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
“保温杯”的流行源自2017年微博上一篇谈黑豹乐队鼓手赵明义的博文,内容是:有一个人年轻的时候玩过摇滚,不久前去给黑豹乐队拍照,回来后大为感慨:“不可想象啊!不可想象啊!当年铁汉一般的男人如今端着保温杯向我走来!”引发网友热议,有人戏称“人到中年保温杯,枸杞难阻岁月催。”如此,“保温杯”便成网络民意推举之中年“标配”,虽未至于含“了无生机”之意,但无可辩驳地,它有效地“揭露”了其握持者已不再年轻,不再无所顾忌,精力的耗散也不再无足挂齿的事实。它成为一件“物证”,力证生命的体征已有明显下降。保温杯所“保持”之温正与中年体躯易感之寒截然相对,而随时添水的方便,正应对随时保证人体水分充足之需,证实的是生命之涸。一寒一涸早已是人之精力旺盛期过后不得不直面的躯体现实。至于温水之中浸泡的那些与进一步之养生有涉的药果干花——则又是这个话题更深入的谈資——其在水中浮动的影姿提供一种适合凝视、打发无聊的场景,亦可看作人在世间随波逐流之无奈的一种映射,是无意识间人、物相同状貌的叠映。
将保温杯纳入日常的系统,意味比过去多了一份对身体进行认领的负责。但人们普遍认为摇滚者不需要这种认领,他们需要的是放逐。所以摇滚鼓手手持保温杯才会造成一种视觉的错位,把人们带到对这两者的融合度进行思考的境地。对身体的珍重本身多少显得患得患失,这种情形自然与摇滚格格不入——摇滚虽非年轻之专利,但其熊熊燃烧的激情之火使它誓与那些希冀生命能量能被核实去处的人分道扬镳。
无论对饱满多汁的年轻态有多么怀念,中年人必须接受身体优势已成为过去式之实。保温杯令人感怀,还在于它越过中年人,进而涵盖90后甚至更年轻一代,最终成为一件集体的抒情物,因为上面集结了对年岁必逝,衰老必至的浩叹。身体自有法则,保温杯让这种法则被人们看见。保温杯是我们无法完全从事物中脱身的证明,更是我们无法浑然忘记身体存在的证明,它执意传达出这种冷酷,提醒我们意识到人注定无法长久进入某种酒神精神的纯粹,比如摇滚放荡不羁的气氛,对于一个具体的人来说是具备有效期的。而它温情的一面是提供“救济”,给人以安慰——似乎它能通过滋润人体以挽负熵流的减少。
保温杯也是抱残守缺和勉力前进的奇异混合,它使摇滚的精神远遁,但也是安稳而努力的生活的催化。赵明义台上摇滚台下“自保”无疑提供了一种生存的样本,其间的切换与其说是分裂,不如说是新的调试。保温杯突然变得引人注目,在于它是摇滚者身上出现的突然慢下来的节奏,与他们一贯过于强烈的节奏造成落差,也就是说他低头喝水的平静如斯与演奏歌唱的声嘶力竭的对比给观众造成了情感的冲击,而这就是为什么保温杯平淡无奇的光泽会刺中人们生之痛感的原因。隐忍总是要比疏泄更长久地占据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