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钦差到钦犯

2019-11-04 03:48
今古传奇·双月号 2019年5期
关键词:林则徐英国人广州

自道光十九年正月(1839年3月)林则徐抵粤查禁鸦片起,至道光二十年九月(1840年9月)林则徐和邓廷桢被同时革职,林则徐在广东主持禁烟和抗英军事斗争共历时18个月,一场“为天下万世计”的禁烟运动猝然终止。林则徐和邓廷桢这两位“最严厉的禁烟派和最坚决的主战派”大臣,也被迫交出了在鸦片战争中打击侵略者的指挥权。

世事如棋,时乖命蹇,前后赴粤的两任钦差大臣,或主战,或主和,却都从钦差变成了钦犯。中国接下来的历史,将在战火硝烟和鸦片烟毒中穿越100余年……

牺牲掉林则徐,以换取英国人退兵

浙江出事,定海失落,道光帝一怒之下革除满族出身的浙江巡抚乌尔恭额职务。当英军来犯时,身处沿海前线的他不做战守准备,所部不堪一击,致使定海等重镇失陷,却又束手无策,坐困危城。

道光帝急调福建总督邓廷桢,率福建水师支援浙江,会剿英军;再派两江总督伊里布为钦差大臣,赴浙江总管战事。同时饬令直隶总督琦善,做好天津港口的战事防务。英国军舰如此所向披靡,毫无阻碍地攻城略地,是出乎道光帝意料的。

一直以来,因广州林则徐大小捷报频传,英国军舰在广州也没显示出多大能耐,加上天朝上国的200年威风,这些都助长了道光帝盲目乐观的情绪。开始时他没慎重对待英国人来犯的情报,只当作是英夷虚张声势。现在,面对如此糟糕混乱的局面,一貫被称之为英明皇帝的道光帝,也开始乱了方寸。

这时候,朝廷内外,隔岸观火的“弛禁派”开始抬头,找到机会放风凉话。他们说“夷兵之来,系由禁烟而起”,是林则徐与英国人断绝贸易的结果。其实,早在林则徐驱离毒贩查顿等人开始,英国人就开始有计划地造谣中伤林则徐。在他们的策动下,诬蔑林则徐的宣传小册子开始充斥伦敦街头,被收买的律师沃伦写《鸦片问题》一书,影响较大。外国学者们说:“沃伦小册子,从那时候起歪曲了第一次鸦片战争的真相。他们甚至造谣说林则徐家里有数千亩罂粟园,林则徐禁英国人卖鸦片是为了保护自家的罂粟种植。”

国内的中伤者,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一开始,道光帝没有相信这些言论,即便定海失陷,他也没有动摇最初的严禁政策。他对乌尔恭额严加斥责说:“浙江水陆营伍之废弛,不问可知,区区小丑,胆敢如此披猖,彼文武大吏,即张皇失措。平日岂仅知养尊处优耶?”显然他明白失利的原因,并非敌人多么强大,而是自己“毫无准备,形同木偶”。

让道光帝思想发生根本性转变的人物是琦善。1840年9月11日,英国海军少将乔治·懿律(义律的堂兄)和义律率领的舰队开进天津大沽口停泊,派出武装汽船“马达雅士加”号靠近陆岸,向中方投书并要求购买食物。被外貌强大的坚船利炮吓破胆的琦善,不像厦门水师那样开炮轰走,更不像广东那样逼得英人放弃投书,而是赶紧派手下登英船慰问。同时,琦善担心英国人“藉此滋衅”,满口答应为他们代买食物。

琦善向道光帝报奏“天津防御单薄”,一开始便流露出几丝怯意。他提议道光帝接受英国人的投书,道光帝也顺坡下旨说:“如该夷船海口果无桀骜情形,不必遽行开枪开炮,倘有投递禀帖事情,无论夷字汉字,即将原禀进呈。”

琦善接到道光帝谕令后,派心腹白含章守备登“威里士利”号,面见义律,接受英汉两文的照会,并答应10日内给出答复。懿律兄弟倒没想到天津与广州厦门完全不同,感觉颇有“善意”,也应琦善要求暂时撤走兵舰,到时再来取答复。

琦善将照会转呈给道光帝。照会内容十分苛刻,要求无理,如赔偿鸦片损失、割让一岛或数岛、索还商欠、赔偿军费等,还声称英商受到林则徐虐待,“要向皇帝申诉赔偿”。夷文被有意译成“昭雪”“伸冤”之类文字,道光帝心里颇为受用,符合他天朝与小邦关系的传统自大心理。事实上,英国政府抱怨林则徐只是一种狡猾的离间策略而已,一个外国学者曾指出:“由于照会书函的三分之二什么内容也没有,只是抱怨林则徐在广州的不明智做法。要求皇帝给予满意的赔偿这个句子被译成‘求讨皇帝昭雪伸冤,这样就加进了一个明显的赞同控告林则徐的意思。”

这令道光帝天真地认为,只要同意惩罚一个人,同英国的所有争执便可烟消云散,都能得到解决。对此,时任刑部广东司郎中的万启心向道光帝奏报指出,这是敌人的离间计。然而,道光帝此时已听不进任何良言,他要急于解决掉“边衅”之事。此时此刻的他,简单地认为只要满足惩办林则徐的要求,中英便可握手言欢了。

于是,他最后彻底下了决心,牺牲掉林则徐,以换取英国人退兵。道光帝回复英国人说:“上年林则徐等查禁烟土,未能仰体大公至正之意,以致受人欺蒙,措置失当。兹所求昭雪之冤,大皇帝早有所闻,必当逐细查明,重治其罪。现已派钦差大臣,驰至广东,秉公查办,定能代伸冤抑。该统帅懿律等,著即返棹南还,听后办理可也。”还明确告知英方,届时就派琦善前去广东,当钦差查办。

正在这时,林则徐、怡良的一份奏报抓获毒贩没收烟土烟具的折子,不合时宜地摆到道光帝的龙案上,一下子激起道光帝心中的恼火。他批责曰:“外而断绝通商,并未断绝;内而查拿犯法,亦不能净,无非空言搪塞,不但终无实济,反生出许多波澜,思之曷胜愤懑!看汝以何词对朕也!”

此外,变脸的道光帝担心琦善搞不妥英国人,连下两道圣旨,反复强调:“随机应变,上不可以失国体,下不可以开边衅”“详细开导,总须折服其心,办理方为得手”。

为了让英国人退回去,远离皇城根下,琦善用尽了心思。他一边派白含章约请懿律会谈,一边又派人犒劳慰问英国人,送去20头牛、200只羊、无数只鸡鸭。

双方会谈在大沽口南岸特意设置的一座帐篷里进行。英方代表是义律和马利逊,中方代表是琦善带着白含章。义律口气狂傲,逼迫琦善答应英方提出的所有条件,不然以开炮来威胁。琦善也是一个狡猾之人,他以奉旨惩办林则徐为筹码,好话哄劝英国人退兵,软磨硬泡。义律的要求,他不正面回复,直推道光帝最后定夺,首次会谈没什么结果,不了了之。

琦善回去后,英国人反复催问,要求满足他们的勒索条件。道光帝让琦善以允许通商为筹码,换取取消赔偿鸦片损失。拖到9月13日,白含章奉琦善之命登上英舰,向对方传达:如果英舰退回广粤,皇上会派钦差大臣去那里具体会谈有关事宜,“即所称贵领事前被屈抑之处,于此亦可昭雪”。

这让懿律兄弟颇为踌躇。他们在掂量,如今已至秋季,中国北方马上变寒冷,最佳作战时机已失去,就如帕麦斯顿在信函中所说:“季节已经太晚,海湾中无法进行充分而有适当效果的攻势。”再加上英军中正在流行可怕的瘟疫,根据这些情况,他们觉得现在发动战争是不明智的。于是,懿律兄弟也借坡下驴。他们答复琦善,同意返回广州谈判,但鉴于提出的条件都未能得到满足,定海等地江海口封锁的英舰先不能撤走,南返时沿途海岸也不得开炮攻击英舰。

9月15日,北犯英舰终于起锚扬帆,离开大沽口海面,往南驶去。琦善飞马速报道光帝这一喜讯。道光帝闻报,龙颜大悦,抚须曰:“朕心嘉悦之至。”他立刻谕令沿海各督抚,英船经过时不得开炮滋事。

道光帝的金口玉言,决定朝廷政策的走向。朝廷上,除了远在广东福建独自支撑抗敌的林则徐和邓廷桢之外,也没有几个真正的主战派发过言,尤其东边沿海本应力战的各督抚自定海失陷后都成了缩头乌龟。主和派其实是投降派,以琦善为首完全得宠于道光帝,开始登场演绎大清朝没落的序幕。

琦善进一步攻讦前段林则徐、邓廷桢闽粤抗英战果,甚至栽赃说英舰不打广州是因为广东十三行商人与英国人串通好,不想把将来还要做买卖赚钱的广州市场毁于战火,所以北侵,并不是因为打不过林则徐的防范。

红口白牙,比敌人的炮弹还可怕还有效。就要去广州当钦差大臣的琦善,必须彻底击倒林则徐,彻底铲除那里的掣肘之人,才可实现他的想法。

为遂琦善之愿,也是为其扫清障碍,更为满足英国人的愿望,道光帝于1840年9月28日下旨谴责林则徐:“此次英夷各处投递禀帖,诉称冤抑,朕洞悉各情,断不为其所动,惟该督等以特派会办大员,办理终无实济,转致别生事端,误国病民,莫此为甚,是以特加惩处。并非因该夷禀诉,遽予严议也。”同时又降旨,将林则徐、邓廷桢交吏部议处,召林则徐即刻进京听候处理。同时,任琦善为两广总督。

到了10月3日,琦善出发赴任之时,道光帝又改变了主意,再次直接下令:革林则徐、邓廷桢二人之职。林则徐也不必来京候部议处了,半道折回广州等候查办,命邓廷桢也从福建直接赴粤,一并等候查办。

被英軍坚船利炮吓坏的道光帝,不念重臣为其辛苦卖命之情。林则徐、邓廷桢二位国之栋梁,没有被英人坚船利炮所打败,却被身后放冷枪的宵小佞臣,轻而易举地给放倒了。

罢黜林邓,取悦英敌,这消息一传出,便引来广粤军民一片哗然。人们震惊又义愤,忍不住暗骂昏君糊涂。民众自愿前来送行的、慰问的、送歌颂牌匾的,络绎不绝,挤满了林则徐的临时住处盐务所。林则徐开始静静等待时局发展,观察道光帝一厢情愿的议和退兵,如何实现。他深知,事情远未结束。

接替林则徐的琦善也成了钦犯

岭南的秋天是最美的季节,此时又一位钦差大臣正在南下的路上。怀着立奇功的得意心情,钦差大臣琦善唯恐曾为林则徐下属的广州官员坏他事情,当11月26日接到澳门同知转递的义律文函后,他便决定绕开广州督抚署衙。他借广东省汉奸及英人耳目广为由,秘密委派自己的亲信直隶守备张殿元、白含章,还有一个通晓英文的八品衔鲍鹏等3人,悄悄直奔虎门,与义律取得联系。英舰上,懿律一见琦善的代表,就叫嚷“女王”号遭炮击之事,告诉他们往后凡是悬白旗靠近的船只一律不得攻击。

11月29日,琦善一入广州城,便气势汹汹地训斥擅自轰击“女王”号,破坏和谈肇事,要惩办沙角炮台守将陈连升,让其亲自去英舰请罪道歉,这下引起广州众文武官员的不平和义愤,最后才作罢。

12月4日,琦善拜印接任两广总督之职。他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撤防裁勇,开门揖盗。

其实,道光帝即便是同意议和,也没有完全放弃武力这一手。琦善临出京时,他耳提面命般谕令:“如要挟无厌,可一面羁縻,一面防守,一面奏请调兵。”到了12月25日,道光帝继续指令琦善:“著琦善详加体察,密行侦探。一面与该夷目善议戟兵,一面整饬营伍,遴选将弁,枪炮务须得力,船只必堪驶驾,妥为布置,毋稍疏虞。”

然而琦善没有领会透主子的心思,开始擅作主张下令拆除暗桩和铁链,解散林则徐辛辛苦苦训练的数千水勇,并颁布命令不许擅自向登岸夷人开炮。为防节外生枝,他甚至当面向怡良宣布:夷务,只由钦差大臣来专办,不能外露内情;而巡抚,只管地方事宜,不得插手和过问夷务事。

然而,当他派出张殿元、白含章、鲍鹏三人上英舰,满怀好意“登舟服礼”时,义律就向他正式提出14项十分苛刻的条件。这时琦善才慌了,只称“大感意外”。义律提出的要求是:讨还烟价、赔偿军费、偿还商欠、割地出让、北京设公使馆、两国平等往来、领事裁判权、自由传教等。以上条件,如一不允,英军就攻打虎门、香山等处。英国人的胃口如此之大,琦善是没有料到的,这无疑如一战败国的赔偿条款。

琦善一时束手无策,只能拖延、讨价还价、软磨硬泡,说是让心腹谈判,实际是谈而不判,来回折腾。他只能回复义律,通商等要求,可代向皇上请奏,但割地,兹事体大,不好答应。

几经回合,义律也知道让中方割地确属困难,因此便明面上似乎放弃此款,另外提出一连串开埠、定关税章程、英人居住广州、交还宁波军俘等要求,若满足这些并订立条约后1个月内可归还定海。随后,义律很不显眼地附加了一个要求:英国军队将在外洋红坎山暂时屯驻,等各事商定完毕之后,才能撤回本国。

红坎山,便是香港。义律谈判中第一次提出香港,名义上只是暂屯,并非割地。对此,琦善自然不能答应,力申“天朝从未有之事,其势断不能行”。在赔款问题上,义律要700万,琦善还500万,最后定下600万,先付100万,余下的5年内连利息一起付清。通商开埠之地义律要求除广州之外在浙闽或江苏增开两处,厦门、上海或定海,琦善不能贸然答应,只说:“广州之外,只能另给码头一处,准令乘舟载货前往,即在舟中与行户互市,仍遵定例,不得上岸居住,与居民私自交接。”

义律见琦善不答应闽浙开埠,态度立马变得强硬,呵斥恫吓琦善派来的谈判使者。琦善这才开始明白,英国人恢复通商、惩办林则徐等都是障眼法,真正目的是觊觎东南闽浙港口,还尽量达到割地要求。

他慑于义律武力恫吓,不敢硬顶引发交锋,但又不愿意走林则徐同样的道路,说明自己力主的议和失败。因而,他一边向道光帝禀报情况,一边请美国驻粤领事当调停人,去和义律交涉,暗示可在厦门一处另开码头。见琦善服软,义律更来劲了,强硬地表示只要定海和上海两地,不答应就开战。

此时在盐公所的林则徐,听不到任何消息,琦善独揽大权办夷务,除摒弃粤官不让参与,对林则徐更是警惕。

沉默了半个多月,林则徐还是忍不住致书琦善,建议加强武力防备,赶造坚船利炮,以做议和筹码。正被义律的要挟弄得头昏脑胀的琦善哪里顾得上或听得进他的进言,反而为了乞得义律退让,又派人送入大量牛羊水米犒劳英舰。

义律吃准了琦善,12月29日,他再次向琦善明确照会:“惟有给予外洋寄居一所,俾得英人竖旗自治,如西洋人在澳门竖旗自治无异。”

在懿律兄弟授意下,伯麦于1841年1月5日,向中方发出最后通牒,限定于1月7日之前必须答复,答应英方条件,不然开战。

琦善这回真慌了,但他依然拒绝关天培秘密加派兵力严守虎门的建议,死抱着羁縻议和的念头,在1月6日反复修改回复英方的文稿,准备于1月7日发给他们。

1841年1月7日上午8时,尚未见到琦善回复的英国人,毫不犹豫地下令进攻虎门防线。经过一天血战,沙角炮台落入英军手中。面对如此局面,广州官兵和百姓义愤填膺,纷纷请战抗敌。琦善两头害怕,若正面开战,他的议和运动将宣告失败;若不抗敌,义律完全变了脸步步紧逼,除割地赔款,竟然还抢占了天朝炮台。已到如此地步,可他居然还死咬着议和这根底线不放。

义律继续给琦善施加压力,派英舰强力拆除破坏珠江口江面的第一道木排和铁链,行船更加畅行无阻,随之围困虎门镇远、威远、靖远等炮台。义律放出狂言道:“打平所有炮台,即赴省城,再与琦善商议。”

琦善想到虎门关系重大,沙角不可长期落入英国人手中,于是做出重大让步。1月11日,他派鲍鹏去见义律,给口外外洋寄居一所,以换取沙角,其他的照原议另行说定。至此,琦善算是利令智昏,未经道光帝准许,擅自把国土割让出一块。

1月12日,虎門各炮台已受令挂出停战白旗,镇远等炮台不能在望台上设岗瞭望。林则徐得知此消息后,一时气结,此时的他还不知道香港已被琦善割让出去。

1月13日,琦善下达命令,增援虎门炮台的官兵统统撤回来,要求义律缴还定海后恢复两国通商。

1月14日,义律同意定海撤兵,退出沙角两炮台,以换取香港、尖沙咀“让给英国主治,为寄居贸易之所”。

1月15日,琦善派鲍鹏持文见义律,除尖沙咀、香港等处“止择一处地方寄寓泊船”,其他一切照办。

1月16日,义律答应放弃尖沙咀,但他钻空子擅自篡改了条文,将“一处”改为“一岛”,而声明此“一岛”就是“以香港一岛接受”。然后提议,把所有商定的条款,“汇写盟约一纸,以俾两国和好永久”,并请琦善面谈订明。

为框住琦善,先下手为强,义律在尚未与他面谈订约的情况下,于1月20日单方面对外公布:“和中国钦差大臣已经签订了初步协定。”包括如下条款:

1、香港本岛及其港口割让于英王。大清帝国对于香港商业应征收的一切正当捐税,按在黄埔贸易例缴纳。

2、赔偿英国政府600万元,其中100万元立刻支付,其余按年平均支付,至1846年付清。

3、两国正式交往应基于平等地位。

4、广州海口贸易应在中国新年后10日内开放,并应在黄埔进行,直至新居留地方安排妥当时为止。

义律单方宣布的这个协议,中外史籍简称《穿鼻草约》,是一个未经双方同意并未经签字的草约,但它造成的影响极大,也极其恶劣。尽管尚未签字,琦善已向道光帝呈报奏折,报喜称英国答应交还沙角、大角、定海,请皇上恩准英国人“仿照西洋夷人在澳门寄居之例,准其就粤东外洋之香港地方泊舟寄居”。琦善错误地估计了道光帝的忍受底线,也误判了他的真正心思。

1月20日一早,道光帝的一纸谕令如一根棒子,砸在琦善脑袋上。还没看到《穿鼻草约》草案的道光帝,就已经严厉斥责他:“逆夷要求过甚,情形桀骜,既非情理可谕,即当大申挞伐。所请厦门、福州两处通商及给还烟价银两,均不准行。逆夷再或投递字帖,亦不准收受,并不准遣人再向该夷理谕。现已飞调湖南、四川、贵州兵4000名,驰赴广东,听候调度。著琦善督同林则徐、邓廷桢妥为办理,如奋勉出力,即行据实具奏。并著琦善整饬兵威,严申纪律,傥逆夷驶进口岸,即行相机剿办。朕志已定,断无游移!”

道光帝已明令“地方不能给予尺寸,贸易烟价亦不可允给分毫”,琦善虽然不敢在投降道路上走得太远,但他始终未放弃议和的想法。他于1月27日在狮子洋莲花城营盘设宴招待义律一行,随后在官船中单独与义律会谈,只有鲍鹏一人在一旁当翻译。义律把己方拟定条文交给琦善,在赔款上达成一致,全占香港一事上,琦善仍旧推诿、拖延。

之后,义律一面对外散布香港已割让的谎言,一面实行武力占领,派英国海军陆战队1月26日进驻香港。1月28日,伯麦狂妄地照会赖恩爵,称:“本国公使义律与钦差大臣琦善,说定诸事,议将香港等处全岛地方,让给英国主掌,已有文据在案。是该岛现已归属大英国主治下地方,应请贵官速将该岛各处所有贵国官兵撤回,四向洋面,不准兵役稍行阻止,难为往来商渔人民。”2月1日,在香港公开贴出告示,宣布香港等处居民现系归属大英国子民,所有各省商船来往贸易,均准任意买卖,所有税饷、船钞、挂号各等规费,输拿大英国帑。

赖恩爵将义律和伯麦的照会,呈送给了怡良。这下怡良大吃一惊,赶紧转给林则徐、邓廷桢二人阅看,他们这才知道琦善的羁縻原来是以割让香港为代价。

道光帝的忍耐底线,终于被打破了。2月9日,道光帝下达将琦善交吏部严加议处的圣旨。道光帝谕令琦善,在新接任大臣未到之前,繼续统辖广东官兵严密布防,阻截夷船,奋力剿除,以图补救,等待增派的大军到来。

琦善面对这样的圣旨,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只要把炮台失守原因归咎于前任布防责任,自己仍可全身而退,如果趁此机会抓紧落实了议和羁縻,那他依然是功臣。于是,琦善决定继续刀口舔血。

2月10日,他对外宣称巡查防守,赶去虎门,在穿鼻洋蛇头湾的一艘舟船中,与义律进行两天的秘密会谈。义律不接受琦善提出的“寄居”二字,明确要求割让香港全岛。琦善见自己模糊文字骗不过义律,只好采取拖延战术。对此秘密会谈,琦善向道光帝谎称,是义律主动求见,自己是鉴于大军未到,出于稳住对方才去的,还试探性地报奏说“据请照澳门之例,(香港)仍州县管理,惟地方则坚求全岛,并欲自行贸易。其濒行前,据称再行备文呈请等语”。此话,是暗暗请求道光帝,只要放弃了香港则一切都可谈妥,羁縻议和也就成功了,似乎还表示,如澳门那般处理香港,未尝不可。而义律放出的话,与琦善完全不同,他公开宣称:“两人12小时的讨论结果,成功拟定了全部条文。”

2月13日,义律把两人所谈的内容备写了英汉两种文字,致书琦善,并要在条款上签字盖章。琦善举棋不定,他已向道光帝试探性地发了奏折,眼下还不能贸然签约。他为闪避开,当天回了广州。这时,道光帝的一道新令已到广州,任命奕山为靖逆将军赴粤主持战事。琦善感到势头不妙,急忙派鲍鹏赶到澳门,将《穿鼻草约》文本退还给义律,假意声称:“请再予10天进行考虑。”

义律这边被惹急了,十分厌烦琦善这种虚伪拖延的做法,他马上照会琦善,明确告知如果2月20日前不签字,就重新开战。至此,琦善主张的一场荒唐的议和活动,暂时停止。这种老鼠逗猫的游戏,抱着一丝侥幸,开始就注定不会善终。如果以此做拖延时间的契机,趁时抓紧备战,铸炮造船,加强防御,其实也是不错的一步棋,可惜琦善一头扎进虚妄的议和游戏里,完全放弃了武力准备,给后边的战事埋下了无法挽回的祸根。

2月20日,在未见到琦善答应签字后,英军司令伯麦下令取消正在澳门休假的官兵假期,英舰浩浩荡荡向虎门进发。

英军步步逼近,清军节节败退。缩在广州的琦善,束手无策,如热锅上的蚂蚁。3月1日,英军攻占了潖州炮台,广州就在眼前,唾手可得。情急之下,琦善于3月3日匆忙派余保纯赶到黄埔求和,竟然胆大包天地答应了义律比原条件更为苛刻的《戢兵条款》,内容大致为:赔偿英国军费和商人损失1200万,3日内先交一半;除香港外加割尖沙咀一地,并约定于5日午时琦善和义律见面签字盖章。

正当这紧急关头,3月5日道光帝派来的参赞大臣杨芳抵达广州。琦善与义律的密约,因未能如期盖上大印而失效。道光帝接到怡良密奏弹劾琦善之后,下令将琦善革职捉拿,押解来京严加审讯,家产查抄没官。这一道捉拿琦善的谕令,于3月12日以八百里快马送达广州。

嫌弃贤良,误用奸佞,误国误社稷,其实这全是道光帝自己酿下的苦酒。3月13日,琦善和3个心腹等人被武力押解,离开广州,踏上进京受审的漫漫路程。

(参考资料:《海祭——从虎门销烟到鸦片战争》花城出版社2019年5月第1版、《山之巍峨:林则徐传》2016年10月第1版;作者:陈启文、郭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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