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容易的第三者

茕子

1

几年前，我从一所交通大学的空乘班毕业后，很顺利当上了空姐。我很漂亮，即使在美女如云的空姐堆里也是很出众的。和我搭讪的乘客也很多。有时候在头等舱或公务舱看到顺眼的向我递名片，我也会私下有交往，但是一旦发现别人有妻子，我就立刻撤退。

我认识纬那一天特别巧。是雷雨天气，飞机上升后颠簸得特别厉害，乘客骚乱，喊着要返航。副机长出来和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给机舱减压，把氧气罩放下来，免得大家乱跑。我东倒西歪一个个去检查乘客的安全带。纬坐在最后一排，我伸手在他腰间提了一下安全带，没扣，我帮他扣好了。没想到把他摸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面前晃荡着一个氧气罩，惊慌地问：“发生什么事了？！”我说只是飞机遇上气流的影响有点颠簸。这时又一阵颠簸来了，我没抓住前面的椅背，一下子歪倒在他身上。他扶住我问：“没事儿吧。”我说放心吧马上就好。他说：“我问你没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对他产生了好感，可能因为他的长相是我喜欢的那种大脑袋大眼睛有少年气的类型，也可能因为我骨子里始终更期待能够低姿态捧着我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成功男士。总之当时我觉得他又萌蠢又贴心，不是那种见到空姐就想占两句口头便宜的油腻男。

飞机平稳后，纬说后面的卫生间一直被人占着，他跑到前面来问我前面有没有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他看只有我一个人，就悄悄塞给我一张名片：“什么时候飞济南，我请你吃饭，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2

其实我家就是济南的。两天后我休息，闲着没事给纬打了个电话。他很惊喜，马上开车来接我。纬很诚实，说自己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月薪五千多块钱，属于那种没什么上进心的人，觉得人生够吃够喝就行了。还说他有妻子和一个女儿，夫妻感情不是太好，老婆嫌他窝囊（有可能只是他单方面的说辞）。他看过很多书，世界名著如数家珍。他说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看书做什么呢？

吃完饭他走在前面，一开门寒风嗖嗖的。他说：“你先在这里面待着，我把车开到门口来接你。”我说：“这是违章的呀，有监控拍照。” 他说：“管它呢。” 过了一会儿他把车开过来，正好前面堵车，我飞快地上了车：“这应该不算违章。”他也笑，忽然问我：“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见一次面哪能看出来。”“那以后就多见几次。”

3

纬开始经常约我，没有什么不轨的举动，但意图昭然若揭。我们就这样断断续续联系了4个月，他忽然跟我说，他要离婚了。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上了别人。”

我明知故问：“谁呀。”

他想了想说：“一个我配不上的女孩。”

我忽然心生怜惜。他是一个特别有自知之明的男人，我们这一行嫁大款、嫁成功人士、嫁青年才俊，就是没有谁嫁给一个月薪是自己四分之一还拖油瓶的男人。我低头吃饭，不再接他的话，其实我是有一点喜欢他的，他的饱读诗书、他的温柔、他发自内心的关怀，有时候他开车的时候都不看路，看我，看得着迷。可是理智告诉我，我不能再走下去了。

没想到几天后，我飞长春，在酒店住一晚上。那天晚上纬的老婆不知怎么地摸上门来，在我们办入住时逮着我破口大骂。我当时完全傻了，我不知道一个女人护家时竟然这样如狼似虎。她抓着我的头发就要打，几个空少把她拦住，最后保安把她赶走了。

回到房间我才缓过神来，我气得立刻给纬打电话，我说我做错了什么？你让一个村妇一样的女人在我同事面前把我脸都丢尽了！纬一个劲儿地哀求我原谅他，说他老婆逼问他喜欢的人是谁，他就招了，没想到她来这一手，这更坚定了他离婚的决心。

我在气头上，说：“你离不离关我屁事，以后离我远点！”

没想到纬搭了半夜的飞机过来，一大清早就坐在门口的地毯上不走。他说：“你打我、骂我都行，但是今天如果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走，哪怕你再也不理我，今天这口气，我要让你发泄出来。”

我想到那个走路像鸭子的黄脸婆还敢来挑衅，我就一肚子气。我扇了他一耳光，叫他快走，别害我又被人看热闹。

他忽然扑上来，吻我，泪流满面：“对不起，对不起，我这辈子，真的从来没有像这样爱过一个人，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他還说他离婚什么都不要，谈离婚的时候他老婆找他要房子、工资卡、还让他打50万的欠条，他全部都同意了。

“你傻啊！”我说。

他一直在哭，哭得我心软。在他的痴情和我的好胜心下，我们就这样神奇地、真正地走到了一起。

4

纬被一无所有地赶出门，我们在双方父母的坚决反对下领了证。他的父母反对是因为老人特别喜欢他前妻，骂我是狐狸精。他们越是这样，我越是感到爱情的荡气回肠，非他不嫁。他前妻可能没想到我真会跟他结婚，气得又跑到他单位闹一场。单位觉得影响不好，把他下调到了泥工都能胜任的部门——记录水位。

那段时间我们极恩爱。一休息就黏在一起。我给他买衣服，帮他打扮，都不舍得给自己买;他也是，为了早点见到我，每次我一休息，他就开着他几万块钱的小破车咣咣铛铛来接我，车座上放满我喜欢吃的零食。

我们为了尽快把他前妻的50万块钱还上，省吃俭用，但特别快乐。我总说都是因为我你才落魄到今日这地步。他说他真的是一个没有上进心的人，上帝拿走的他都无所谓，但上帝给他的太多，哪怕明天死了，他都觉得值得。

没过多久我怀孕了，做了地勤。快生女儿时胎位不正要剖腹，做过手术是不能再做空乘了，我干脆辞职，一心在家里照顾孩子。那段时间，由于纬的前妻不肯归还他的工资卡，我们到了连奶粉钱都没有的地步。但我很硬气，我有朋友在网上做直播赚钱，我也去做。我给自己的定位是“时尚辣妈”，我一只手托着女儿给她喂奶，一只手教大家怎么化妆。我上大学时学过形体，还免费教大家怎么做产后恢复。没想到，很快我就聚集了十万粉丝，有时候一天的打赏都有上万块。

有一天一个小众国产护肤品牌的品宣找到我，让我在镜头前用他家的乳液打底，并把瓶子正面对着镜头三秒钟，不用刻意说它好用，就给我8千块钱。我惊呆了。此后各大品牌都来找我，钱赚得像疯了一样，我有一种打游戏时一个小人在下面端着盘子接金币，接都接不过来的感觉。

大半年内，我就和纬把他前妻的50万块还掉，还首付买了一个房子。

我想着他前妻不还给他工资卡，凭什么让她每个月多捡那五千块钱？我干脆让纬辞职了。

5

有钱后，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以前骂我的婆婆主动上门来看孩子。有一次我婆婆在我家看电视，我抱着孩子走过去，她赶紧殷勤地把遥控器递给我说：“你看什么，你看。”我说我无所谓，就走了。婆婆私下里跟纬告状，说我对她没有好脸色。吃饭时，纬大声说：“我老婆赚钱这么辛苦，还要天天想着给谁赔笑脸吗？”公婆说是是是，对对对。

纬什么都以我为中心，一点委屈不让我受。我们度过了人生中最甜蜜的三年。没想到随着我财富的增加，有些不好的东西慢慢升了起来。

先是纬说我脾气变大了。

我脾气本来就很大啊。

他想出去找个工作。他能找什么工作呢，再说我们家也不缺那一个月几千块钱。我说：“我一个月给你两万块钱零花，你别想找工作的事了。”这两万块钱里不包括养家，因为保姆费和买菜的钱以及房贷都是我在还。

有一次我开玩笑问他：“喂，你存了多少钱了。”

他说一分钱没存下来。

我觉得很奇怪，他以前五千块每个月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那年过年，我去婆婆家，没买东西，给了婆婆两万块钱。婆婆没吭声。后来纬回来学话，说他妈嫌给的钱少。我说：“你和你前妻以前过年给他们多少钱？”他说：“两千。”我说：“对啊，那时他们怎么不嫌少？我欠他们吗？”纬说：“你怎么老拿你和我前妻比？不是把你自己比低了吗？”

总之不开心的事接踵而来，我发现纬拿钱贴他和前妻生的女儿，却不舍得给自己买点像样的衣服，我们开始争吵。

“我女儿可怜，她有什么错呢？”

“我又有什么错呢？”

纬说：“都是我的错。”

我说：“都是因为你的错，把我们两个女人拉下水，都过得不痛快。你要是放不下你那边的家，你就回去继续跟她们过苦日子。”

有一次纬喝大了，我们又重复地吵这件事。他忽然大喝一声：“我为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放弃了！”

我也气急败坏：“是我让你放弃的吗？你当初不是说明天死都值得吗？我也是为了你什么都放弃了，今天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挣的！你要是有骨气，就自己去挣！”

他说：“你们女人……都一个样。”

6

那天晚上我哭了一夜。

为自己的不值得。

好看的皮囊也有被厌倦的一天，而当那一天到来，大家都开始算自己的账，都拿自己当受害者。我还记得我非要嫁给他时我妈骂我贱，那天晚上我是真觉得自己贱。我想离开他，可孩子还这么小，我怎么能让自己错误的选择，加害到孩子身上。

第二天纬酒醒了，不停地道歉。

没有用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也在那一刻我也才认识到，人都是差不多的自私、贪婪、势利，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时候以为自己和对方都和全世界的人不一样，过过日子试试，三五年，就知道都是一样的。

我心里没有什么挂念，开始拼命做流量。小红书，抖音，什么红我往哪儿转战，我还开了自己的淘宝店，一开始是代购化妆品，因为是小网红，生意很好。去年我请了设计师开始设计属于自己品牌的衣服和配饰，也卖得特别好。我发现我在这方面躺赢。别人费尽心思搏流量，我是上哪儿在哪儿火。

孩子在一天天长大，我想把孩子移民到国外。我和纬去移民中介打听了一下，移到西班牙要六百万以上，移到澳洲已经没有可能，移到英国的话要两千万以上，还得先移到爱尔兰，再到英国住五年以上才能拿到英国的永久居住证。

就在我们忙着办这事时，纬和前妻的女儿中考失利，只能去上私立高中。纬小心翼翼地向我提出，能不能让她去XX学校读，那所学校是我们市里的貴族学校，进去念书的话有两个学籍，一个本地的，一个加拿大的，到时候就直接送出国了。

我反问：“你前妻负担得起吗？”

他说：“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嘛。”

我说：“你这是商量吗，你这不就是找我要钱吗？”

纬说：“你看你这说的，你要给就给，不给算了。”又说：“我和她妈离婚，亏欠她们母女很多……你既然想办移民，最好能把她跟她妈也移出去……”

我真的气得肺都冒烟。当初两套房子给了她，工资卡给了她，还打下50万的欠条，我到底欠他们家什么，要像摇钱树一样每个人都想来摇一摇？

我们又开始吵，纬说我冷血。我说你那么热血当初就不要离婚，一辈子守着她娘俩过清贫的日子。他说反正你的钱也花不完，我说花不完也是我的钱啊，我也不能在大马路上撒吧？他说那是外人吗。

是的，对我来说她们就是外人，比外人还令人讨厌，我对那个女人来说不也是如此吗，这难道还需要问。

最后纬说：“我怎么找了你心肠这么硬的人。”

我大叫道：“因为我比你前妻漂亮！因为我比你前妻收入高！因为我比你前妻工作体面！你是傻子吗，你会为路边卖鸡蛋饼的女人离婚吗？现在说这种话，你不觉得良心硌得慌！”

7

什么都摊开了吵，也就没脸可讲了。

我开始转移财产，广告商的钱全部打到我妈妈账户上，我平时只收点小钱，有时还在纬面前卖一下穷。

我做好了随时离婚的准备。

不知道别人的婚姻是不是值得，反正我的，是大错特错。

我冷静地开始挽回损失。表面上我按兵不动，该给他的两万块零用还是给他，随便他去贴补谁。对他的事情，我也不管不问。

今年8月，纬带我女儿出去玩。女儿回来说，还有一个阿姨带着一个大姐姐。我一问，断定是他前妻和大女儿。我没有吱声。年轻漂亮的他玩过了，驾驭不了，现在觉得还是原配好。我告诉自己，这也不是什么滔天大罪，不过是我自己瞎。

10月份，一切都转移得差不多了，我向纬提出离婚。果不其然，他最关心的是怎么分财产。财产他可以分到一百多万，房子我也可以给他。但是他不满意，他觉得我瞒了钱。

我说是这样，我已经下定决心，所以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你现在离的话，还能把你女儿送到贵族学校去，你老婆那边也还有两套房子，你们日子会过得比以前好得多。你不离的话，你女儿的事，你前妻的事，我一分钱都不会拿出来，越拖对你越不利。而且我生的孩子，也不需要你来养。

纬挣扎了很久。最后同意离婚。

离婚那天他说了一句话：“以前都是我老婆给我端洗脚水，冬天给我暖被窝，自从认识了你，我就从来没被伺候过。”

我说：“哦。”

那天真的很冷，我们去民政局，结婚在大厅，离婚在一个小旮旯里。离婚协议一式三份，盖章，撰抄了两排字，然后两个红本扔过来。曾经两个喜悦的头靠头的相片，换成了单人相片。我俩都是一脸苦相。再看看那些排队离婚的人，也全是一脸苦相。还没出民政局，纬就接到他前妻的电话，他也没什么顾及了，说是的，已经办好手续了，晚上回去。

风一吹，我的眼泪就落下来。

真正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是门不当户不对也奋不顾身吗？原来并不是这样。网上有句话说：“第一扣子扣错了，总是扣到最后一颗才发现。”好在，我的人生还很长，这并不是我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