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想象通往狂欢的废墟

2019-10-30 04:19张男
北方文学 2019年27期
关键词:阎连科虚构主义

张男

《炸裂志》用一种寓言的方式,记录了“炸裂”这个虚构的地标,由一个小村落,一步一步膨胀,最后变成县、市以及超大城市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在“炸裂”扩张的同时呈现着自己的欢笑和泪水,欲望和缺失。尤其是孔家,四个儿子走出了不同的人生历程,在行走的过程中展示着不同的人生追求,人性明暗。《炸裂志》夹杂着一点元叙事的方式,在语言的张力里架构着饱满的想象,在一个虚构的故事中为我们呈示了一个城市的寓言、欲望的符码,带给读者震撼和深思。

一、神实主义

神实主义是阎连科最近几年提出的一种创作手法,是一种基于想象和逻辑上的现实,延展了有关内真实的叙事手段。神实主义是变形的真实,它带着现实的影子,却描绘出超越现实的镜像。阎连科在以往的创作中,就呈现了荒诞、狂想的症候,他的小说情节,在想象中绽放着思索,在荒诞中引人深思。神实主义,有如超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一般,都是对现实主义的跨越,它挣脱了日常条件的束缚,得到的是逻辑的自由飞升。

阎连科就是在这部《炸裂志》中开始自觉的运用神实主义的创作方式,在这里,太阳、花朵都可以变成黑色,四季的冷暖可以凭情绪更改,物质生活以非正常规律狂飙,道德法则如垃圾一般随意丢弃。人开始异化,异化成简单的被某种力量驱使的生物,这样的力量让人们在诠释中化成抽象的符号。一切的景象、情节都是夸张的、大胆的,仿佛在真实生活中没有出现的可能,但却以一种更为锐利的形式刺激我们的神经,引得我们震颤和思索。究竟欲望能带来怎样的狂热和罪恶?权利能引出多大的力量与蜕变?以前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展开,受到物质层面和舆论的多方规约,并不能充分的显示出这种躁动,相反,阎连科的故事看似在日常生活中发生,其实他的故事又不能真正的在生活中存在,他只是借助生活的外壳,来制造一个故事发展的环境,至于它的发展动力,它的结局走向,都是凭借想象的空间来完成的。也就是说,这样的一个故事放在真正的生活中,也许有开始的原因,但是由于现实中的无形的眼睛和原则底线,它在发展的过程中就会死寂和幻灭,但是因为它活在一个想象的由文字架构的空间中,才失去了束缚,在神实主义的叙事中不断膨胀,以一种不设限的方式描绘了欲望和权力的爆炸图景。或者,这是阎连科运用内真实写作这篇作品的意图之一,他用想象的方式,容忍这几个关键词的扩大,让人们被迫去面对、去审视,看看这些词语在现实生活中的分量所在,看披挂着这几个关键词的红尘男女们是什么样子,这里,万物平等,有我有你。

二、权力与性

在这部作品中,权力与性是突出的两个关键词,权力高大而光明,性黑暗而神秘,但是这两者都有着无比的诱惑,给予人最深的快乐,也让人沉溺、沦落,最后失去了自我中美好的一面。

孙明亮和孙明耀是小说中的两个主要人物,他们是兄弟,却在对权力的角逐中渐渐割舍掉兄弟情义,最后成为了权力的符号。他们一个追求政治权力,一个追求军事权力,恰如他们在少年走路时撞见的宿命。为了完成自我对人生价值的定义,他们的视野里全部是权力的图像,或者是超级城市的市长,或者是带病打仗的司令。在他们的生活中,全然忘记了周遭的人,周遭的事,失去了对亲人、爱人的关怀与责任,全心的投入到自我的角逐与狂想中,最终也在梦境的高潮走向布设的死寂。当孔明辉和大哥对话时,他回忆中的“二哥、二嫂、三哥”都在车祸中丧生,岁月没有给他们的追求留下丰碑,剩下的只是一个悲凉的假设。在这场权力的赛跑中,兄弟二人失去了自我,也最终一无所得。

而孙明亮与朱颖这对夫妻,也失去了普通男女之间的信任与温情。可以说,他们是在相互的仇恨中开始了婚姻的序幕,在仇恨中,孙明亮因为拉拢妻子而停留,朱颖想绑住丈夫而背叛,这两个人坚定而脆弱,都为自己的理念所固执。为了权力,孫明亮无所不用其极,扒火车、拉选票、说谎、下跪,完全失去了道德底线,也丧失了尊严和良心。他的婚姻中非但没有爱情,有的只是算计和拉拢,是权力角逐中的附属。即便他偶尔也会为性迷恋,显示出原欲的溢流,但却全然没有罪恶感和责任心,这仅仅是其追逐权力路上的一道灰色风景。

朱颖的形象从不光明,她是通过卖身起家,又通过开设娱乐场所、建立特殊的女子学校而控制男人。相比而言,朱颖是弱势的,因为“性”这个词汇在传统道德中象征着黑暗与肮脏,朱颖用道德所唾弃的谋生方式挣的地位,用大众轻视的生存手段干涉男人。但朱颖又是睿智的,她利用“性”,以“性”驾驭着男人与男人背后的纽带,她懂得识人性、用人心,知道每个人背后的阴暗与弱点,她用性作为武器,以这种不光彩的手段收获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讲,“性”在这个角度上也成为了一种权力,因为它联系着人的欲望,当人的欲望可以被一种力量所操纵时,这种力量就成了权力。而人在过分沉沦于自己的欲望时,也容易丧失自己原本所有的权力,这一点,作者在小说中也有映射。

三、苍凉的悲剧色彩

《炸裂志》中的人物,为了自己的欲望挣扎,他们在整个的人生走向中,往往直观而锐利,执着而苍凉。孙光明和孙光耀富有权利抱负,孙光明运用各类阴谋与阳谋,实现了自己的政治构想,却在炸裂成为超大城市之后惨死在兄弟手中,孙光耀因为一次错误的轻信离开了军队,又在日后的生活中近乎疯狂的弥补自己的军事想象,最后以轰轰烈烈的构想走向了毁灭。两个人都曾获得权力,得到梦想的满足,也为了权力失去了尊严、亲情等一系列珍贵的事物,使自我异化成为权力的符号,他们的人生就如一个惊叹号,夸张而偏执,在一味向前的过程中逐渐变成了悲凉的感叹号。同时,朱颖也是带有悲剧色彩的,当炸裂市评选超级城市时,小说情节走向高潮,而朱颖的青春却迈入了终结,作者毫不留情的凸显出她的绝望。当岁月给她寸寸青丝染成白发,让她的皱纹布满脸颊时,她的美丽与青春,都换成毫无色彩的复仇与较劲。因为她却从来没有厘清过自己的真心,否则,她就不会在绝对理智的状态中,把自己推向黑暗,然后在这黑暗中再加一抹黑色,让自己同这道黑色一同毁灭。

小说描绘了“炸裂”的发展史,为它的轨迹做了真实的复述。炸裂只是一个虚构的地标,而在文字的建筑中得到了夸张的想象。由一个贫穷的村落,一步步发展扩张,直至县、市、超级大市,它的发展途径是投机的,不论是最初村民的扒火车,还是后来通过一条龙的性产业、无休止的工厂竞赛、夸大性的吹嘘和诱导性的招商,无不带有不问手段、只求钞票的不正当发展方式。因而,炸裂的发展是迅速的,它的扩张甚至达到了寓言式的膨胀。然而,炸裂如同一个充气的气球,其中写满了浮躁和跃动,它载着狂想脱离地面,却最终难逃爆炸破裂的结局。越是繁华,越显繁华过后的死寂。炸裂的发展与落寞是如此迅疾,就像人心的起伏,炸裂的故事就如一个标签,诠释着与欲望相邻的各种词汇。当欲望扎根的时候,癌细胞一般的抽枝发芽,滋长壮大,而恶魔化的攻城夺池之后,留下的是渐远的自我,和戛然而止的生活想象。即便是在文字中,也容不下炸裂的无限膨胀,人心的无止抓攫。因而,炸裂的扩张依然在某一刻终结,成为日后炸裂人的回忆,变作炸裂村民在坟前的哭诉。

《炸裂志》是一个虚构的文本,在虚构中反映着现实的图景,它打着“神实主义”的旗号,也在故事中掺杂着真实的逻辑。阎连科带着一贯的责任意识,描摹出“炸裂”完整的历程,把现实问题变形的呈现在文字中。他在文本中借用了夸张、荒诞、狂欢等一系列手法,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思索。令读者透过文本,再次审视我们自己所处的环境、自己的内心,这也是此部作品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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