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昱倩 曾宪宪
山是边界,边界内外是多样的文化在各自繁衍。假如有一天,这个“边界”被模糊或消失,出现一个过于敞亮的平面,那么原本多样的文化也可能渐渐趋同。山从未阻挡人的脚步,我们也要努力去寻找那些隐藏的“垭口”,去看看山另一边的世界。
福建的故事,始于一系列的造山运动。由于地处全球构造岩浆活动最活跃的区域之一,自晚太古代以来,伴随频繁的地壳运动而来的裂解与增生不断塑造着这一带的面貌。受到北北东——北东东及北西向断裂带的影响,岩石的分布也呈现自北向南、从西到东变新的趋势,南平——宁化北东东方向构造——岩浆带和政和——大埔北北东向断裂带相交于南平一带,大致划分出闽西北、闽西南和闽东三地的范畴。进入晚远古代,闽西北的地体开始褶皱隆起成为海中的岛屿,此后伴随着“印支运动”、“燕山运动”而来的更频繁的造山,陆续隆起形成了由武夷山脉——杉岭山脉——仙霞岭山脉所组成的闽西北大山带,以及由鹫峰山脉——戴云山脉——博平岭山脉所组成的闽中大山带,这两条大山带宛如骨架一般延伸出盘根错节的大小支脉,共同塑造了福建境内山岭纵横的复杂地貌,绵延起伏的丘陵,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纵深的河谷和平阔的盆地,是名副其实的“东南山国”。
随着海拔的升降,以及在光照、水文、气候等自然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福建各地也孕育出丰富多样的自然资源:在福建的森林里,生长着马尾松、黄山松、福建柏、油杉、毛竹等树种,人们伐木以建屋、造舟,砍竹造竹纸,或是做竹编器具,以供日常所需;采撷葛、苎麻、芭蕉、红花、蓝靛、紫草等植物进行纺织、扎染成布,以供四季常服;由于丘陵地形与酸性土壤适合茶树生长,福建各地皆有茶山,诸如武夷山“山中土气宜为茶”,政和“除茶、杉、笋、纸外,别无大宗”,南平之半岩茶、光泽之老君眉、太姥山之绿雪芽、安溪之留山茶等等数不胜数,茶也由此成为福建最广为人知的地域符号。
复杂多样的地理环境不仅带来了丰盛的物产,同时也令福建众多的“区块”形成了一个个小生态圈,生活于不同生态圈的“山民”,纷纷形成了“因地制宜”的生活之道:闽北多木材,当地人“秋冬砍伐,俟春水涨发,由溪顺流而下,木客于南台收买”;闽江上游山区盛产竹纸,譬如顺昌“煮竹为纸,纸曰界首,曰牌,行天下”;此外还有山货之属,比如延平人“切片暴干为明笋,岁千万斤,贩行天下”,不同地域的“山民”同样都领受了周边山林的馈赠,将其转化为生活。
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不断从北边迁徙而来的“新民”与土著的“山民”相互交流融合,在这些“自然”的生态圈之上,纷纷叠加了截然不同的人文印记,形成了个性迥异的“文化生态圈”。经济繁荣的同时,文化也渐渐得到发展,时人就称赞福宁州“其俗朴而专,和面静,其士务于文,原于质,仕者尚廉耻”,而拥有悠久文化传统的建宁是“建人知文,有京杂遗风”,建阳的书坊也曾兴盛一时。即使同样是依山而居,福建各地的人文性格也不尽相同,兴化府人是雅致且保守怀旧,闽南人“以末致富,以本守之”,受山的影响更多的闽北人多是淳朴敦古。如同一座山随着海拔的升降会分布多样的植被类型,福建的多样性其实也是从地理的多样性发端,像水面的波纹,一层一层地向“经济”、“文化”、“个性”、“思想”等不同的角度扩散开来,最终呈现出一个“多面”的福建。
假如你想尝试着了解福建,可以从它的山开始。山是边界,它决定了地域上的八闽,同时也包容了多物种的共存,以及“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存在。山虽然阻隔了视线,但并不表示视野闭塞,试想一下盤山公路的视野,多角度不停变换是不是就会呈现更具层次感的风景?在福建众多被群山环绕的村落里,我们也曾无数次惊叹当地文化保存得如此完好,内里的逻辑如此贴合当下。山也是八闽各地文化的分岭,它既保证了各文化的独立,又默许它们之间的交流,理解了山,也就理解了这片土地为何存在。此次我们谈及“进山”,不仅仅是走进一座具体的山,而是一种“跨越”的尝试——以山体间的垭口为喻,我们挖掘了各种形式的“垭口”,期望能就此跨越到不同的文化里,去寻找八闽各地的异同。无论是作为一个具象客体还是抽象概念,山都应该存在,因为它的存在就是在提醒着我们:我们是如此的相似,又是如此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