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心怡
【摘 要】通過分析《玩偶之家·下集》创作背景、故事主线及其主要矛盾冲突,揭示了每个时代每个人都存在的,关于婚姻与人生的困境与思考。并在此基础上,深入探讨了社会与个人、自由与束缚之间的关系,期望有人能从围城内外的自由悖论中,找到我们现实的意义。
【关键词】玩偶之家·下集;自由悖论;戏剧文学
中图分类号:J83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26-0025-02
娜拉出走之后,将会有怎样的际遇?卢卡斯·纳斯在《玩偶之家·下集》中补绘了这幅留白的人生画卷。不同于一针见血的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揭示的两种命运:堕落,或者归来。卢卡斯·纳斯赋予了娜拉女权主义作家的社会身份并为她设定了一个亟需回家才能解决的矛盾危机。娜拉从围城之内走向之外,但围城,何止婚姻这一座?这是一场围城内外永恒的自由悖论。
娜拉这只“小百灵鸟”在《玩偶之家》中为丈夫歌唱,顿悟之后飞向了《玩偶之家·下集》,为宣扬女性平等权而发声。这部剧本极具女性主义色彩,在原作的基础上设计出了巧妙的人物关系矛盾,这是非常合理化和理想化的改编,即使从批判现实主义的角度来看,立意与深度不及易卜生和鲁迅,但剧本通过不同人物之间的对白细腻地剖开他们的价值观念、思想情感,展现了人类生存的本质困境。
一、《玩偶之家·下集》简介
《玩偶之家·下集》将时间定在娜拉出走的十五年后,地点设定在海尔默的家中,出场人物只有四名,人物关系矛盾较为简单、集中。讲述了娜拉出走之后成为一名小有名气的女权主义畅销书作家,但因海尔默当初并没有办理离婚手续,从而被因怨恨娜拉的书而鼓动他的妻子离婚的法官,抓住其并非未婚女子却从事商业活动的把柄,娜拉不得不回到海尔默家中寻求让海尔默补办离婚手续的办法以解决此次危机。无论是前作,还是这部下集,看似都在写中产阶级的婚姻家庭问题,实则都是以这个“点”带出普遍性的社会深层次问题和现代人的普遍生存状况。
第一幕并未直接安排娜拉与丈夫重逢,而是延续了易卜生的惯用手法,用老朋友之间的对话带出过去的故事。通过娜拉与家中保姆之间的对话,交代了娜拉离家之后成为一名倡导女性解放的畅销书作家,撰写“主要关于我自己以及我如何反思婚姻的悖谬”的书,并说明了面临的困难和回家的原因。通过对安玛丽阐述自己关于婚姻爱情的看法,人物的形象和思想价值观念逐渐树立起来,让读者对娜拉性格的转变和剧本的主线脉络有了大致的了解。
直到第二幕,海尔默上场,男女主角于匆忙之中尴尬碰面,彼此的座位相隔很远,这对陌生疏离的夫妇终于开始了对以前婚姻生活的吐露心声,反而比前作之中貌合神离的两人,更接近真实,心的距离稍近一分,即使剧中人物越分析以前的婚姻,越能看出两人没有复合的可能,最后仍在剧烈的冲突中结束这一幕。
娜拉在短暂的第三幕中向安玛丽详细叙述了自己的困境,安玛丽虽然贫困但对孩子不离不弃的普通妇女形象与娜拉生活安逸却抛夫弃子的新女性形象形成了对比。在娜拉袒露对孩子们感情的同时,为第四幕娜拉与女儿艾美的见面做了铺垫。艾美与娜拉同样理性,甚至更胜一筹。艾美为了自己能够顺利与父亲的同事结婚而不希望父亲的名声受损,即使愿意为母亲解决难题,实则还是站在父亲这一边。艾美犀利地点出娜拉无法与社会规则抗衡的无奈,“你把每个人从一艘沉船中救出,却把她们扔在无法返回彼岸的大海之中。”与娜拉不同的是,艾美是一个清醒地看穿荒谬的俗世却又安于其中的理性人。最后,海尔默撕破了以往作为中产阶级的他无比在意的面子,办理离婚,危机解决。娜拉继续离开,此剧结束。
二、《玩偶之家·下集》解析
这部下集的剧本结尾与《玩偶之家》似而不同,虽然都是开放性的结局,娜拉接下来的命运无从知晓、无法评判。但是新的娜拉被赋予“悲壮”的人物色彩的同时,她的未来是乐观而明朗的,由原先的一个被动型的悲剧人物转变为带有未知命运的反抗世俗权威的女权主义英雄。从剧中一方面能够看到人物自身与外部世界难以割断的联系,另一方面,人物又与外部世界有着不可调和的对立。因而娜拉在对立统一的境遇中曲折地探索前进。
娜拉的人物形象在前作的转折点之前,一直是被动的玩偶形象。因为深层次的社会文化因素和家庭培养模式,她由父亲的玩偶,变成丈夫的玩偶,女性处于集体“失声”的生存状态。在这部剧中,娜拉直接由原先的被动型人物,跨到主动型的引领妇女解放潮流的领导人物,设置得比较合情合理,步伐跨越较大。更具现代性和戏剧性的同时,体现出过于理想化的一面。
米歇尔·福柯曾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重要的不是故事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故事的年代”。作家经常在所处时代的意识形态和群体文化心理积淀中,以个人化的理性思维和感性情绪对自己手中的人物进行“编码”与“译码”,从自己个人出发去追问普遍的人类困境。所以卢卡斯·纳斯所续写的下集,虽然与易卜生对于当时社会的批判思考有所断联,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更符合现代人对于娜拉出走之后的预设想象与社会文化心理。
剧中的人物除了娜拉以外,都或多或少面临自身与外界的对立统一问题。在剧中,“戏剧角色与他们的环境密不可分,因为他们只存在于与环境的相互关系中,并且是由他们与该环境的各种关系的总和构成的”;在剧外,人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价值在社会关系中得以体现确认。海尔默虽然从未真正了解过妻子,但确实对她心存爱意,但这爱意却与他所在意的中产阶级的脸面身份与社会地位相悖,最后人物有所转变,以激烈的手段去办了离婚手续。安玛丽虽然着墨不多,但人物形象鲜明,面临因贫穷劳累去当保姆而无法时时陪伴自己孩子的矛盾。在剧中,她夹在娜拉与海尔默之中,为娜拉引入艾美的出场。艾美作为被母亲离弃的孩子,带有没有得到母爱滋养孩子的成熟理性。与母亲娜拉的理性不同,艾美的理性更多偏向冷漠。她为母亲出谋划策甚至愿意冒极大的风险,但都是从自身角度出发,为了自己能与父亲的同事顺利结婚,不能让父亲的社会名声有所损失。她最终却面临母亲被人起诉和父亲名望受损、自己婚姻难以为继的矛盾冲突。艾美能够看出母亲作为解放妇女先驱的局限,但她的聪明都用来保障自身得到幸福,这是清醒地看穿荒谬的俗世却又安于其中的理性人。
三、《玩偶之家·下集》啟示
两部剧的矛盾线索都围绕着“婚姻契约的围城”展开,婚姻家庭也是社会的一个缩影。婚姻是伴随着私有制而诞生的产物,其本质是一种社会契约,是父系社会农耕文明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婚姻制度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与社会的生产力、生产关系息息相关。从蒙昧时代的群婚制、野蛮时代的对偶制,再到如今文明时代的专偶制。婚姻制度通过一场仪式来声明“性”的独有权,双方的关系从一开始便不是平等的,与爱情关系不大,只是一个产权制度。随着人类社会生产关系的转变和男女平等权思想的发展,婚姻制度走向消亡,这是一个大概率的事件。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和卢卡斯·纳斯的《玩偶之家·下集》,其中暗含的思想其实都符合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卢卡斯借娜拉之口表达了自己对于婚姻制度的理解与预测:
在未来,
现在开始的二十、三十年后,
婚姻将成为一个历史名词,
未来的人们,
回望今日的我们,
他们会感到震惊,
一种——恐惧
我们竟然如此愚昧,
我们竟然如此落后,
这是何等的悲哀,
我们将自己禁锢于
这毫无必要的
自我折磨的过程。
二十、三十年后,
人们一生中会有许多配偶,
甚至同时有着许多配偶,
情侣之间没有隔阂,
那时将没有嫉妒之情,因为那时将没有可嫉妒之物。
专偶制的婚姻是一个可以具象呈现的围城,有结婚,有离婚,可以选择踏入,也可选择离开。人在社会关系中所戴上的人格面具(Persona),在婚姻的狭小场域中,表现得更为明显。这种婚姻的不真实感(Surreal)在娜拉与海尔默的关系中体现得淋漓尽致。除了普遍共有的人格面具因素之外,也有两人关系拉近到极致的心理因素。
心理学家奥托·兰克曾经提出,人们在亲密关系中有两种基本的恐惧:害怕被抛弃和害怕被吞没。前者是指人们在渴求独立与自由的同时,害怕做了真实的自己而被抛弃;后者是指人们在渴望与另一半融合的同时,又担心被彼此吞没,失去了自我。
在原先的娜拉与海尔默的婚姻关系中,除了妻子对于丈夫讨好的人格面具以及亲密关系中的“吞没”之外,还存在着典型的“男性凝视(Male Gaze)”现象。在男性的凝视之中被塑造成可供玩赏的物件,主动被物化和“玩偶化”。在这段婚姻关系中也是一个微缩的“双向社会规则”,以前的娜拉是“异性恋霸权主义(Heteronormativity)”的服从者,虽然海尔默也陷于对娜拉的“爱”之中,但围城主要围住的是娜拉。
围住的既是城,也是社会固有的规则。这不仅仅是以“爱”为名的牢笼,放到宏观社会关系场域的维度来看,只要存在关系,就会有深深浅浅的牵绊,于是处处便成了大大小小的牢笼。
娜拉离开婚姻围城之后,面临的是整个社会的围城。从法官以她未婚女子从事商业活动的把柄相要挟来看,这只是社会给予想要独立的娜拉以阻力的一个缩影和象征。从宏观的社会关系学角度来看,每个关系场域中的个体都会不可避免地彼此关联与影响。萨特的一句话很恰当地指出了社会群体中人的“自由”悖论,“人是自由的,这就使得尊重别人的‘自由成为一句空话”,任何一个个体的存在与行动选择在现实生活中都会受到其他个体或组织群体的限制和阻碍。
挑战世俗规则、寻求自由解放的人物有很多,不止娜拉一位,但都无一例外地要面对规训与惩罚。一般大众几乎都是按照一整套社会标准来进行思想与行动,在各种显性或隐性的伦理纲常、秩序规范中被规训,难以察觉且深入骨髓。即使社会中的权力与规范没有统一的中心,但广义上的权力在社会中的运行管道正如血管在人体中的分布,在能动的、交织错落的关系场域中,每个人都身处其中。究其根本,娜拉不仅是在与自身作为女性的婚姻从属关系和她对于海尔默、孩子的感情斗争,更是在与千百年来的社会文化心理积淀和强大的公序良俗相抗衡。在卢卡斯·纳斯的剧本中,娜拉的转变过于鲜明强烈,极具现代性思想。她身上引领妇女解放的任务道阻且长,任重而道远。人生有太多的围城,何止婚姻这一座。娜拉从婚姻围城之内走向之外,变的是婚姻契约,不变的是隐形的城。虽然她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些许的自由,引领妇女走向解放之路,但难以突破无数的社会围城和规则束缚。有人,便有城,真正的自由终是难寻。
参考文献:
[1][法]卢梭:《社会契约论》,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2]孙全学:浅述恩格斯一夫一妻制婚姻家庭观——以《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为解读文本[J]. 今日中国论坛,2013,(09):188-189. [2017-0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