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则徐的分寸与策略

2019-11-04 03:48
今古传奇·双月号 2019年5期
关键词:虎门洋人鸦片

掀开中国近代史的第一页,虎门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存在。1839年6月3日,林则徐在虎门海滩下令当众销毁鸦片,至1839年6月25日結束,总共历时23天,共销毁鸦片19187箱和2119袋,总重量约238万斤。远近围观的民众欢声雷动,扬眉吐气,天地间一片沸腾。

这个斗争结果来之不易,仅从几个细节便能窥见林则徐的用心:林则徐派人收集在广州和澳门出版的所有洋人报刊、英文书籍、商业情报篇章,甚至传教士宣传小册子,都统统找来,又满广州澳门物色懂外文的人才。他很快对广州鸦片流通情况以及外夷活动走私路数,摸得差不多了。洋买办伍绍荣第一次见林则徐被肃穆公堂的威严阵势所震慑住,赶紧表示说:“愿以家资报效。”林则徐顿时怒了,分明是虚伪之言,甚至有买通行贿之嫌,当场怒斥他:“本大臣不要钱,要你脑袋尔!”

清理国内毒贩烟馆及吸食者的同时,必须同时斩断外商供货渠道

对于一位钦差大臣抵达天字码头的形象,当时美国旗昌洋行的合伙人威廉·亨特在珠江帆船上看到,并且记了下来。他在广州住了几十年,早已成为了一个中国通。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林则徐,他对这位钦差大臣的神态作了如下描述:“他具有庄严的风度,表情略为严肃而坚决,身材肥大,须黑而浓,并有长髯,年龄约60岁。”这是有关林则徐形象的一则重要文献,或是外国人看中国人容易看走眼,或是由于林则徐长途奔波,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不少,其实他当年才54岁。

林则徐威风凛凛地进入广州后,把钦差大营安扎在城东越华书院。一安顿完,林则徐即刻下令在行辕门口张贴出两张告示,一是:“所有随从人等,不许擅离左右,其派在行辕之书吏,即于公馆内给予伙食,不准借端出入;凡文武各员因公禀谒者,无不立时接见。”二是:“所有民间词讼,除实系事关海口应收阅核批外,其与海口事件无关者,一概不应准理,毋得混行投递。至应收之呈,亦应俟到省数日后,择期牌示放告。”

同时,他与两广总督邓廷桢、广东巡抚怡良等人商量后,随即向全广州各界发了一则通告,即《晓谕粤省士商军民人等速戒鸦片告示稿》,其中明确表示:“本大臣于督部堂、抚部院懔遵严旨,惟有指天誓日,极力驱除,凡攘外靖内之方,皆已密运深筹,万无中止之势。”而且严正命令:“省城限以二月起至三月底止,各府州县以奉文之日起,勒限两月,务将家有烟枪、烟斗几副,杂件烟具若干,余烟若干,一并检齐,赴所在有司呈缴。”

这是林则徐秉持严禁政策,双管齐下的第一步,即先从清理国内吸食者下手,而且严宽有度,不是立马一棍子打死,而是留给吸食者充分的悔改戒烟时间。他接着上折子请求道光帝圣明决断,早些颁布严律。

林则徐始终担心,倘若仍然不定“论死”加以严惩,只限一年戒毒,唯恐无人害怕法律。没有戒烟的人不再戒,已戒的人重新吸毒,那法律也会成为玩笑。他认为只有重治吸食者,才是杜绝烟毒的唯一出路。

清理国内毒贩烟馆及吸食者的同时,林则徐的目光始终盯着鸦片外商。想全面禁止国内吸毒者,必须同时斩断外商供货渠道。为此,他采取第二步骤,根据外夷鸦片船只活动情况,积极整顿吏治,检阅水师,加紧调派水师全面跟踪海上鸦片趸船,严密监视和堵防他们以各种方式向国内烟贩私售鸦片,杜绝一切可能的暗中交易。他亲偕水师提督关天培,一同出海,乘舟查勘虎门、澳门等要塞海口,巡视地形工事及海面情况,下令水师把游弋在近海的可疑趸船驱赶。

此后,他及时向道光帝汇报情况,奏折禀陈:“在洋趸船二十二只,已陆续启碇开行,作为欲归之势,若但以逐回夷界即为了事,原属不难,而其奸谋诡计,仍思乘间觅售,非特不肯抛弃大洋,亦必不肯带回本国,即使逐出老万山以外,不过暂避一时,而不久复来,终非了局……必须将其趸船鸦片销除净尽,乃为杜绝病源。”

显然,林则徐意识到,这种简单的驱赶,并非最终解决问题的办法。逐出近海,暂避风头后,这些外贼还是会找机会返回,他们不把趸船上的鸦片销售完不会甘心,不可能把等同于白花花银子的烟土倒进海里或者带回本国去。

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缴获他们的鸦片烟土。这就要直接面对洋人。

通过为洋人当过大厨的伙夫,了解洋商的情况

这时的林则徐,对西方世界以及洋人的了解,几乎为零。内心里,他自然而然地认为天朝为大,是天下中心,万邦皆为纳贡的外夷蛮族而已。道光帝认为西人吃生肉,没有大清国的茶叶很难活命。林则徐曾给道光帝的折子中称洋人士兵打绑腿膝盖不会打弯、妇女宽衣很伤风俗等,充分显示了闭关锁国造成的历史成见。

为掌握洋人情况,林则徐也是煞费苦心。他召见广州众多文武官员以及友人、旧属、同乡,让他们尽可能地提供所了解的外夷情况及鸦片流入资料。为此,还特意聘请曾在十三行为洋人当过大厨的两个伙夫,到行辕掌勺,通过他们详细了解洋商的踪迹和活动规律。

在粤海关监督豫堃处当幕僚的门生郭桂船,抱来厚厚的海防书局档案中有价值的资料。另外,越华书院监院梁廷柟整理的专著《粤海关志》《夷氛闻记》等书籍,也成为林则徐彻夜研读的珍贵资料。形势逼迫,林则徐不得不恶补有关外商洋人的知识。

他是一个心细之人,不能在对陌生事物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去面对它。他派人收集在广州和澳门出版的所有洋人报刊、英文书籍、商业情报篇章,甚至传教士宣传小册子,都统统找来。由于看不懂洋文,需要翻译,他又满广州澳门物色懂外文的人才,进行招聘。在各方举荐下,物色到3人,由他们3人组成林则徐的外文翻译工作班子,与洋人打交道时担任翻译。

威廉·亨特在其《旧中国杂记》《广州番鬼录》中,也感叹林则徐这段时间夜以继日了解洋人事务的情况,连夜招询广州通事蔡懋等人,核査各商馆中外籍侨民登记人数,以及他们与鸦片生意关联情况等。

林则徐很快对广州鸦片流通情况以及外夷活动走私路数,摸得差不多了,认识也变得全面起来。鉴于道光帝迟迟不明确重治吸食者的态度,他决定把从严治国内吸食者转向外夷,以斩断鸦片来路作为第一要务。

可追缴外洋上的趸船鸦片,广州水师耗力太大,大海洪涛巨浪又漫无边际,很难达到预期目的。与其去大海上浪费功夫,不如守株待兔。因為那些内外大烟商其实都还在广州商馆躲避着,暗中等候时机,观察动态。

林则徐与邓廷桢、怡良等人密商之后作出决定,直接去找他们,逼迫他们交出外洋趸船上囤积的鸦片烟土。位于广州的十三行,是牵系的绳子,也是拴住漂在外海上趸船的木桩子。

“若鸦片一日未绝,本大臣一日不回,誓与此事相始终,断无终止之理”

十三行,又称广东十三行、十三洋行,起始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作为清朝设在广州的对外贸易特区商行,享有对外贸易的垄断权,是清廷海禁政策下的一个对外小窗口。

当时十三行比较有名的商馆是伍氏怡和行、卢继光广利行、潘绍光同孚行、谢有仁东兴行等。他们当中,怡和行的伍绍荣与广利行的卢继光为十三行总商首。这些商行其实就是洋买办,专门帮助洋人盘剥国民,表面上在通商的旗帜下做茶叶、丝绸、大黄之类的买卖,暗中却大肆帮洋人走私贩卖鸦片获取暴利,让国内白银流向西方国家。

道光十九年二月初四(1839年3月18日),马辰等一干武将兵弁,前来十三行下达钦差大人令,传十三行商人立刻去越华书院,见钦差大人林则徐和总督邓廷桢、巡抚怡良。

这一声钦差大臣传令,顿时使洋买办惊慌失措。他们不敢耽误,提着胆子迅速赶到越华书院钦差大营,拜见林则徐。满满一堂,列队站立。林则徐脸色冷淡,首先向他们颁布一条官方公文:“《谕洋行责令外商呈缴烟土稿》,责令外国鸦片烟商,限期三日之内缴出所有鸦片烟土,并写出保证书,声明嗣后来船永不夹带鸦片,如有带来,一经查出,货尽没收,人即正法。”在此谕令中严厉指出,鸦片“此物蛊惑华民,已历数十年,所得不义之财不可胜计,人心所共愤,亦天理所难容!”而十三行洋买办,表面上保证外船不夹带鸦片,可明知鸦片趸船在伶仃洋上却装聋作哑,匿不举发,串通海关,帮助外商偷漏白银。

同时,林则徐明确告诉十三行老板,让其转告外商洋人:“今皇帝闻而震怒,必尽除之而后已,所有内地人民贩卖鸦片烟馆者立即正法,吸食者亦议死罪,尔等来到天朝地方,即应与内地人民同遵法度!”这是林则徐明确无误发出的最严厉的信号。他命令这些人,按照谕令要求,“立即逐一据实供明,以凭按律核办”。

伍绍荣第一次见林则徐威风尊容,也被肃穆公堂的威严阵势所震慑住,赶紧表示说:“愿以家资报效。”林则徐顿时怒了,分明是虚伪之言,甚至有买通行贿之嫌,当场怒斥他:“本大臣不要钱,要你脑袋尔!”

林则徐的指令,还是讲究了分寸和策略。对洋人,他慎重地划分“惯贩鸦片之奸夷”与“不卖鸦片之良夷”,而且明确告知对他们实行不同的政策,对“良夷”照常贸易,还让他们在正常贸易中尽量获利赚钱。而对“奸夷”则“暂则封舱,久则封港”,并且按照新律例加以重罚严惩。

这是林则徐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策,核心意思是要求外国商人遵守大清律法,停止不道德的鸦片毒品贸易。告知外方,这次禁烟是体现一个主权独立国家的尊严和国策,也是天朝内政,外商只有遵守这份法律的义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最后,放回十三行洋买办的代表商人,去落实颁布的谕令。为了防止他们耍阴谋,林则徐暗中派出密探官兵,严密监视着洋买办的行踪。

伍绍荣等人赶回商馆,马上叫来各国洋商,传达官方谕令。伍绍荣无奈地苦着脸,让翻译一再解释这是大清国皇帝的旨意,钦差大臣林则徐颁发的指令,向他们一字一句地念译林则徐指令中的重点词句,如:“此次本大臣自京面呈圣谕,法在必行。若鸦片一日未绝,本大臣一日不回,誓与此事相始终,断无终止之理!”

林则徐的举措,一步步如绞索般勒住洋商们的脖颈。他饬令豫堃,发布了一份公告:“当钦差大臣驻粤期间,在彻查夷商与内地人民的结果尚未确定之前,停止一切夷众前往澳门。”然后又派官兵会同十三行代表去外商寓所里,搜查武器军械,以防他们狗急跳墙,节外生枝。

三天缴烟期限已到第二天(3月19日),可洋商们仍然虚与委蛇,毫无缴烟之意,反而不断试探,甚至反问清政府收缴烟土还给什么代价?这急坏了夹在中间的伍绍荣,他劝诫洋人必须交出一小部分,并应承清政府也许会承担一小笔费用。

到了期限最后一天的早上,洋行公所聚集了各国洋商。他们到了这会儿才聚在一起开会研究,商议对策。广州当时最大的烟贩颠地,在广州经营鸦片20多年,几乎是一个中国通,设有独立鸦片行颠地公司,他带头坚决不同意缴出烟土,还要顽固地继续拖延。

为此他们还特意成立一个7人小组进行工作,决定7日内再给清政府一个答复。他们还假模假式地回复伍绍荣:“钦差大臣的指令,既如此严重,包括着各方面的利益,我们必须详加考虑,尽早答复,但不能马上回答。同时我们都感觉到,不再和鸦片贸易发生关系,这是绝对必要的。”

林则徐一见那份洋人答复便掷于地上,拍案而起,立刻下达口谕,如果夷商不马上缴出烟土,第二天10时自己亲自到十三行公所,严审洋商,正法一二!

口谕飞速传到洋人那里,这下,他们才有点着急了,当晚召开紧急会议,召来伍绍荣、卢继光、潘绍光等十三行代表,询问林则徐的情况。

外商的会,开到深夜。讨论来讨论去,颠地等顽固派最终还是妥协,同意缴出1037箱鸦片,但要附上一封给钦差大人的信,表示严重抗议这种逼交鸦片的行为。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林则徐早已通过各种渠道査知,洋人手上存积着至少2万箱左右的鸦片,与他们准备缴出的区区1000余箱,相差太远。显然这是缺乏诚意,只缴出九牛一毛以图蒙混过关。针对洋商如此轻蔑自己的指令、轻蔑朝廷法律,林则徐需要进一步勒紧绞索。于是根据掌握的情报,立刻传讯颠地。

传讯颠地,林则徐擒贼先擒王。不拿下这个首恶,他的禁烟行动很难再往前推进,甚至有半途而废、前功尽弃的危险。林则徐与邓廷桢商议,让邓廷桢传见十三行老板,驳回外夷鸦片商的呈报文件。

26日,邓廷桢派广州知府佛冈及同知刘开域等人去洋行会馆,告知义律和洋商前来谈话。结果,“诸夷匿不一出,并该领事义律亦竟不到”。这个义律耍了邓廷桢一遭,出尔反尔,要求见官,官来了却又躲藏不出。

林则徐得知后,当即回复邓廷桢,咨文中指出,义律到来之前,夷商们虽然没说缴出多少鸦片但都未拒绝缴出,连惯贩颠地虽不敢见官但也不敢逃走。可自从义律抵达广州后,一切都变了,当晚就“簧惑众心,指引逃走”,如果不是防范严密颠地就逃脱了,而且一日之间出尔反尔,混递两样不同公文,却又只字不提缴烟之事,此人诡计多端“直同鬼蜮”,故而此时抗违阻挠之人,不在颠地,而在义律。

林则徐开始意识到,麻烦根源不在颠地身上,而是在披着合法外衣的义律身上。林则徐把斗争的矛头指向义律,向他明确而严正地表示:一定要遵令先缴烟土,然后颁给护照。

私下里,林则徐又指示邓廷桢,如果义律有所改悔,说服烟贩缴出趸船囤积的烟土,仍可既往不咎,对他们恢复正常的贸易往来,“倘佯为不知,甘心贻误,是其孽由自作”。显然,林则徐自始至终采取一手硬一手软的策略,有理有节,仁至义尽,想着尽量把事情办好。

3月26日,林则徐再次向外夷鸦片商发出告示。告示直接张贴在义律当时所住的同孚商行外墙上,还特意派人送一份给义律,免得他装聋作哑。

这份告示,在法理和人情上都占足分量。同时,宣示出一个独立主权大国不可侵犯的尊严,并告知外方,所颁布的律例必须遵守,政府在禁毒上绝不手软。态度严明,刚柔并济,有张有弛,逼得义律再无理由狡辩。

大势已去,又没有完全作好硬抗的准备,也不具备那个条件,义律虽然嘴上叫嚷着战争,但眼下人都离不开广州半步,何谈其他?他已明白,不缴出鸦片毒品,一辈子也别想离开这里。3月27日清晨6时,义律无奈地向洋商们宣布:

以不列颠女王陛下政府的名义并代表政府,责令在广州的所有女王陛下的臣民,为了效忠女王政府,将他们各自掌管的鸦片即行缴出,以便转交中国政府,并将从事鸦片贸易的英国船只置于本人指挥之下;再速将各自手中英国人所有的鸦片开具清单,签章呈阅。

英国财产的证明以及照本通知乐于缴出的一切英国人的鸦片的价值,将由女王陛下政府随后规定原则及办法,予以决定。

然后,义律向林则徐递交文书,表示同意缴出烟土,等他清点数目后,再请示缴烟的具体地点。

困在商馆寓所的烟贩,虽然心中不甘,可如今已走投无路。义律答应缴烟土的损失将由英国政府赔偿,为了争得这笔赔偿,在颠地等人的撺掇下,以摊派形式每家每箱1元凑够2万元,交给义律做他回英国活动的经费。

事必躬亲,林则徐夜里住在沙角海口水师船上坐镇,昼夜监督收烟进程

林则徐此时一边给道光帝写报告呈奏折,一边忙着清点收缴鸦片烟土。

洋人缴烟土的地点选在虎门,位于广州东南百里之外的海口。他给道光帝的奏稿里有详细描述:

臣林则徐、臣邓廷桢均于二月二十七日自省城乘舟,二十八日同抵虎门。水师提督臣关天培本在虎门驻扎,凡防范夷船,查拿售私之事,皆先与臣等随时商榷,务合机宜。自收缴之谕既颁,尤资严密防堵。兹趸船二十二只陆续至虎门口外,关天培当即督率将领,分带提标各营兵船,排列弹压。并先期调到碣石镇总兵黄贵、署阳江镇总兵杨登俊,各带该标兵船分排口门内外,声威极壮。粤海关监督臣豫堃,亦驻虎门税口,照料稽查。臣等亲率候补知府南雄、直隶州知州余保纯、署广州府同知佛冈同知刘开域、候补通判李敦业、乐昌县知县吴思树、暨副将李贤等,分派文武大小各委员,随收随验,随运随贮。惟为数甚多,一趸船所载之箱,即须数十只驳船始敷盘运,而自口外运至口内堆贮之处,又隔数十里。若日期过促,草率收缴,恐又别滋弊端。臣邓廷桢拟收至两三日后,先回署办公,臣林则徐自当常驻海口,会同提臣关天培详细验收,经理一切。

3月28日,义律向林则徐报告的鸦片烟土总数为20283箱,全部价值是63266英镑。

林则徐和邓廷桢仔细谋划收缴烟土的具体方案,并告知洋人。具体如下:洋商馆内的鸦片,定于第二天全部搬到馆外,由清朝官方验收;黄埔货船内存的鸦片,定于3月30日由官员乘船前去验收;伶仃洋、九洲、沙沥等处抛泊的趸船,义律写信给他们,由特派官员持信前往传谕,令其驶入沙角海面,等候林则徐、邓廷桢于3月31日至4月2日亲临虎门,会同关天培验收;存放在澳门的鸦片,指令其运往沙角海口,随时验收;散泊外洋远处船只上的鸦片,依旧由义律写信,官员持信前往令其驶至沙角海口,随到随缴。

林则徐忙着亲自核查每个细节,如具体核算烟土斤两,趸船所载箱数及每块烟土的分量,计算方法等,唯恐义律耍什么把戏。与此同时,他指令广州知府通告各国驻粵领事,如同英国商行般全数缴出所存鸦片烟土,等候处理。

林则徐办事有张有弛,也颇为工于心计。见义律开始缴烟,他也很灵活地宣布完全恢复商馆食物和水源供应,并答应如果缴出1/4烟土,允许商馆雇佣工役买办等,如果缴出1/2允许舢板请牌往来,缴出3/4则准许外商开舱贸易,若全部缴出则完全恢复往日商贸,一切照旧。

事情终于按照林则徐预想的方向发展,与他一起奮斗的邓廷桢、关天培、怡良等官员,群策群力,他们共同商议,在缴烟土的每个环节上都议定出详细规则,以便做到万无一失。他们定出七条细则:一、所缴烟箱须盖船主章印、未开原箱须盖原箱戳印,曾开启的须注明核实必与报的数字吻合才可;二、收缴人员各有文武官员20名,一文一武搭配一组、一组分管100箱,编排序号码以两艘趸船为一起,零数在1000箱之外的由结尾人员收官,不得混乱;三、起烟箱时官员逐一标写号码画押验清,送往水师台署堆积时逐箱填写姓名封皮,点交看管者,日后若查出封皮破损出现差错一一严惩;四、自缴烟之地龙穴岛到提督署中途,必须委派可靠得力的正印以上文武官员沿途护送稽査,监督收押贮存,对图谋不轨觊觎烟土者当即锁拿从重惩办;五、必须妥善看管收缴的烟土,为防雨水浸泡,由东莞县提供葵叶棕片等苫盖之物运往虎门;六、贮存之地广东水师提督署,院内搭盖高宽篷厂,顶部铺瓦加盖厚席,地下铺木板,下挖水沟,四设栅栏,周围封闭严密,以利看管方便;七、酌派文武要官,带兵役赴虎门看守收缴的鸦片,洋商亦要委派可靠人员协同看守。

关天培在虎门作了详细部署,由于提督署院子有些狭小,烟土又很多,他另辟一座庙宇和民房,按照标准加以改造以便存放和保管。

4月10日,林则徐接到关天培信函,首批鸦片烟土已运至虎门。林则徐便携邓廷桢、豫堃一起前往虎门,经一天一夜乘船航行,11日停泊虎门镇口,12日上岸卸下行李后,他们又马不停蹄乘小舟到沙角,登沙角炮台,从高处观察海面上来往运送烟土的舟船情况。

沙角炮台,位于虎门镇南10公里的沙角山上,面临穿鼻水道,南望穿鼻洋、龙穴岛,与隔江对面的大角炮台间距只有3000多米,这两处炮台构成虎门海口第一道防线,被誉为粤海第一重门户。

林则徐伫立在沙角炮台上,感概万分。在沙角炮台上,林则徐和邓廷桢向道光帝发出一份奏折,禀报了战果,并报告收缴完烟土之后特派专员将原箱样品送至京城核验,然后再把烟土全部解押抵京验明后烧毁。

事必躬亲,林则徐夜里都住在沙角海口水师船上坐镇,昼夜监督收烟进程。每天都有数百上千箱烟土运进来,风雨无阻,繁琐而艰苦。

见此情况,林则徐觉得不能把对方逼得太紧。他先下令解除对商馆的围防,允许舢板通行,同时批准开舱贸易,但鉴于尚有一小半鸦片还未缴齐,为防变故,选颠地等16名毒贩继续暂留在商馆内,何时缴足何时放行。

海上风云,难以预料,找齐闽粤洋面贩毒船只也非易事,一直拖到4月13日才陆陆续续驶来缴烟土的船,延至18日,所有趸船才缴齐原定烟土箱数。总计数字共19187箱,另有2119袋。这比原来义律报的数字,溢出1000袋。无论如何,按原定计划收缴齐了烟土,已经是很大的胜利,史无前例。

4月23日,颠地等十余人向清廷官方写出保证书类的具结之后,在官兵监督下,被驱逐出境,永世不得再来。

24日,英国驻粤领事义律也带着所有住在商馆内的英国人,灰溜溜地离开广州,前往澳门。这场禁毒,这场逼洋人毒贩缴出毒品的斗争,已经完全获胜,以英国为首的西方各国毒贩,在这场斗争中以失败告终。

林则徐在虎门干了20天,寸步未离

这时期,虎门镇十分热闹。水师提督署院里,镇口庙堂和几间民房里,都堆满了鸦片烟土。每一个鸦片烟箱长3尺,宽1.5尺,一间大房只够存放400多箱,为了防止宵小觊觎,每一储存处屋外加筑围墙,上盖高棚,固若金汤。每日24小时,内院派正佐文官12名分棚坚守,外派武官10名带领弁兵100人,昼夜巡逻,严防死守。

林则徐已上报道光帝请示,等候圣上御旨下达,再做处理。

道光帝很快下旨,批准了林则徐把烟土全部解押抵京驗明烧毁的请奏。不过,此时有一个浙江道监察御史邓瀛,上奏称从广州水旱两路押解那么多鸦片,路途遥远,行期过长,数千民夫水手外加官兵耗费太大,又有可能引发偷换作弊等事端,不如就地销毁更为方便。道光帝遂改谕旨,命林则徐、邓廷桢就地“督率文武员弁,共同查核,目击销毁,俾沿海居民及在粤夷人,共见共闻,咸知震詟”。

在虎门,林则徐正与关天培详细研究押运计划时,道光帝改变初衷的新御旨到达。他遵旨准备就地烧毁,还致信怡良说:“此番解京事宜,均已筹定,昨折临发撤下,计所省已十万金矣。”

为彻底销毁这批数量庞大的烟土,林则徐广泛征求了各种方法。湖北曾用烈火焚烧法,是用桐油搅拌烟土一齐烧之,但是此法有一个漏洞,焚烧过后有一定剂量的残剩烟膏渗入土中,一些不法之徒便悄悄挖土再熬取膏,还能获得十分之二三,这种方式显然不妥。后来有人提供另一办法:鸦片最忌怕两个东西,一是盐卤,二是石灰,若用此二物煮化,甚是稳妥,但这办法不宜大规模销毁,因为需要造出许多铁锅,煮化起来也费时费工夫。广州的英国医生史济泰和另一个旅英归侨荣林,告知林则徐,孟加拉人制造鸦片的方法是建筑一大场子,再掘地挖出一个大方池,约一丈深,下边铺上硬石板,然后倒入罂粟果熬炼取烟膏。

林则徐由此得到启发,建造石底石壁大池煮化的好处是,一可防止烟膏渗进土里;二可不必去造许多铁锅;三是将大批烟土倾入大池,撒盐卤浸泡,再倒进烧透的石灰搅拌,使其彻底浸化烧化。此法十分得当,而且适合大规模销毁。林则徐与关天培等人商量后,决定采用这个办法。销毁地点定在虎门镇口码头旁的一处海滩高地上。

紧急施工,筑造两座焚池。宽15丈、长15丈,两座焚池轮流浸化煮销。再修一涵洞,通向大海,好把余渣引水冲入大海,无影无踪。林则徐亲自监工,细细督办,双池周围全用木栅栏钉牢,一侧高台上又搭一座临棚,以便内外众官员和邀请来的外商观瞻。

道光十九年四月二十二(1839年6月3日),这是一个载入史册的日子。虎门镇外海滩上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由衷拥护禁毒销毒的百姓们奔走相告,喜形于色,有的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要目睹这一历史事件。

正午2时,林则徐在怡良、豫堃、关天培等同僚陪同下,高登观瞻台。21声震耳欲聋的礼炮声中,震惊中外的人类历史上首次正式销毁鸦片毒品的壮举,就此拉开了序幕。

威武雄壮的鼓号声中,列队整齐的壮汉们,站立在横跨销烟池的木条长板上,先往池里撒盐,再现场劈开烟箱把鸦片烟土剁成片状,投入池中。

经过一段浸化之后,再把一担担烧透的石灰倒进去,士兵和壮汉们手拿铁杵铁镐不停地搅动戳翻,顷刻间,销烟池中滚滚沸腾,冒出灼人的白气。林则徐描述说:“浓油上涌,渣滓下沉,臭秽熏腾,不可向迩。”

远近围观的民众欢声雷动,扬眉吐气,天地间一片沸腾。

销完一池,打开涵洞,把残渣冲入大海,接着再重复进行……

夕阳西下,这一天整整销毁了170箱。浸化煮销后的鸦片污水,冲入大海后,随着滚滚的退潮尽数流向大洋,转眼间无影无踪。工作熟练后,进度也加快,从每天170箱、200箱提高到了1600箱。

偷窥着每天一箱箱销毁的烟土,唯利是图的毒贩和吸毒者们心在流血。有人干脆铤而走险,亡命徒般数次乘夜翻墙而入偷烟土,有的甚至在销毁时趁人不备,想当场偷窃烟膏,但都被弁兵们抓获,加以严惩重办。

销毁工作顺利进行,怡良返回广州后,邓廷桢接替他来虎门陪同林则徐监督销烟,一直到此事结束。

在这一举世闻名的销烟壮举期间,洋人的表现也颇有意味。林则徐从一开始就暗中观察着他们的反应。美国商人奥利芬公司代表C.W.金不失时机地探问清政府和林则徐的政策底线,林则徐非常明确地告知他,现在实行的严禁政策,目的就是彻底掐断鸦片这一罪恶贸易,所有违法的走私交易必须停止,所有正当贸易依然会受政府支持和欢迎,这就是外国商船进港贸易的首要条件。

躲在澳门的义律,一开始就不相信林则徐真的会销毁那么多鸦片烟土。他给英国外务大臣帕麦斯顿写信说,估计清廷会拍卖这批烟土换成银子。其他鸦片外商们,也无一人相信林则徐会烧了烟土,他们暗自打赌,对方连一两烟土都舍不得销毁。

林则徐,可不同于他人。他深知自己肩上担负的是民族和国家的使命,岂能辜负上下厚望。

两座销烟池里,连天连日翻滚着白色、灰色、黑色的秽物,很快混成一体,变异成渣子后随注水泻入海洋。就这样,林则徐在虎门干了20天,寸步未离。

6月23日,销烟结束。统计数字是:销鸦片19179箱加2119袋,重量约238万斤。6月25日,林则徐、邓廷桢留下关天培继续严守海防,不可懈怠,之后他们二人乘船离开虎门,凯旋广州。

历史学家如此评说:“林则徐主持下的震惊世界的虎门销烟壮举,像海水冲刷烟膏那样,洗去了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强加给中华民族的耻辱,捍卫了中华民族的尊严,向全世界表明了中国人民决心禁烟和反抗外国侵略的坚强意志,谱写了近代史上中国人民反对外国侵略光辉篇章的第一页。”

历史选择了林则徐,当他以虎门销烟为中国近代史揭幕,他也当之无愧地成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位伟大的民族英雄。

(参考资料:《海祭——从虎门销烟到鸦片战争》花城出版社2019年5月第1版、《山之巍峨:林则徐传》2016年10月第1版;作者:陈启文、郭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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