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医疗与一座城的故事

2019-11-05 05:20王莹莹
北方人 2019年20期
关键词:银川市银川基层医院

文/王莹莹

2018年8月7日下午3时,银川市第一人民医院口腔科主任张大勇基本上结束了一天的门诊,他从门诊楼5层走向一楼的远程专家门诊室,那里有一位5岁的小男孩在等着他。

与其他诊室不同,一层的门诊室只有两台电脑和一个话筒。张大勇穿着白大褂,坐在椅子上,电脑通过好大夫在线的系统接通远在400多千米之外,固原市下属某县的医院。

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的男孩得了“奶瓶龋”,整个口腔20颗牙齿,有十几颗已经完全坏掉。严重的奶瓶龋会引起牙髓及牙根尖病变,孩子会感到剧烈疼痛或牙龈肿胀、流脓,还会影响恒牙发育。

“基层医院无法治疗这样的病人,一个是麻醉,一个是技术,这两样都达不到。”张大勇说,“通过远程会诊,如果我们医院能解决,就可以告诉患者挂哪天的号,哪天儿童口腔科的专家在诊,如果不能解决,我们可以告诉他,什么是先进的方法,哪些地方可以解决。

除了远程门诊,银川第一人民医院还打造出10个与互联网相关,能够落地,并对基层帮扶较大的互联网中心单元。就在7月31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批复支持宁夏回族自治区建设“互联网+医疗健康”示范省(区),开展健康医疗大数据中心及产业园建设国家试点。

为什么是银川

为什么地处西部地区,整体医疗发展水平相对落后的银川市能成为中国互联网医疗的样板?

银川市卫计委主任兼银川市第一人民医院院长马晓飞的答案是:“被逼出来的。”

“宁夏发展互联网医疗的需求特别强,宁夏优质的医疗资源比北上广明显欠缺,另一方面,宁夏地区之间的医疗差距也很大。这种区大落差和强需求最终转化成银川发展互联网医疗的动能。”

由于医疗资源不平衡,很多当地百姓不得不远赴北京等地就医,成为最直接的痛点。马晓飞公布了一组数据:2017年,银川去北京就医人群,不算门诊,仅住院患者达8000多人,花费医保金额1亿多元。

“如果不通过互联网的手段,北京、上海等大医院的资源就引进不到银川,不通过互联网的手段,我怎么去支援基层单位?”马晓飞说。让跑去北京看病的老百姓回到宁夏就医,这是马晓飞和银川市第一人民医院最初的目标。

此外,银川市的三级甲等医院已进入同质化竞争阶段,自身特点不突出,对标全国的三甲医院,医疗水平还有很大差距。这就导致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一个肿瘤病人,银川医生说能活三年,病人不信;北京的医生说能活三年,病人就信了。很多患者即使拖家带口也要去北京,路费、住宿费不少花,挂号难,还不能保证找到真正对口的医生。

于是,在银川成为全国首批智慧城市试点之一的大背景下,2016年,马晓飞带领银川市第一人民医院开始互联网医疗的探路。一方面建设远程医疗诊断,解决基层诊断能力的问题;另一方面通过互联网让全国优质医疗资源下沉到银川。

作为银川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张大勇对医院的探索非常支持,在工作间隙的远程会诊,基本15分钟就可以解决问题,却很大地提升了基层医院的诊断能力。“就像奶瓶龋这个案例,以前基层医院的医生可能会说,这个牙没法治了,等着吧。现在,他们可能仍然无法治疗这个病,但经过这次远程会诊后,他们起码知道,这是什么病,有什么方法可以治,哪里可以治。”

此外,作为一家处于“中游”水平的医院,日常诊断也需要求助水平更高的医院。据张大勇回忆,“很早以前,我们会把片子用照相机拍下来,用邮件传给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当时网速很慢,传了半天传不上去。”而如今,借助远程影像中心,很多县级医院、卫生院拍的胸片,几分钟就可以用无损格式传到远程医疗诊断中心,专业医师做出诊断后,再传给下级医院。“互联网可以把各个层级的医院都联在一起,让医疗信息、理念实现平等。”张大勇说。

多赢是核心机制

远程影像中心就在远程专家门诊室的隔壁。房间的正中央,是由12块液晶屏组成的巨大屏幕,上面滚动出现下级医院上传的各类片子。接入银川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基层医院,如今已有60家,并且超出地域限制,扩展到内蒙古的基层医院。

“只要有需求,我们都会提供服务。”马晓飞介绍说。截至今年8月,远程影像中心已经为基层医院诊断了4万张片子,最多的一天,完成1300多张片子的诊断。22位专业的诊断医生轮流在影像中心值班。“以往,这些病人都需要跑到银川来看病,现在都不用来了,非常便捷。”

为了调动医生们的积极性,医院还为医生配置了几万元的专业平板电脑,信号强,屏幕分辨率高。这样,医生可以在休假、下班、出差路上等闲暇时间看片,然后将诊断报告发送至影像中心。医生每看一张片子,还能得到相应报酬。

为了将互联网医疗进一步落地,马晓飞和医院相关领导制定了“多赢机制”。“我们在这个闭环里面,任何一个环节如果没有利益机制,激励机制,这个东西根本持续不下去,中间有一环掉了就白做,其核心是必须实现多赢。”

请北上广的专家会诊,一次诊费最低200元,最高上千元;本地医院的专家下沉到基层,诊费最高的100元,最低20元;具体价格由专家的口碑、市场调节。平台方从中收取一定比例的费用,作为平台维护费,这样平台公司不是白出力,上级专家有利润,本地医院专家也有积极性。毕竟,本地医院专家收集病人资料,进行辅助检查,上传资料等,也付出了劳动,有劳动就应该有报酬。

作为基层医院,也要充分调动它的积极性。由于条件限制,全国没有足够的放射科和心电科的专业诊断医师去基层诊断,这就意味着,即便医院有设备,但拍出的片子没有专业医师下诊断,病人只能到大医院就医。久而久之,病人不信任基层医院,花大价钱购置的设备也只能闲着。

“通过我们远程诊断以后,以前基层医院一个月只能拍10张片子,现在能拍50张,总体收入大幅度上升。”马晓飞介绍说,基层医院把病人留住了,通过后续治疗也可以赢利。此外,通过远程会诊和远程影像诊断,基层大夫能够不断地提升自己的业务水平。“所以说多赢是互联网医疗的核心机制,有这个机制大家都获利,老百姓更获利。我同样花乡镇卫生的钱,但是得到三甲医院的服务,他也愿意。”

除了远程影像中心,远程心电图会诊中心也肩负着与其相似的责任。过去,乡镇医院根本做不了24小时动态心电图检测,患者都需到三甲医院,先到心内科挂号排队预约,再到心电室预约取仪器,检测完毕还得跑到医院把仪器还给心电室,然后过两天再来取报告。至少要跑三趟。

现在,远程心电图会诊中心已覆盖188家医疗机构,基层覆盖率达到92.3%,范围从常规的心电图诊断到24小时动态心电图、24小时动态血压检测。如果遇到急诊病例,2分钟就能将诊断结果传至基层医院。

互联网医疗看起来是一项多赢的工程,但真正落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新政策明确了互联网医院必须依托于线下实体的医疗机构,而且必须是二级以上的综合性医院,这样才能做到责任权利的定位和落地。在互联网上从事医疗工作的医生,也必须在银川市第一人民医院和银川市卫计委进行注册。

不触碰政策红线,明确责任权利,解决这两大问题后,互联网医疗的落地,最困难的是“理念”问题。这个理念既有老百姓的理念,也有医务工作者的理念。最开始,老百姓会有疑虑:网上能看病吗?有些医生说,通过这种方式看病,不习惯,哪有面对面看病好。

最开始,远程医疗门诊出现在医院门诊楼一层后,好奇张望的人多,实际坐进诊室看病的人少。在门诊一楼,好大夫在线的工作人员,会给想了解这种就医模式的人认真解读,还会发一些普及小纸条,但效果不大。直到后来,真有患者从中得到实际好处,才在口碑影响下,不断得以推广,渐渐成为互联网医疗的样板。

除了通过远程方式向上连接优质的医疗资源,向下“赋能”基层医院,银川第一人民医院还用互联网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

在门诊大楼一楼,有一排摆放整齐的“共享轮椅”,“过去,轮椅需要自己花钱买,推着它来医院就诊,用不着时,还要操心把它放在哪儿。现在,只需要拿出手机扫一下二维码,就可以把轮椅推走,且前两次免费。”马晓飞介绍说,除了轮椅,在这里床位也可以共享,全部采用信息化以后,管理起来非常便捷。

“走”着出院的老大爷

不止银川第一人民医院,互联网医疗正在宁夏默默成长。

2017年3月19日,银川市一次性与丁香园、春雨医生、医联等15家互联网医疗企业签约,并为其颁发了互联网医院牌照。加上2016年第一批进驻银川智慧互联网医院基地的好大夫和微医,银川市的互联网医院数量共计达到17家,坐拥全国近半数互联网医院。

从2017年初开始,作为微医宁夏项目的负责人,陆源几乎每天都会驱车往返于银川与石嘴山之间。目前,微医宁夏团队共有七个人,大多数员工以业务拓展为主。

当年8月26日,石嘴山互联网医联体上线,以石嘴山市第二人民医院为中心,向上连接微医乌镇互联网总医院和全国2700多家重点医院,向下覆盖大武口区永乐社区卫生服务站、星海镇中心卫生院等基层卫生服务点。在石嘴山市第二人民医院大楼的一层,专门开辟出一个互联网医院的空间。

“这块位置很显眼,人流量最大,是医院院长专门批准的,包括一些装修,都由医院协助。”陆源说。每天的固定时间段,都会有医院的医生为基层医院坐诊,还能帮助病人联系对口的国内知名专家。

2018年“两会”上,全国人大代表、石嘴山市市长李郁华,全国政协委员、宁夏卫计委主任马秀珍向李克强总理汇报工作,听完宁夏代表团的汇报以后,李克强当即做出指示,要求加快“互联网+医疗”建设,让优质医疗资源,普惠更多基层群众。

如今,微医与石嘴山二院合作的医联体已成立一年,陆源还记得一位80多岁的老爷子。“当时老爷子突然间就不会走路了,他住在石嘴山二院的康复科,推拿理疗、针灸、康复训练各种方法都用了,还是没有效果。”后来,微医帮助这位病人找到一位上海华山医院的专家做会诊,医生了解完病情之后,又问了他的病史,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一个细节,他长期服用的一种药,会导致骨质疏松,骨质疏松严重也会导致瘫痪。专家建议不能单独做康复训练,还要补钙。

“很快,老爷子就出院了,出院当天,老爷子推着轮椅,上面还放着一些瓶瓶罐罐和行李,自己走出去了。”陆源回忆说。现在,这位老爷子有时来医院看病开药,还会偶尔过来坐坐。有时候陆源也会碰到他在医院对面广场上锻炼身体,也会打招呼。“感觉确实蛮有成就感的,这也证明远程医疗会诊,通过专家的介入,确实能帮助病人解决问题。”

2018年7月4日,又一家互联网医院在银川开业——银川唯医互联网骨科医院西北中心。该中心承担着以银川为中心,辐射西北地区的任务,由银川市第一人民医院与唯医合作共建。

唯医是专注骨科领域的互联网医疗平台企业。这样,银川市注册的互联网医院已达18家,这些互联网医院都有着很好的网上资源。

马晓飞称,银川唯医互联网骨科医院西北中心的使命,不仅解决地方百姓骨科看病的需求,也不仅着眼于提升当地骨科医疗资源与医疗力量,更重要的是探索打造“骨科医疗互联网的样板”。

银川第一人民医院与唯医是单纯的技术合作,借助其平台引进北京、上海等地的专家资源和管理方式,每个月支付平台服务费。“我看好他们的专家和平台资源,再和线下的实体医院结合起来,就能构成‘线上+线下’一个新的服务模式。”马晓飞说。

银川第一人民医院还专门把办公楼的5层划分出来,成立银川市互联网+医疗健康应用研究中心。整层楼2000多平米,13家公司共76位工程师在这里集中办公。这样就改变了过去的一个弊端:科研公司靠想象,临床大夫不懂科技。双方对接后,临床医生提需求,科研公司按照需求满足你,这样产品很快就出来了。

最终,医院再把各个公司优秀、成熟的产品,完善的做法和模式全部整合到银川市,建立一个互联网+医疗的完整的生态系统。“我们毕竟是互联网医疗的试点,试点地区你不能光说干,你还得总结归纳,看看哪些模式可以在全国标准化推行,这是我们要达成的目标。”马晓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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