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成彬
關于村民陈增平的片段
他被土制白酒烧红了的脸,还有劣质香烟熏黑的牙齿,在夜色中浮现。
他滔滔不绝地倾吐着,那些烈酒一样让自己无比亢奋的话题,以及那些烟雾一样令自己神思缥缈的想法。
他的女人斜靠在一旁的门框上,微笑着,只是倾听,从不插话。
他的儿子,坐在矮小的茶几上,埋头做着作业。
他的瘸了一条腿的小狗,趴在桌底下,惬意地啃着一块骨头。
他是村里,唯一去过外地又回来了的男人。
他的房子、家具、电器,包括愿望,都是新的。就连刚到的客人,也是新的。
此刻,他是如此幸福和满足。
乡村打麻女子
劈下一片片麻叶,剥掉一层层麻皮,抽出一缕缕麻丝。
朝如青丝暮成雪,像梳理自己的长发,梳理着自己的心绪。然后,她们将白白的麻丝,晾晒在日光下,再搓成麻绳,扎成千层底布鞋,结实而又暖和。
再然后,亲手打制的布鞋,走出大山和村庄,走南闯北。
我看见打麻的女子,故乡的女子,清晨,从麻地里走出;傍晚,从麻山上下来,一身绿衣,亭亭俏立,像一株麻,又一株麻,在风雨中长大,在岁月里老去。
一年年,一季季,村庄的麻一茬茬生长,又一茬茬砍伐。
而箱底里依然保存着一双崭新的布鞋,上面,写着一位心灵手巧姑娘的名字,那是我的祖母、母亲或者妻子。无数夜晚,我会穿着那双鞋,回到故乡,回到故乡的麻地……
大昌古镇搁浅在岁月的河床
分明是一艘船。
从古代航行而来的船,一艘从大山深处驶来的船。
此刻,停靠在岁月的河岸,在时光中搁浅。
船舷上刻满了沧桑的印迹,那些风浪刻下的斑驳的记忆。
远去了号子声声,消逝了江枫渔火,模糊了纤夫的背影。
阳光已经凝滞,风雨已经静止,就连河水也不再流动。
青石板街上,人来人往,潮起潮落,却尽是过客匆匆。
你依然停泊在原处。
百年的黄葛树兀自延伸着自己的根须,穿过坚硬的泥土,穿过石头,犹如铁锚,在日渐上涨的水位和市声中,越扎越深,努力想把自己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