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相叶向高主政重抓大事

2019-11-05 10:03赵映林
唯实 2019年9期
关键词:神宗群体性万历

赵映林

经历了200余年的明王朝到神宗(1573—1620年在位,年号“万历”)时已经是风雨飘摇,在困局中苦苦挣扎。支撑这一困局的一位重要人物就是本文的主人公叶向高。叶向高(1559—1627),字进卿,号台山,福建福清人。万历十一年(1583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万历三十六年入阁。由于万历长期不补缺额官员,叶向高一人独撑内阁近7年,被人称为“独相”。万历年间,最严重的问题有两个:一是政治危机,一是财政危机。本文撷取叶向高抓主要矛盾分析其主政特点。

一、取中庸解决政治危机

万历年间的政治危机完全是由明神宗的偏爱私心引发的,突出表现就是“争国本”后引发宫中系列大案和朋党之争。期间共发生过四件大案,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的《忧危竑议》妖书案和万历三十一年的《续忧危竑议》妖书案。最有名的是梃击案、红丸案和移宫案,俗称明末“三案”。中间又夹了个巫蛊案,整个万历朝的政争从张居正被清算后,只过了十来年的安稳日子,之后就没消停过。

叶向高主政时期,碰上的是“争国本”与巫蛊案。万历皇后无出,见到宫女王氏,万历一时兴起把王氏“幸”了,随后生下皇长子朱常洛。后来还想不认账,在太后的干预下,让内侍拿来记载皇帝生活的“内起居注”,你跟哪个妃子、宫女睡觉,上面记得清清楚楚,万历赖不掉了,只得承认此事,于是封宫女王氏为恭妃。而万历最宠爱的郑贵妃生下的是皇三子朱常洵(就是后来被李自成杀死的福王)。因为万历宠爱郑贵妃,爱屋及乌,也就喜欢皇三子朱常洵。万历不喜王恭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皇长子朱常洛就不为其所喜。万历在郑贵妃的影响下,想废长立幼,遭到朝臣们的竭力反对。在帝制时代,太子被视为“国本”,围绕废长立幼的这场政争就被称为“争国本”。争国本经过15年的无数回合,直到万历二十九年才告结束,朱常洛被立为皇太子。这场激烈的政争影响实在太大,有四位首辅和十多位部级高官离职,牵涉其中的各级官员300多人,有100多名被罢官、解职、发配,并且在激烈的政争中孕育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东林党。此后的党争直到明亡也未能停息。在争国本的过程中,叶向高是朱常洛的老师,自然是维护朱常洛利益的铁杆。叶向高紧紧把握以遵循固有制度、调停维护为宗旨的方针,一再陈述不能违背祖制,必须“无嫡立长”,要求万历早日册立朱常洛为太子,甚至动用阁臣封还圣旨的权力,毫不妥协。在朱常洛立为太子后,叶向高仍不敢懈怠,总是千方百计说服神宗让福王早日就藩,以稳固太子的地位。

在这场争国本中不少官员遭贬,叶向高却毫发无损,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他的上疏在任何时候都用语平和,从不激怒皇帝,讲究策略。所谓“直道难行,严威易折”就是这个道理。当皇帝对章疏留中不发,根本不听时,叶向高也不霸王硬上弓,与皇帝戗上,而是闭口不再提。等缓过一段时间后就不停上疏借口各种原因要求退休,甚至不惜以辞职相“要挟”。他一共向皇帝提出过62次辞呈,还三次“以病罢工”,杜门不出。本来各衙门缺员就严重,首辅一旦“罢工”,整个政府不就歇菜了?逢此,神宗皇帝不得不做出让步。有一次,还是太后出面安抚,叶向高这才上班。叶向高之所以敢于“要挟”,逼皇帝就范,有个重要原因,他从万历清算张居正,知道皇上不喜欢权臣、强臣,所以他时时刻刻注意把握好分寸,恪尽臣子的本分,避免张居正的悲剧重演。在万历朝48年中,即使有时动用了封驳权,可明神宗与叶向高的关系始终很融洽。这是很少见的。

二是他个人道德品质为皇上所重。《明史》说他“为人光明忠厚,有德量,好扶植善类”,为世人推崇。以至于有人认为他是东林党人。叶向高“好扶植善类”,有件事很能说明问题。礼科给事中王元翰为官清廉,做人耿直,实在看不惯某些官员上下其手,兜售其奸,贪赃枉法,不断上疏指名道姓揭露这伙人的贪腐,要求皇帝追查。因此,遭到贪官污吏的集体忌恨。他们纠集一起,唆使御史郑继芳上疏弹劾王元翰贪赃。王元翰愤怒上疏辩冤,但万历却不闻不问。这样一来,对立面更加有恃无恐,变本加厉,指使人包围王元翰住宅。吃瓜民众不了解真相,围观中不断议论咒骂,王元翰无法自明,只好将家中财物尽行搬出,晾在大街上自证清白。王元翰带着家人“恸哭辞朝而去”。叶向高清楚这完全是万历只要忠君不问贪腐的结果。他上疏竭力为王元翰辩护,留住王元翰改任另职。还提出将言官们近年上疏的奏章尽数发给朝臣们讨论,如此相互攻讦,究竟何为?目的是借此明辨正邪,扶持正气。

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又发生巫蛊案。锦衣卫百户王曰乾上书神宗,说有人剪了三个纸人,上面分别写着皇上、皇太后圣号,皇太子的生辰,在这三个纸人身上分别钉了七七四十九个钉子,摆设香纸桌案和黑瓷射魂瓶,由妖人披發仗剑,诅咒太后、太子。这很类似西汉武帝时宫中的巫蛊术。王曰乾在疏中揭发,做这个事的三个人是受太监姜丽山的指示,姜丽山是郑贵妃宫中的。万历见到此疏后,龙颜大怒,气得几乎将把御案给掀翻了。左右近侍不敢近前。稍后,万历才责问道:这么大的事,怎么宰相没有说话?内侍见皇上发话,这才把早已递进的叶向高奏疏呈上。原来王曰乾与孔学、赵宗舜、赵圣等因纠纷而互相对簿公堂,未获胜诉。王曰乾便闯入皇城放炮,刑部官员大惊,拟将王曰乾以“禁地放炮”论死。于是王曰乾便告发“孔学受皇贵妃密旨,行诅咒,谋害东宫”。叶向高建议万历冷静处理,他在奏疏中说:王曰乾、孔学这类人就是京师的无赖,一贯欺骗、作伪,不可信。这件事就像早年的妖书。妖书是匿名,故难于处置。现在告者与被告者都关在法司,一审就能弄清,皇上只需静待审理处之,不必张皇,否则中外纷扰,后果究竟怎样就很难说了。

随后,叶向高再上密揭,重申前疏的意见,强调王曰乾的奏疏不宜发下,一旦王曰乾的奏疏泄露,就会上惊太后,下惊太子,不如留中。只要让法司治这些奸人罪,让其消失,天下就无事。叶向高的密揭让心神不定的万历,犹如服了一剂凉药,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遂转怒为喜,怡然说道:“吾父子兄弟全矣!”叶向高此招的确让这场可能导致不可预测后果的政治危机,找到了一个妥善解决的处理方案,那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就会像妖书案一样闹出一场政治风波,牵扯到的官员势必个个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知哪天大祸临头。而王曰乾第二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牢里。对这一真假难辨的案件,叶向高以不审理、不追查的方式了结,采取与妖书案完全不同的处理方法,将可能导致一场巨大政治风波的危机化险为夷,化有为无。两年后发生梃击案,叶已于上年致仕,神宗还不无遗憾地说,叶向高在,不至于此!

因为巫蛊案牵涉到郑贵妃、福王,围绕“争国本”宫里宫外闹腾了整整15年,几乎没有一个官员不被牵涉其中,郑贵妃、福王母子一直处于漩涡中心,搅得朝争不断,影响至深,不论是之后出现的朋党之争以及诸多政治案件无不源于“争国本”。巫蛊案了结后,叶向高趁热打铁,提出让福王尽速就藩。万历在叶向高的坚持下,被迫于是年下诏,宣布赐予福王良田400万亩,在良田准备就绪后福王才能就藩。赐田400万亩实在惊人,又会扰民不安。叶向高坚决反对,利用一切机会向神宗陈述利弊。最后福王封田被限制在190万亩。虽然减少了一半还多,但仍给百姓带来了沉重负担。由于巫蛊案的妥善解决,神宗很欣慰,接受了叶向高的建议,选定吉日让福王就藩。次年五月,福王离开京城前往河南洛阳。一项继“争国本”之后围绕福王就藩朝中又争斗了13年的政争,到此总算画上了一个句号。对此,叶向高曾经说这是自己为首辅五六年来“报国第一事”。内廷宦官也为此事感佩叶向高,私下纷纷传颂。神宗的孙子朱由校继位后,曾流着眼泪回忆说:父亲朱常洛一次带着他去觐见祖父朱翊钧,在宫门口等了整整一天,都没能见到祖父。原来祖父正陪着郑贵妃以及宝贝儿子朱常洵在宫内玩耍,根本不理睬太子与皇长孙在宫外候着,这件事反映了明神宗易储之心的不死。从中,不难窥见叶向高维护太子调停皇室矛盾的难度。

为了防止因福王就藩再出什么幺蛾子,叶向高可谓煞费苦心。明制,福王就藩,需拜别皇太子,皇太子坐受藩王四拜,可以不说话。叶向高特地密启太子朱常洛,对其作了交代。福王到了,朱常洛欲下座答拜,福王固辞,乃站立受二拜,并还礼,握手哭别,送到宫门。对太子的殷勤答谢,福王大喜。而神宗与郑贵妃早已暗中派人观察太子的态度。在侦知这些情况后,也很高兴。至此,皇太子朱常洛总算度过了“争国本”以来此起彼伏的诸多危机。满朝文武也都松了一口气,无不认为幸有叶向高的转圜处置,避免了节外生枝。维护皇室内部的团结和睦,也就成功化解了朝廷内争的政治危机。对叶向高竭尽全力维护太子地位,朱常洛一刻也未忘,时常说到这里就流泪。登基后一再说:“我有大恩人未报。”召叶向高还朝。可惜朱常洛仅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就去世了。

二、动用内帑稳定财经形势

明财政从嘉靖朝(1522—1566)开始就相当糟糕,万历前期因张居正改革,财政状况有所改善,国家积银1150万两。但随着张居正被清算,仅过了十来年,改革红利基本消耗殆尽,如万历二十年亏95.3万两、万历二十八年亏50万两,最高一年亏空203万两。地方财政也是不容乐观,政府开始入不敷出。

财政困难的后果是矿监税使四处出动,加大对民众的盘剥。征税名目花样百出,搞得民不聊生。叶向高面对的是法纪废弛、贪腐成风、吏治败坏、已成不可救药的溃败之势,其腐败又以矿监税使为烈。矿监税使的贪腐搜刮手段花样百出:督民开采,坐地分赃;包矿牟取;重征迭税;私加征税对象和名目;以包税藉名掠夺;攘夺和敲诈。矿监税使的四出掠夺,国库没进多少,大头都进了皇室内库和这批矿监税使腰包。如真保矿监王虎计收黄金557两、白银92642两,然而,王虎上缴黄金为196.1两、银34875两,其余部分就被自己收入囊中。广东矿监税使从该地共解往京城白银300万两,可实际入库的白银仅42.2万两。余下的都进了他们的腰包。从万历二十五年至三十四年,矿监税使共向内库缴纳黄金12437两、银5690088两。根据上面矿监税使所贪,按比测算,至少两倍于此数量为其所贪。这还不包括贪污的大量实物,如夜明珠、名马、珠宝等。矿监税使的贪腐不仅导致地方官与他们的矛盾冲突,更直接引发了无数“群体性事件”。天津税使宦官马堂在当地加征赋税,导致天津全城罢市,衙门被愤怒的市民烧毁,30多名随从被杀。云南税使杨荣在当地滥征矿税,引发群体性事件,并演变为兵变,当地军民万余人焚烧矿场,杀死杨荣与随从200余人。让人惊讶的是,这些群体性事件,并非仅是穷苦劳动阶层所为。所有群体性事件中,不仅有富人参与其中,还起了重要的“引导”作用,甚至于得到地方官或变相支持或充当领导。如万历二十六年,陕西富平县县令王正志,亲率百姓抵制宦官梁永收税,梁永调动周边驻军才将这次群体性事件镇压下去。这些地方官本应是“群体性事件”的弹压者,却变成了“群体性事件”的合作者、支持者。最早发生群体性事件的是苏州,纺织工人葛贤带领工人将税使打跑。葛贤后来虽然被关进监狱,但在牢房里好吃好喝得到照顾,许多当地名流富户,还排着队去监狱里探视。经富户们上下打点,过了几年就给放了出来。葛贤事件传出后,影响到整个江苏苏南地区,不少作坊、工场的工人们联合起来要求增加工资,达不到要求就罢工。以至于当时流传“吴民喜乱”一说。可见,矿监税使不仅让农民“背朝青天脸朝黄土”无法维持生计,城市中的底层体力劳动者、小商小贩辛勤劳作也无法活下去,即使富人与地方官也给矿监税使压得苦不堪言。为此,叶向高多次上疏请求召回矿监税使,无果。明光宗即位当月,知道这是叶向高一直坚持的,立即下诏废止矿监税使。

为解决对后金作战的军费困难,朝廷又加派遼饷,多时年达520多万两,即使这样仍因兵饷被拖欠而发生兵变。如天启元年(1621年)五月,陕西都司陈愚直以固原兵入援辽东,士兵走到临洮全军溃散。接着,宁夏援辽骑兵复溃散于三河。同年十二月,浙江参将袁应兆领兵7000援辽,溃逃2000余。到了天津,招补新兵,许给每名士兵安家银5两,结果不给。新兵索要反遭捆打,于是新兵尽数逃散。叶向高为此于泰昌、天启元年,曾拟动用内帑银700万两以稳定财经。内帑是皇帝的专用库银,叶向高也敢动,由此可见他是廉洁奉公、一身正气才敢于如此。否则在那个逆淘汰的大环境下,不等叶向高启动,只怕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早就被赶下台了。为了解决士兵欠饷,加强辽东防务,叶向高分三次发内帑充兵饷犒赏士兵,此项共计用了内帑白银530万两。明熹宗曾悻悻地对工、户、兵三部的尚书说:“内帑所发已多。”这一举措解决了士兵的困难,稳住了军心,也减轻了百姓的税赋负担,给病入膏肓的晚明王朝注入了一针缓释剂。

叶向高两度入阁,共计11年4个月,其中有7年在万历朝是“独相”。他在时局艰危之际,不以个人进退为念,尽一己全力济时匡漏,努力消弭社会矛盾,使皇权得以平稳衔接;以平稳温和的政治作风鞠躬尽瘁,对因“万历偏爱”引发的系列政治危机多有匡正。其主政策略可谓典型的中庸之道。

(作者系江苏省工运研究所研究员、教授,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彭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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