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河津固镇窑瓷枕考

2019-10-25 05:22何东红
文物天地 2019年9期
关键词:南越王瓷枕窑址

文/何东红

三晋大地借石炭存量之足和广泛使用,窑火得炽烈绵延千年。从早期的黏土陶到唐宋炻器,历经唐、宋、辽、金达到鼎盛,山西作为中国古代窑业最发达的地区之一,可见于历史文献记载的就有30多个县烧过窑器。晋南,位汾河下游,北靠韩信岭与晋中、吕梁接壤;东依太岳山、中条山与长治、晋城市为邻;西、南隔黄河与秦豫相望。傍山依水,富集瓷土矿,仅晋南地区就发现有交城窑、介休窑、临汾窑、霍县窑、河津窑、汾西窑、赵城窑、隰州窑等10多处古窑址。在20多年前,香港杨永德伉俪向西汉南越王博物馆捐赠了201件古代瓷枕,当中30余件瓷枕鉴于当时资料贫乏,难以准确地判断它们的烧造窑址,只能大致将它们划分为山西晋南窑场的产品,更有个别定为磁州窑的器物。同类的瓷枕在国内外等地的公私收藏中均有,同为烧造地不确定。

2016年3月至9月,山西省考古研究所、河津市文物局对固镇瓷窑进行抢救性发掘。固镇瓷窑位于河津市樊村镇固镇村,地处吕梁山南麓、清涧沿岸,这次发掘选取了北涧疙瘩、上八亩和下八亩3个地方进行,清理出4处制瓷作坊、4座瓷窑炉等相关制瓷遗迹,出土完整及可复原瓷器1000多件,数以万计的瓷片、窑具等[1]。北涧疙瘩发现瓷窑炉、制瓷作坊各1座,产品以细白瓷为主,器型以碗、钵、盏等小型器类为主,年代为北宋。上八亩和下八亩都出有碗、盆、钵等日用瓷器,以粗白瓷为主,年代为金代,此外最引人注目的是在上八亩4号作坊出土的瓷枕及枕残片。出土有剔花填黑、珍珠地划花及三彩花卉纹六角形的瓷枕,其采用的装饰技法是目前在河津窑发掘的其他瓷窑中没出现过的[2]。无论是造型,还是装饰技法、枕面纹饰布局均独具特色,且制作工艺水平达到空前的高度。

本文就固镇窑4号作坊所出土的枕类器物的胎釉、造型特征和装饰技法、题材与西汉南越王博物馆一批与之相似的藏枕作个类比,以期为这类瓷枕的烧造地、烧制时间寻找有力的佐证。

图一∶1金 剔 花填黑荷花纹八角形枕枕底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

图一∶2金 珍 珠地刻牡丹花纹腰形枕枕底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

一 胎釉及造型特征

固镇窑4号作坊出土瓷枕分高温釉、低温釉两类。高温釉枕分八角形和腰圆形两种。发掘的八角形枕的枕身由8个面粘接而成,可复原的一件为褐胎,质粗且坚硬。前低后高,枕面弧凹出沿,枕墙较直,枕身中阔下窄,右侧枕墙中部1透气孔。平底,枕底有流淌的化妆土。长55、宽22.8-23.8、前高9.8、后高12厘米[3]。另有3件残件,黄白或灰黄胎,质或粗或细均坚硬,釉色泛黄。白化妆土盖到底,底部露胎有不匀的白化妆土残留,局部有垂釉痕迹。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有此类枕共14件,个体均较大,长度在40-45厘米间。胎或粗或细、多施透明釉。八角形的器型,枕面出沿,枕墙八面向下内收。枕面及枕墙遍施白化妆土,底平坦,露胎,白化妆土和釉流到底。一个透气孔,均在枕的右侧中部。胎、釉、型与窑址发掘标本如出一辙。腰圆形枕出土有珍珠地划花腰圆形瓷枕残片[4],白胎,质细密坚致。枕面微凹。有白化妆土,施透明釉。馆藏珍珠地划花腰圆形枕3件,体形相差无几,白或黄白胎,均细而坚。枕前低后高,枕面内凹。面及周壁遍施白化妆土罩透明釉。透气孔均在枕墙右侧靠上部。底凹凸不平,满布白化妆土及釉。高温一类枕的底部无论是窑址所出或西汉南越王博物馆所藏,底部流淌有白化妆土和釉水,是这类枕的共同特点(图一)。

低温釉枕在窑址仅发现一件六角形三彩枕[5]。残,红褐色胎,质粗疏。枕前低后高,面微内凹。枕墙粘接处有竹节形柱加固。枕面一周在化妆土上涂黄彩,框内纹饰施白、绿、黄釉,枕墙施绿釉。器物通体有玻璃质感。枕背靠上中央有一透气孔。白化妆土盖到底。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此类枕12件,浅褐或深红色的胎,三彩釉,一透气孔在背面中央上部,底平坦,留有白化妆土或釉流淌痕。从馆藏及现存国内外藏所见,此类低温釉枕的造型极为丰富多样,除六角形外,还有三瓣花形、方角元宝形、八角形、曲体长方形。

图二∶1金 剔 花填黑折枝牡丹纹八角形枕固镇窑址出土

图二∶2 金 剔花填黑莲花纹八角形枕固镇窑址出土

图三 金 剔花填黑牡丹纹八角形枕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

图四 金 剔花填黑牡丹纹八角形枕固镇窑址出土

图五 金 剔花填黑持荷娃娃纹八角形枕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

二 装饰技法及题材

固镇窑址出土瓷枕装饰的位置都在枕面,有剔刻、绘画、书法、填彩、印花及珍珠地的装饰技法。题材以花卉、草叶及诗文为主。当中剔花填黑彩和珍珠地划花壸门开光留白是该窑最具特色的装饰技法,艺术水平甚高。

剔花填黑彩技艺娴熟,特色鲜明,其工艺步骤是先在枕面及枕墙施一层白色化妆土,以剔刻、划刻的方法剔刻出花纹,再用黑彩填充剔地部分,然后罩上一层透明釉,白如脂,黑似漆。修武当阳峪窑开创了剔花填彩技法[6],固镇窑工匠对该技法加以改进,大量用于枕面装饰,根据出土器物及瓷片标本,在枕面上运用此装饰技法有两种展示方式。一种是以剔地填黑留白满布枕面展示,如窑址发掘所出的剔花填黑彩折枝牡丹纹八角形枕(图二),在枕面随形开光框内剔刻一折枝牡丹,花朵饱满,层叠排列,两侧各饰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牡丹,叶片肥厚。剔地部分填以黑彩,黑白相映,疏朗大方。西汉南越王博物馆所藏2件剔花填黑牡丹纹八角形枕及1件剔花填黑荷花纹八角形枕,也是采用这种剔地填黑留白手法来展示主纹饰。以剔花填黑牡丹纹八角形枕为例(图三),枕面单线随形开光,框内中心剔硕大的牡丹花,枝叶饱满左右延伸,布满整个枕面,在剔花图案的外部填入黑彩,形成黑白对比的反差效果;另一种则是在枕面随形开光框内竖向双线分隔出3个区域,固镇窑址出土的剔花填黑牡丹纹八角形枕(图四),在残存2/3枕面上划随形双线竹节状框,框内划双线分隔成3个装饰区域,中区为剔刻折枝牡丹纹,残存右侧区域剔串钱朵花纹。采用剔地填黑手法,填彩呈酱褐色。西汉南越王博物馆有5件采用此构图形式的八角形瓷枕,它们的题材包括有荷花,狮子戏球及婴戏纹。如剔花填黑持荷娃娃纹八角形枕(图五),枕面中央菱花双线开光剔持荷娃娃,左右剔折枝花叶,地均填黑彩,黑白相间,色调反差对比明显,颇显视觉立体感。这类枕面开光处均采用剔花填黑手法。此外,还有一类是剔花填黑彩与白地黑(褐)画花技法相结合的装饰手法。同样枕面分3个区域,中心区域以几何形或花边形开光,内剔主纹饰,剔地处填黑彩。区别在于左右侧边栏内只在白地上用黑(褐)彩绘花卉纹,衬托主题,更具装饰效果。如西汉南越王博物馆收藏的剔地填黑荷花纹八角形枕(图六),枕面分隔3个区域,边线为竹节形纹,中区菱形开光内白地填黑剔荷花,四角三角形内露地褐彩草叶纹,左右框内褐彩花卉,黑白主色调的对比及采用褐色彩绘,整体形成多层组合的交叉衬映效果,使得这种艺术的效果达到了完美的境界。

图六 金 剔花填黑荷花纹八角形枕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

图七 金 剔花填黑文字枕残片固镇窑址出土

图八 金 剔花填黑“峯前明月照藤床,窗内清风生石枕”诗文八角形枕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

图九 金 白地黑褐彩花草纹枕面残片固镇窑址出土

图一○∶1 金 白地黑彩诗文八角形枕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

图一○∶2 金 白地黑褐彩诗文八角形枕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

诗文是金代瓷枕主要装饰题材之一,固镇窑址中出土有3块文字枕面残片[7],均为枕面开光内剔地填黑,蘸白化妆土书写诗文(图七)。两件残片仍可见枕面分隔出3个区域,其中一件残片稍大,枕面开光线框内填黑彩,以竖向双线分隔枕面,中央内蘸白化妆土书写诗文,可见“落地”二字,两侧为剔地留白的卷草纹。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剔地填黑诗文枕(图八),枕面剔地填黑彩分隔成3个区域,左右两侧剔地留卷草纹,中心长方形框在黑地上蘸白化妆土书七言联“峯前明月照藤床,窗内清风生石枕”。还有一种黑褐画花装饰技法,发掘出土的碗、盘、器盖、枕等器物上装饰图案是直接用黑褐彩绘画在白釉上,画花题材以草叶纹和诗文多见,呈黑褐色或赭色(图九),其绘画特征是草叶的叶脉纤细,浓淡相宜,草叶三笔绘就,叶边线稍深,呈现中间色浅、叶边色深的效果,极具立体感。馆藏的2件诗文枕(图一○),均采用白地黑褐画花技法。如金白地黑彩开光诗文八角形瓷枕,枕面随形竹节纹开光,框内以竖向双线分隔三区域,两侧黑褐彩画草叶纹,中区黑褐彩书诗词。草叶纹笔法自然流畅,枕面书法的洒脱,给我们展示了书者深厚的书法功底。

窑址中仅发掘出一件六角形三彩枕残件,是剔花填黑与印花技法相结合。枕面是剔地填黑牡丹纹,枕墙模印菱格锦纹(图一一)。馆藏的此类枕的装饰均剔刻枕面上的化妆土至露出红砖胎来实现,主纹饰明显高于地子。纹饰包含花卉、动物、娃娃、哪吒及书法等。枕墙上模印的菱格锦纹大同小异。色彩的应用十分熟练,有绿、黑、黄、白、赭等多种色彩。流畅简洁的线条和活泼的多种釉彩色泽变化,成就了这类低温枕的成熟与完美(图一二)。

图一一 金 三彩剔花填黑牡丹花纹六角形枕固镇窑址出土

图一二∶1 金 三彩剔花填黑“晋官封侯”纹三瓣花形枕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

图一二∶2 金 三彩剔花填黑荷花纹三瓣花形枕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

图一二∶3 金 三彩剔地填黑花鸟纹三瓣花形枕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

图一二∶4 金 三彩剔花填黑哪吒纹三瓣花形枕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

固镇窑址出土的珍珠地划花枕残片(图一三),可见枕面阴勾双线边栏,形成月牙形开光,前留白。开光内划折枝牡丹花,花卉图案外印排列紧致的珍珠地纹,珍珠纹呈圆形,截印是单侧触地再整印,呈一侧深,一侧浅。主题纹饰刻划深至露胎,珍珠地则浅,不作填色粉,直接施透明釉,线条呈棕褐色。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有3件此类枕,以珍珠地划牡丹花腰圆形枕为例:枕面腰圆形,右侧枕墙靠上处有一透气孔。枕面壸门开光,下部显出近椭圆的空白部分。开光内刻划折枝牡丹纹,枝叶两侧伸展,花卉线条俊朗,造型生动。花卉图案外珍珠圈密布如鱼子,无填嵌(图一四)。此类珍珠地划花腰圆形枕共同特征是在枕面留白及壸门开光。故宫藏有一件类似的器物,枕面留白处刻有乾隆皇帝的御题诗:“瓷中定州犹椎轮,丹青弗藉傅色纷……至人无梦方宜陈,小哉邯郸漫云云”。句末署“乾隆戊子仲夏月上瀚御题”。可以确认为清宫旧藏。由诗文可知,乾隆皇帝认为此枕是定窑所产。而西汉南越王博物馆的3件此类瓷枕,在固镇窑珍珠地划花枕残片出土前,既有纳入磁州窑的,也有定为山西地区产品的。珍珠地留白,在国内任何窑址中均没有发现类似的,它的出土明确了西汉南越王博物馆仍乃至国内外收藏的一批枕面珍珠地划花留白及壸门开光的瓷枕,烧造地就是河津固镇窑。

图一三 金 珍珠地划牡丹纹腰形枕残片固镇窑址出土

图一四 金 珍珠地刻牡丹纹腰形枕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

三 生产年代

西汉南越王博物馆所藏的此类瓷枕在年代的判断上有金、元时期,个别为宋。剔地填黑、珍珠地划花或低温三彩釉枕都能在墓葬或馆藏同类纪年产品中找到造型、装饰工艺及题材均与之相近的藏枕。深圳望野博物馆藏有一件剔花填黑牡丹纹八角形枕,墨书“贞祐”纪年[8],山西侯马65H4M102金墓出土低温三彩童子戏莲六角形枕[9],陕西韩城安居寨金代僧群墓出土的珍珠地划花腰圆枕[10],枕底墨书“大定十六年七月十一日仁记”。此外,4号作坊所出的白瓷钵、黑釉瓷灯盏等器物都能在金代墓葬中找到相近的器物。而且,4号作坊所出遗物,在器类、形制、工艺及胎釉上并无明显的演变规律,可见废弃堆积形成的年代比较相近[11]。由此推断4号作坊所出及博物馆所藏的同类枕均属金代中晚期。

四 结语

西汉南越王博物馆藏高温剔花填黑八角形枕、珍珠地划花腰圆枕及低温剔印三彩枕通过,与相关纪年墓葬、馆藏同类纪年产品及作坊所出的对照,确定它们的烧造年代均属金代中晚期。

此类枕存世量大,在国内外收藏均有发现。在河津固镇窑发掘前,剔花填黑八角形枕、低温三彩枕多只归属为晋南地区的产品,并没有明确的烧造地。珍珠地划花枕则多被认为是河南登封、密县窑一带产品。固镇窑遗址4号作坊所出土的金代剔地填黑彩瓷枕、珍珠地划花枕及低温剔印三彩枕,与国内外藏同类枕无论是胎釉、造型及装饰工艺等对应都毫无异议。固镇窑的发掘,出土的瓷枕类产品明确了国内外公私收藏同类枕文物的烧造窑口就是河津固镇窑,它为这些古珍品找到了“根”,还历史于真实。

河津固镇窑的瓷枕在器型、装饰上独具特色。其造型不拘一格,八角形枕的个体较大,长度多在40厘米以上,个别达50厘米,且器型规正。低温釉枕的造型更是丰富多彩,有六角形、三瓣花形、方角元宝形、八角形、曲体长方形等。制作工艺及装饰技法借鉴了当阳窑、磁州窑等周边窑口的先进技艺,创新了剔花填黑技艺,黑白反差强烈,层次分明,具有艺术感染力。而且,还结合白地黑花技法来装饰枕面,黑褐绘画简单,线条流畅活泼,手法完美娴熟。黑白反差的对比及个别题材褐、赭色的运用,丰富了枕面的装饰层面,使得这种艺术效果达到了完美的境界。蘸白化妆土直接在枕面上的书法,经历烈焰窑火,走过千百年,为我们显现出艺人高超的笔墨技巧和文化艺术素养。独特的珍珠地月牙形或壸门开光,枕前留白,在同期众多同类产品中更是独树一帜。如此独特的装饰工艺和造型上的创新和突破,共同造就了河津固镇窑址瓷枕的艺术成就,不愧是金代瓷枕艺术的巅峰代表。

[1]山西省考古研究所、河津市文物局:《山西河津固镇瓷窑址金代四号作坊发掘简报》,《考古》2019年第3期。

[2]同 [1]。

[3]同 [1]。

[4]同 [1]。

[5]同 [1]。

[6]秦大树:《白釉剔花装饰的产生、发展及相关问题》,《文物》2001年第11期。

[7]山西省考古研究所、河津市文物局:《山西河津固镇瓷窑址金代四号作坊发掘简报》,《考古》2019年第3期。

[8]望野:《千年梦华——中国古代陶瓷枕》第二编,文物出版社,2010年。

[9]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侯马工作站:《侯马65H4M102金墓》,《文物季刊》1997年第4期。

[10]任喜来、呼林贵:《陕西韩城金代僧群墓》,《文博》1988年第1期。

[11]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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