两秒钟,脸上就挂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她笑得太有感染力,以至于旁人甚至都不确定,那一闪而过的悲伤是不是真实的。
苏小祁没有留心去看黎素,她径直走到刚刚落座的祝意东面前,眼神飞扬如流光。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喜欢上我。”她向来有一股子近乎鲁莽的坦诚和直率,常常让人发怵。
整间教室鸦雀无声。那样的安静像是一个巨大的旋涡,能吸走人的冷静和自持,然后在暗潮涌动的地方,酝酿出一朵美丽又危险的花。
【五】
苏小祁和黎素接触得不多,也没有刻意地去打听过什么,只是听念念在宿舍里偶然提起过几句,说她的家境不太好,说她和祝意东从小学开始便读在同一个班级,说他们之所以还没谈恋爱,是因为她更重视学业。
诸如此类,苏小祁表示自己不在乎,却每次都听得很认真。
“我觉得祝意东对她没那个意思。”这也是苏小祁常用语的类型之一,“他当初为了黎素挺身而出,可能真的只是想帮她而已,包括那些照顾,肯定是因为他心肠软啊,毕竟是老乡嘛,我看他们就是普通同学关系。”
“普通同学会给她贵宾票去看自己比赛吗?”念念冷不防地说。
苏小祁才知道祝意东将要进行一场职业围棋比赛,每四年一届,似乎很重要的样子。她效率很高,当晚就让爸爸的秘书给自己也购买了入场券。
一周后比赛,苏小祁不但入了讲解大厅,甚至以赞助商的身份进了对局室。经过大挂盘看到面容平静的黎素时,她还扬手招呼了一声。
那不是胜利者的微笑,苏小祁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尤其是当祝意东在赛场看到她却装作没看到的时候,她在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路漫漫其修远兮。
苏小祁的情路坎坷,祝意东的超神之路却走得异常平坦。那次比赛,他披荊斩棘,战胜了各个段位的选手,最终赢到了冠军。
新闻的通稿一出来,学校的官网就实时更新了祝意东领奖的消息。在那张清晰的夺冠照里,苏小祁套着一身浅灰色的职业装站在祝意东的背后,两人看起来破天荒般配了一回。
流言纷纷扰扰,校方官博下面都是一群人在讨论八卦,无非都围绕着那个永恒不变的话题——五好青年祝意东究竟会不会被富家女苏小祁孜孜不倦的追求打动。
苏小祁在宿舍笑得前仰后合,念念看不下去,提醒她祝意东的庆功会快结束了。
她连忙收住情绪,从床上一跃而起,蹦到洗手间洗脸化妆,换上一条藕荷色的针织连衣裙,在镜子前转了两三圈,才抱着一个古木檀香的盒子出去。
祝意东在晚宴上见了很多人,有些疲惫,因此打开棋室门时毫无戒备。发现眼前站了一个笔直的人,他惊恐过度,下意识就后退了一大步,差点儿跌倒,然后才看到苏小祁笑嘻嘻地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不关她的事一样。
祝意东从未对旁人说起过,他偶尔会对苏小祁产生一种复杂的情绪。
“祝大师,今天上网了吗,看到校友都是怎么评价我俩的吗?”
祝意东无力地摇了摇头,朝自己的隔间走去。过了不到半分钟,他又退出来,和往前凑的苏小祁撞到了一起。
“我的棋呢?”他的语气有些紧张。
苏小祁笑了,打开盒子,掏出里面的东西,邀功似的积极地说:“你那副棋都用多久啦,我今天给你带了新的。喏,这棋子都是和田玉做的,没有一点点杂色,我给你亲自订……”
“我问你放哪儿了?!”祝意东没听她念叨完,语气渐渐冰冷。
苏小祁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温度的下降,心虚地往后退了半步,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纸箱子:“本来想着你如果不要了,我就拿回去做个纪念呢……”
祝意东没理他,跑过去抱起了纸盒。
苏小祁轻手轻脚地凑到他的旁边,极小声地提醒:“这副新的更好哦。”
“物品的价值不是靠金钱去衡量的。”祝意东没有理会她说的话,突然回头看着她说,“苏小祁,我原本以为你至少该明白这个道理。”
也许很多故事的基调从开始就埋好了伏笔,命运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初见时,她是祝意东扬旗征讨的恶人,他几乎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便先入为主地将她置于一个该“敬而远之”的位置。在那之后,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被打上了“荒唐”的烙印,一路走来,她竟只是做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傻子罢了。
【六】
苏小祁在宿舍躺了一个星期,不去上课,也不组织社团练习。
副社长打来电话询问,大大咧咧的声音几乎填满整间宿舍:“社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要解散咱们社团?提前说一声,大家都好做打算啊。”
苏小祁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电话就被念念夺过去挂断了。
“他又不是第一次把你的自尊心按在地上摩擦了,你这怎么还脆弱上了?”
苏小祁的叹气声一声比一声高,最后眼睛不知放空到哪里,像呓语一般低声说:“你不知道啊,祝意东,他是真的挺讨厌我的。”
十岁那年,大伯伯送了苏小祁一条藏獒,让她养在卧室阳台下面的花园里逗着玩。苏小祁欢欣鼓舞地接受,可很快就遇到了问题。
狗已成年,具备了一丁点儿智识,性格非常倔,每天都不想吃饭。
苏小祁向来喜欢迎难而上。她面对面地和狗对视了三个小时,谁也没挪窝,最后狗的腿软了,不管给它什么,都不再挑食了。
苏小祁刚喜欢上祝意东的时候,也像当初的自己那样笃定,笃定只要付出真心和耐心,就一定能爱到自己想爱的人。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念念突然正色起来,“祝意东上次比赛获得的奖金非常多。”
苏小祁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足以支撑两个人出国念书了。”
苏小祁和黎素打交道的次数不多,每每都围绕着祝意东。苏小祁亲眼看着祝意东为她伸张正义,为她解围,为她指近路,如果这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关心还不能代表什么,那么这个消息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喜欢她,是愿意跟她一起远走高飞的喜欢。
苏小祁当时没看明白,现在却是无论如何都骗不了自己了。
岁月如梭,不知不觉就过了一春又一春。月下的风,黄昏的星,人间的烟火和心中的你,我过去不能触碰的,如今还是无法触碰。
在初恋这场寒冬里,一场籍籍无名的雪和苏小祁的眼泪同时跌落。它们都是零零落落的,落下来也没人在意。
它们只能聚在一起,慢慢地等待春天来临。
编辑/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